第9章
（九）
那個晚上蕭蘅還是準備睡在沙發上，顧昭雨看着他那麽大一個人，蜷着身子縮在沙發上才能勉強不掉下去，感覺愧疚感一波一波的。
難怪蕭蘅早上起那麽早，合着可能根本沒怎麽睡。
“要不你睡床吧。”他都不好意思了，感覺自己太不愛護幼小，“我睡沙發。”
蕭蘅睜開眼睛看着他，眼珠子黑烏烏的，像個困倦的小動物。
“沒事，哥。”他聲音也充滿了困意，“我真的困了。”說着還打了個哈欠。
顧昭雨頭疼：“你快起來，要我抱你？”蕭蘅躺着不動，他就俯下身去真的做出要公主抱的動作，一手攬住蕭蘅的後背，一手穿過他的膝窩，“起不起？”
蕭蘅跟他混了一天，早就混熟了，沒了早上默默煮泡面的腼腆，他大笑着沙發深處縮——“哥你當心閃着腰。”
“……”顧昭雨氣結，“我在你眼裏多大？”他說着，也忍不住叫起勁來，硬是把蕭蘅從沙發上給搬了起來。“服不服！”蕭蘅的屁股離開沙發可能也就不到五厘米，顧昭雨感覺自己胳膊都快斷了，但他又不願意在小孩面前認輸，憋着勁兒大聲說。
“服了服了，服了服了！”蕭蘅大喊，“腰，腰，腰，哥當心腰！”
太氣人了！顧昭雨想，還在提腰。他小時候拍電視劇傷過腰是不假，可他也還不到三十歲，至于老提嗎？他邊想着，但胳膊的承受力已經到了極限，再也馱不住一個一米八五的男性，他手一松，蕭蘅這回真的慌了，大喊了一聲：“哥！”
——然後就臉沖下砸進了沙發裏。
蕭蘅：“……”
顧昭雨：“……”
顧昭雨：“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喲。”
他的腰真的抻着了，疼得一跳一跳的，他以一個及其扭曲的姿勢捂着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蕭蘅看了他一會兒，把頭埋進抱枕裏，無聲地大笑起來。
“笑個屁啊！”顧昭雨大聲說，從地上撿起一個掉落的抱枕給了他一下，但蕭蘅笑得完全停不下來，而且逐漸笑出了聲。顧昭雨很難在這種驚天動地的笑聲裏板住臉，他靠在沙發扶手上揉着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哎喲。”他一笑，牽動了不知道哪塊腰背肌肉，又是一陣酸麻，顧昭雨忍不住抽了口氣，蕭蘅的笑聲停了，他翻身坐了起來。
“疼嗎？”他湊了過來，一手從顧昭雨背後環住他的肩膀，“我給你揉揉——”
“別別別，”顧昭雨說，他其實沒疼到那個地步，只是一時抻着了而已，就說話的功夫，他就已經緩過來了，他一緩過勁兒來，就發覺兩個人的動作其實挺詭異的：蕭蘅幾乎把他擠在自己的身體和沙發扶手之間，少年人的胸膛雖然單薄，但也足夠形成一道過分密封的角落，他幾乎能感覺到蕭蘅身上的熱度，從他裸露的皮膚裏源源不斷的散發着。顧昭雨幾乎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的耳朵熱了——他用胳膊肘把蕭蘅頂開了一點。“去去去，這麽長的沙發，擠着我幹嘛。”
他從蕭蘅和沙發的包圍圈裏竄了出來，蕭蘅看起來還想說點什麽，顧昭雨趕在他站起身之前已經飛快地繞到沙發背後去了。
“哥……”蕭蘅讷讷地說，他臉上露出了一種小動物做錯了事的表情，怯生生的，眼睛緊緊跟着顧昭雨的行動，當顧昭雨繞到沙發後面時，他看起來像是被一根小針紮了一下，迅速地低下頭去。
顧昭雨看得心頭一跳一跳的。
“我沒事。”他說，捂着還有點酸的腰腹，一時之間連剛才兩人到底在說什麽都忘了，他盯着蕭蘅的發旋看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哦對了！你，床上睡。”
腰還是有點疼，顧昭雨彎下身子，把胳膊肘支在沙發背上分擔重量。他不想在蕭蘅面前丢更多面子，只能裝出自己岔氣了的樣子，蕭蘅注視了他一會兒，站起了身。就在顧昭雨以為他離開了客廳，往樓上走的時候，他卻繞到了顧昭雨身旁，彎下腰，把顧昭雨整個抱了起來。
“哎哎哎——”這回輪到顧昭雨驚恐萬分了，他下意識地想往外掙，蕭蘅沒料到他像條上了岸的魚一樣掙巴，差點跟他一起跌回沙發上，這要摔一下，顧昭雨覺得自己真能骨頭錯位——不同于他的勉強離地，蕭蘅是真的把他抱了起來，腰背挺得直直的，标準的公主抱。他趕緊尋找平衡，把身子的重心往蕭蘅的方向偏移，如果可以的話，抱住蕭蘅的脖子會是個不錯的穩住中心的辦法，但那樣顯得怪怪的，所以他一把抓住了蕭蘅胸口的T恤，這才勉強保持平衡。
“……”顧昭雨驚魂未定，“你幹什麽！”
“……”如果仔細看的話，其實蕭蘅的耳朵紅得和煮熟的蝦差不多，但少年人強裝鎮定，“照顧你。”
他腰背穩穩的，胳膊連抖都不抖一下，這種懸殊的對比讓顧昭雨的自尊心受到了重創。他的臉紅了，“胡鬧，放我下來！”他開始炸毛，“你——你怎麽不抖？”
“？”蕭蘅歪了歪頭，“抖？”他重複道，仿佛不理解顧昭雨的意思，他思考了一下，上下輕微颠了颠胳膊，顧昭雨吓得雙手抓緊了他的T恤，“這樣？”
“你再鬧我生氣了！”顧昭雨氣得臉都白了，這什麽世道，他是喜歡跑步多過舉鐵，可怎麽說也是個一米八的成年男性，怎麽能和一個十七歲的小男生差距這麽懸殊？？？蕭蘅也沒經歷過什麽專業培訓，他難道是吃大力菠菜長大的嗎？
“哦。”蕭蘅聽了他的話，乖乖地說，但他不僅沒放下蕭蘅，反而抱着蕭蘅往樓梯走去。
顧昭雨絕望了，他眼睜睜看着蕭蘅抱着他上了樓梯，連粗氣也沒喘一下，只是——當他把顧昭雨輕輕放在床上的時候，他的臉忽然變得通紅。
“……哥晚安。”他憋出來一句，轉身就想跑，顧昭雨無可奈何地喊道：“蕭蘅！”
蕭蘅剎住了腳，不肯回頭。
“過來。”顧昭雨沒好氣地說，拍了拍床。蕭蘅不動彈，他只好又重複了一遍。“過來！”
蕭蘅還不動彈，他只好伸手去拉蕭蘅的袖子，不小心牽動腰背，又是一陣酥麻，忍不住抽了口氣，蕭蘅聽他倒抽，慌忙轉過身來。
“你睡這兒。”顧昭雨見他回來，終于說道，不等蕭蘅張口反對，他就又補充道：“我也睡這兒——咱倆都睡床，行了沒？”
蕭蘅蹲在在他面前，良久，小朋友終于點了點頭。
“哎，真讓人不省心。”顧昭雨感嘆，摸了摸他頭頂，“我拿你沒轍了。”
半小時之後，他們倆都躺在床上，顧昭雨忽然想起一件事來。
“蕭蘅。”他說，“我沒跟你說過我腰受過傷的事吧？”
蕭蘅：“……”他果斷開始裝睡，背過身去不理顧昭雨。顧昭雨來了勁，興奮地坐起來：“蕭蘅！蕭蘅！”他說，“難道你……你是我的粉絲嗎？”
蕭蘅打定主意裝死，顧昭雨越想越覺得合理，他推着蕭蘅要讓蕭蘅起來承認粉絲身份，“少裝！”他說，大半個身子都壓在蕭蘅身上，蕭蘅緊緊地掰住床沿才沒被他翻過去，“你以前從來沒見過我？”
蕭蘅被他磨得沒轍了，“……見過吧。”他只能承認道。
“見過‘吧’？”顧昭雨不信，“我的電視劇重播的可多了——蕭蘅你不愛看電視？”
但蕭蘅又不肯說話了，被顧昭雨推得煩了，他就把肩膀縮起來裝鴕鳥。
幸虧天黑，顧昭雨沒看見他的耳朵已經紅透了。
第二天顧昭雨是被自己的手機提醒事項叫醒的。他醒過來時，蕭蘅已經不在床上了，屋子裏飄蕩着一股豆子的香味兒。
“蕭蘅？”他從欄杆上探出頭去，睡眼惺忪地喊道，“你買豆漿了？”
他往下一看，發現蕭蘅正坐在樓下沙發上，他身上挂着一個……西瓜頭的男生，那個男生抓着他，問題一連串地從嘴裏蹦出來。
“……你的名字是永恒的恒還是橫豎的橫？你多大了呀，平時最喜歡什麽游戲？你喝咖啡還是果汁，看不看足球比賽？”蕭蘅已經快縮進沙發扶手的縫隙裏了，可他還在追問，額頭都快摁到蕭蘅臉上了，“你rap嗎？”
顧昭雨的太陽穴一陣突突直跳。
“于小瓜你幹什麽呢？”他說道，被叫做于小瓜的西瓜頭男生聞言仰起臉，露出了歡天喜地地表情。
“老板，你醒啦！”他喊道，“我這不跟藝人增加了解呢麽。”
“你了解可以，能別動手動腳嗎？”顧昭雨說，“就你這樣，按未成年保護法抓個十次都夠了。你怎麽進來的？”
“我帶他來的。”另一個聲音加入了談話，是聞莺，她端着一筐油條走進了客廳，仰頭看着顧昭雨，“他是蕭蘅助理，我想讓他們認識一下，我買了早飯，下樓吃飯。”
聞莺手裏一直有顧昭雨家的鑰匙，顧昭雨聽了也沒多說什麽，只是抱怨了一句：“才幾點啊。”
“八點了哥哥。”聞莺說，看着顧昭雨一步步從樓梯上下來，邊走邊揉腰，她的表情變得有點古怪，“你腰怎麽了？”
“昨晚上拉傷了。”顧昭雨沒注意到她的古怪，随口說道，蕭蘅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眼珠子一直跟随着顧昭雨，見顧昭雨下樓，終于笑了起來。
“哥。”他小聲說。
“嗯。”
蕭蘅仿佛收到了某種鼓勵，聲音變大了一些：“哥。”他又喊了一遍。
“哎。”顧昭雨又應了一聲，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蕭蘅，這孩子腦子睡糊塗啦？聽他應一聲就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你昨晚上把腰傷了。”聞莺還在糾結，“啊？”
她看了一眼于小瓜，于小瓜雖然是生活助理，但之前也幫藝人打理過微博賬號，對這裏頭的道道都門兒清，他們倆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哥，你還有沒有別的地方疼啊？”他問。
“……屁股有點疼。”顧昭雨不習慣跟人睡一張床，他睡相不好，夜裏老惦記着怕踢着蕭蘅，不小心摔下床好幾次，摔得屁股都碎了。
……
！！！！！
我了個天！
聞莺和于小瓜交換了好幾次眼神，各種信息量在房梁上飄來蕩去。顧昭雨沒理他們，倒是蕭蘅，可能迫不及待要逃離于小瓜的審訊，他站起來，迅速趕到顧昭雨身邊，做出要扶他的姿勢，顧昭雨防禦性的後退了一步。
“……你敢！”他以為蕭蘅又要抱他，這屋子裏可都是他顧昭雨的員工，他面子還要不要了！這話他自己說着覺得就是威脅，可他這個人聲線本來就軟，又是早上剛醒，頭發睡得鳥窩一樣，不僅毫無威懾力，落在于小瓜和聞莺耳朵裏，反而還有點說不出的暧昧和嬌嗔。
我的媽呀。兩個人都快瘋了，恨不得趕緊把顧昭雨和蕭蘅扔出屋去，好讓自己盡情地嚎叫：是真的！是真的！老板和他新簽的藝人！
“在哪傷的啊。”幾個人在餐桌邊落了座，聞莺看着蕭蘅先給顧昭雨倒了豆漿，蕭蘅一點意見也沒有地享受着對方的服侍，一副習以為常過的樣子，她冷飕飕的來了一句。
“沙發。”顧昭雨正在看微信消息，頭也沒擡地随口說了一句。“鄭鑫怎麽樣了？”
我的媽呀。聞莺感覺自己瞪眼睛都瞪得累了，老板和新來的藝人在沙發邊上做了不知道什麽好事搞得老板第二天腰疼屁股疼什麽的，她真的倦了。
可能是她的停頓時間太長了，顧昭雨擡頭看了她一眼。聞莺回過神來：
“好着呢，昨天他走之後就去了朋友家，在那兒呆了一天。”
于小瓜顯然還沉浸在“老板和藝人進行會腰痛的活動“的氛圍裏，他”“呵呵呵呵”地姨母笑了幾聲，“老顧，這麽厲害啊。”
顧昭雨：“我要是厲害還能閃着腰嗎？”他想起昨晚的丢臉，忍不住擡頭看了蕭蘅一眼，“下次不許再忽然抱我了。”
蕭蘅也老老實實地說：“嗯，知道了哥。”
聞莺直接爆炸了，在沙發，還忽然，還抱我，我天哪。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撕了根油條。
“我高估你了。”她最後對顧昭雨說道，“我以為你至少會掙紮一下。”
顧昭雨就是再遲鈍，也能聽出點意味來了，她看了一眼聞莺。“你是不是想歪了什麽……”他後知後覺地說，一旁的蕭蘅忽然開口了。
“掙紮了掙紮了，”蕭蘅很認真地替他挽回被害風評，“哥掙紮得太厲害了，差點摔了。”他指着自己前胸，純棉的T恤衫被顧昭雨抓的五個指印還清晰可見地留在上面，“你看。”
顧昭雨：“……”
聞莺：“……”
于小瓜：“……”
于小瓜：“卧槽，這麽刺激的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