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三）

第二天顧昭雨沒定鬧鐘，決心讓蕭蘅睡個夠。

其實他一直有晨跑的習慣，曲惠的死訊打擊太大他荒廢了将近二十天，這天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對了，他又忽然想跑步了。

蕭蘅還跟他睡一張床，其實昨天他有跟于小瓜說訂一張床送過來，可昨天倆人到家一看，于小瓜的床是送到了，宜家的，還得自己組裝，包裝盒上還寫着“自己動手，更多樂趣！”

我樂趣你大爺……顧昭雨差點打電話把于小瓜叫回來暴打。

沒辦法，他和蕭蘅把包裝拆了，開始自己組裝。顧昭雨從小就特別缺耐心的一個人，他連拼圖都沒有完成過，蕭蘅剛拼出個框架來，正在低頭把螺絲按大小排好，顧昭雨已經坐在一旁的地板上快睡着了。

“算了算了，你跟着我再将就一晚吧。”顧昭雨困得實在不行了，打着哈欠準備上樓，蕭蘅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小聲“嗯”了一下。顧昭雨以為他會馬上上樓，可等他洗完澡也不見蕭蘅上樓來，他從欄杆探頭下去一看——蕭蘅正在收那些零件呢。

他把那些細小的零件都按照原樣裝回袋子裏，大件一點的按照順序疊好裝回盒子裏，每一步都做得非常認真細致，臉上的表情也絕對不是不耐煩。

這小子似乎不管做什麽都特別認真。顧昭雨後知後覺地想。

哇，真優秀。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目光，蕭蘅擡起頭看了他一眼，露出一個微笑來。

顧昭雨忽然覺得怪怪的，好像高中時候去看校花被逮到了一樣。他摸了摸鼻子：“早點睡啊。”

那天躺下的時候，顧昭雨聽着蕭蘅平穩的呼吸聲，卻又睡不着了。

蕭蘅做事細心又穩妥，這樣的人其實不混這個圈也能有很好的未來。他看過蕭蘅的成績單，在年級裏保持中游，偶爾還有幾科考得挺高的——考慮到他的家庭，應該是挺聰明的。

他把蕭蘅帶到圈子裏來，真的是對的選擇嗎？

他翻了個身又覺得好笑，可能是一開始就給自己下了太多“要好好對待蕭蘅”的心理暗示，搞得他都跟老母雞一樣了。

在他起身的時候，蕭蘅就跟着醒了，他的睡眠很淺，幾乎是顧昭雨一動，蕭蘅就睜開了眼睛，還跟着坐了起來。

“哥。”他聲音裏還帶着濃濃的倦意，邊說邊打了好幾個哈欠，“今天——今天要——啊——做什麽？”

“不着急，今天不幹什麽。你睡吧。”顧昭雨說，“我去跑步，一會兒就回來。”

蕭蘅甩了兩下腦袋，看上去清醒多了，“我跟你一起去。”他馬上說，顧昭雨隐約覺得他是不是有點太黏自己了？轉念一想，昨晚上選角導演還說蕭蘅太瘦了，孩子沒準往心裏去了呢？

育兒守則第二十條：當孩子對自己不自信的時候，他安慰他。

“其實你還在發育，”他語重心長，“如果你發現自己身體有一些問題……那是很正常的……”

蕭蘅看着他，目光從混沌漸漸轉為清明，聽了他的話又變成了一種複雜的神色。

顧昭雨：“……”他和蕭蘅對視了一會兒，眼看着紅暈開始爬上蕭蘅的耳朵，逐漸蔓延到了蕭蘅臉上。

怎麽好像有點不對勁兒。

育兒守則第二十條補充：可以适當引用自身經歷，加強說服力。

“這種事我也有過的，忍一忍就過去了。”顧昭雨又說，他自己十三四歲的時候，因為進入青春期，五官開始和小時候有微妙的區別，很多人都開始說他長殘了……不過無所謂，兩年之後發育穩定，顧昭雨顏值又回來了，還小火一把。

蕭蘅一動不動，臉上的紅潮還是不肯退去。顧昭雨努力了半天，感覺此生也沒有這麽父愛如山的時刻，但對方就是不肯接招。

顧昭雨一邊找自己的運動服，一邊安慰蕭蘅，蕭蘅原本坐在床邊注視着他，見他打開衣櫃開始換衣服，白皙的耀眼的後背上脊椎的凹陷明顯得簡直色情……少年人把臉轉開，背對着顧昭雨不去看他。

顧昭雨換完運動服，發現蕭蘅背對他坐着，懷裏還抱着被子，像是在賭氣一樣，不由得好笑：“怎麽了？換衣服啊，你不是要跟我去跑步嗎？”

他倒沒多想，以前劇組演戲條件艱苦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男孩子一起換衣服洗澡經常的，他粗枝大葉的，一點兒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還調笑了一句：“要不哥給你換？”

蕭蘅都快崩潰了，他抱着被子才勉強擋住要害，顧昭雨站着不動，他都快當場變成蒸汽飄走了。

“我不去了。”他往床上一倒，還是背對着顧昭雨，“你自己去吧。”

偏顧昭雨誤會了，看他忽然說不去了還以為他不舒服，手撐在床上俯身看他，“是不是起猛了？”

蕭蘅生怕他發現自己的秘密，用被子把自己整個蒙了起來，“沒事沒事，你快點去吧！”他從被子低下伸出手來推顧昭雨。

顧昭雨滿頭問號，“那，哥去啦？”他小聲問，說是那麽說，還是忍不住要唠叨幾句，“你手機昨天于小瓜都給你裝好了，放你床頭了，我電話存裏面了，你有事就打電話。”

名為蕭蘅的被窩發出一陣含糊不清的嗯嗯。

顧昭雨感覺自己仿佛提前進入了中年危機，他嘟囔了兩聲，下樓去了。

“有事趕緊打電話！”他站在門口喊了一聲，出去了。

蕭蘅在被窩裏憋了一會兒，整個床榻聞起來都是顧昭雨的洗發香波味兒——石榴的，或者是某種其他的紅色水果，蕭蘅洗頭發的時候看過一眼，但忘記了——很好聞。

他掀開被子，仰面又躺了一會兒，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沒有密碼，通訊簿存了兩個號碼，一個是于小瓜，一個備注着……

哥。

顧昭雨很喜歡用這個自稱，動不動就“哥帶你去這兒”“哥陪你去幹那個”的，氣勢上像個帶金鏈子的大哥。可他完全沒注意過這個稱謂由他嘴裏說出來，一點兒也不霸道，反而還有幾分溫柔缱绻，像個大孩子在裝大人。

蕭蘅盯着那個“哥”字發了一會兒呆，他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忍不住翹起嘴角笑了起來。

“哥。”他翻過去，沖着顧昭雨的枕頭輕輕地說。沒人回應，但他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哥。”仔細體味這一個字在他舌尖滾動的溫暖氣息。

他把臉埋進了顧昭雨的枕頭裏。

顧昭雨跑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拎着熊抓面包和熱咖啡，還有感冒藥。蕭蘅本來是他走到哪跟到哪的，早上忽然反常說不跟了，他就覺得可能是生病了。

顧昭雨自己身體其實很好，屬于不太愛生病那種類型，他家裏除了阿司匹林和止痛藥什麽都沒有。

用腳也知道給給未成年吃止痛藥不太合适，于是他跑去藥店買了藥，急匆匆地回來了。他進門的時候蕭蘅已經起床了，正在收拾客廳，聽見他進門，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不是去跑步嗎？”

顧昭雨穿着全套運動服，頭上還帶着防汗的發帶，穿着專業的運動跑鞋，聞言也有點赧顏，但他到底臉皮厚一些，假裝沒聽見。

“我買早餐了。”他說，招呼蕭蘅坐下，蕭蘅應了一聲，放下了掃把。顧昭雨在這個公寓住了将近一年半，他的掃把還新得跟剛買的一樣。他在心裏有點不好意思，蕭蘅住在他家，本意是為了方便自己照顧他，怎麽好像完全反了，蕭蘅會做飯、收拾房間……鬼知道他還有什麽家務技能！

他想到這兒，忍不住想試探一下。

“蕭蘅我衣服髒了。”

蕭蘅正在皺着眉頭喝蕭蘅給他買的飲料——不是咖啡，是燕麥牛奶，聞言點了點頭，“等會兒洗。”

“我襯衫有個扣子被扯掉了。”

蕭蘅的回答還是那麽自然：“嗯，好的。”

“……褲子還破了個洞。”

蕭蘅露出了有點為難的表情，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我補得不好看……”

顧昭雨：“……”

他這是撿到田螺小夥子了嗎？？？？

蕭蘅發現了他呆滞的目光，“……怎麽了？”

顧昭雨輕咳了一聲，連忙掩飾過去，“今天去先去公司。”他岔開話題，“下午我跟你一起回家一趟。”

蕭蘅嗆了一下。

“怎麽，沒上過毛選課？——你還真沒上過。”顧昭雨想起對方還是高中生，“打掃屋子再請客，我有話跟你家長說，再說你也得去取你的東西。”顧昭雨的母親移民國外時，曾經把顧昭雨一起帶了過去，顧昭雨光是收拾自己的個人物品就拖拖拉拉收了一個半月。他覺得蕭蘅這麽大的孩子應該有很多他珍視的東西，所以于情于理都應該回去一趟。

再說了，就蕭蘅的家庭背景，現在不解決了，将來絕對是個一點就炸的隐患。

“……”蕭蘅沉默了一會兒，“我沒有東西。你不要去。”

顧昭雨發現了，蕭蘅一緊張，就會蹦短句子。

“你……”顧昭雨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有見不得人的……小秘密？”

蕭蘅抱着紙杯不說話，目光沉在桌面的一個花紋上。

“……沒有。”

“因為如果你有，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顧昭雨逗他，“不管是什麽，哥都能給你解決了，是什麽？你有女朋友？你有自殺傾向？該不會……”他倒抽了一口冷氣，發出了振聾發聩的猜測的聲音：“你是個女裝大佬！”

蕭蘅：“……”

顧昭雨被自己逗笑了，緊接着，他想到現在的青少年的出人意表的能力，趕緊正色道：“如果你是也沒關系的！挺好的挺好的，鼓勵個性嘛，只是你出道之後可能得忍一忍……”蕭蘅的表情越來越複雜，顧昭雨還在持續胡說八道：“我不是說你不能再穿女裝，我的意思是你得忍一忍，如果你想穿，可以在家，哥是很包容的……只要你裙子夠長就行……”

他說得越來越離譜了，蕭蘅被他說得哭笑不得，低下頭撕了一塊面包塞進顧昭雨嘴裏：“別說了……”

顧昭雨把面包咽了，他拍桌大笑。但他笑過之後還是忍不住說道：“但是如果你真的有什麽……的話，你還是現在都跟我說吧，我受得住。”他讓文婷調查過蕭蘅的背景了，蕭蘅的成績單他都搞到手了，但青少年嘛，顧昭雨特別清楚他們高幺蛾子的能耐。他就見過有的藝人都出道三四年了，經紀公司才發現她上學的時候生過孩子，還不是一個兩個人知道……當時鬧得滿城風雨，那個女藝人前一天還在和顧昭雨一起錄節目，第二天就被這種醜聞砸得擡不起頭來，漸漸就很少出現在公衆面前了。

蕭蘅不說話，顧昭雨問：“你打過架嗎？”

少年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打得多嗎？”

“……不算多。”

“那就好。”顧昭雨松了口氣，“誰先動手的？”

蕭蘅想了一會兒。

“忘記了。”

“那就是對方先動手的。”顧昭雨說，“你有仇人嗎？那種恨你的恨得希望你倒黴一輩子的那種？”

“……沒有。”

“那好朋友呢？”

“……也沒有。”

顧昭雨好奇了，“你怎麽會沒有好朋友？”蕭蘅長得好看，脾氣又好，長得還好看——對長得好看就是值得再說一遍！——這種孩子在學校應該很受歡迎才對。

“他們……怕我。”蕭蘅說，“他們都怕我。”

“為什麽……”顧昭雨忽然停下了，蕭蘅的“繼父”招惹了高利貸，誰家家長會希望自己的孩子跟這種小孩作做朋友？可能家長都會私下裏告誡自己的孩子：“不要和那個蕭蘅一起玩！”。

顧昭雨被自己的想象慘到了，他的目光裏包含的同情讓蕭蘅毛骨悚然。未成年人快速的喝完了杯子裏的牛奶，扔下一句“也沒有那麽糟”落荒而逃。

好吧。顧昭雨看着他的背影想，也許還需要去一趟蕭蘅的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