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十一月的劇組召開了選角發布會，舉辦得非常順利。

到場的演員衆星雲集，男主角歐陽博必定在，女主角高巍也是風頭正勁的女演員，除此之外居然還有個熟面孔——和蕭蘅有過一面之緣的魏悅苒也來了，她在劇裏飾演一個亦正亦邪的女二號。

媒體幾乎都是關照過的，重點肯定還是放在導演、編劇和男女主身上，蕭蘅作為男八號，坐在長桌的最邊上。總制片跟顧昭雨熟，還有點不好意思，說要不，給孩子換個座兒？顧昭雨一看就知道她是客氣，整張長桌一字排開，導演、編劇、制片坐中間，然後是男女主、其他演員一溜排開，論資排輩非常合适，動誰都不行。他搖搖頭，笑着表示不用了，制片人轉過身馬上露出了松口氣的表情。

一開始進行的特別順利，主持人介紹了一下到場的劇組人員，幾位大佬輪流發言了一下，說了一些引導正确歷史價值觀、弘揚中華文化之類的求生欲特別強的話，這是現在的必備流程了，媒體都明白，但個個都無聊的直打哈欠。

講話之後短暫的茶歇了十五分鐘，就到了媒體采訪環節。這種活動的采訪基本都是安排好的，很少出意外，顧昭雨最近過得不順，心裏特別忐忑，果然，問了幾個套路的問題之後，忽然有個記者就問歐陽博：“歐陽影帝，這次的劇組裏有很多小鮮肉參演，對此你怎麽看的呢？”

歐陽博對這個問題的到來一點兒也沒感到吃驚，回答得從善如流：“能和越來越多的新人合作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情。”接下來他發揮明星接受采訪時一貫的“瞎幾把扯”習俗，跟記者胡扯了三分鐘“文化的傳播和弘揚”。

這種背稿的肯定是事先安排的，顧昭雨無語得要死——歐陽博真是不放過一點宣傳自己的機會。

“新人演員”的話題一開，各家媒體都是精神一震，在座的劇組人員全體接受了長達二十分鐘的詢問，每個人都被迫問了一遍“對新人是怎麽看的”，大家都脖子伸得老長，簡直把饑渴都寫臉上了，如果這個時候能有個人大膽跳出來說，我特別看不起小鮮肉！那這個人接下來半個月都不用缺頭條了。

但是大家都很保守，畢竟顧昭雨押着蕭蘅挨個化妝間休息室打過招呼了，又是帶伴手禮又是買咖啡的，蕭蘅被他帶着，仿佛新搬來的鄰居家孩子被爹媽領着去別家拜訪，大家看得都很同情。

女主演高巍說：“我覺得很好啊，年輕人多一點更有活力嘛。”

導演說：“我們不能固守成見，認為年輕人就是不行，我們要給年輕人機會，要培養，要鼓勵……”

編劇說：“從角色和劇情的要求上面，我可以分三點闡述，每點裏面有五個分論點，第一點，是古代軍隊人口平均年齡……”

制片打斷她：“好了好了，古代軍隊裏有年輕人，別叨叨了給條活路吧……”

魏悅苒：“我替所有片場女人說一句，小鮮肉是越多越好，養眼吶。”

問來問去每個人都打了一番太極，問題終于被推到了蕭蘅手上，媒體記者站起來提問道：“蕭蘅，作為一個從未接觸過演藝圈的新人，第一次演戲就參與了這麽大的制作，網上現在有很多人都在說你是靠經紀人硬塞進組的，你自己覺得呢？”

嘩——大家都精神了，打瞌睡的也不打了，玩衣服的也不玩了。大家想知道是哪家網站這麽厲害，上來就踢窩心腳。

蕭蘅在之前一直在旁聽，忽然被點名，還沒反應過來似的指了指自己，仿佛不确定似的，他從一開始說了一句“大家好我是蕭蘅”之後就再沒說過一句話，話筒高度都不對，坐他旁邊的男演員不忍心，還幫他調了調話筒。

“我啊？”蕭蘅說，“他們說的……我覺得他們說得對啊，我就是昭雨哥硬塞的。”

厲害了！！！！媒體人們都很激動，有的自媒體博主當下就開始發微博了。只聽蕭蘅又繼續說道：“但那也很正常吧，因為昭雨哥就是我的經紀人啊，經紀人的工作不就是要幫藝人争取機會嘛，這個機會對我這種一片空白的人來說非常非常珍貴，所以我特別感謝導演、還有制片能給我這個機會。”

他說話不算快，但句子和句子之間有留出恰到好處的停頓，不會讓人覺得是在背劇本，反而充滿了真誠，而且不少人發現，當他坐在那兒沒有人跟他說話的時候，和有人跟他對話的時候，他的樣子是完全不同的。

天生的鏡頭感，完全不怯場和畏縮，這種人越是在鏡頭下、在人多的場合，反而表現的越自如。像極了……

當年的顧昭雨！很多資深一些的媒體人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顧昭雨。當年的顧昭雨，是個在不管什麽場合都能反客為主、侃侃而談的家夥。要知道顧昭雨在生活中就是個普通的失智青年，可一旦到了正式場合，他就仿佛進入了完全的自己的領域，簡直熠熠生輝。

但多少還是有點不一樣的——顧昭雨的流暢自然是自幼鍛煉出來的結果，所以他從小就很主動，他甚至會主動cue某家媒體或者某個合作夥伴，進而把對方帶到自己的節奏裏；但蕭蘅的應對卻是相對被動的，他的鏡頭魅力就像是某種自動觸發的技能，他絕對不主動帶節奏，被問到的時候也是以保護自己為主，這是天生的、未經打磨的才能。

顧昭雨撿寶了。不少眼光老辣的媒體人幾個回合之後就意識到了這點。這個蕭蘅可不是僅僅只有出衆的外形條件而已。

他很聰明，而且這聰明中還帶着絕對的真誠。他就是那種即使閉着眼說瞎話，群衆也會信七八分的人。

有人問，蕭蘅你的經紀人顧昭雨從前也是個成功的演員，他有沒有私下給過你一些演技上的輔導？

蕭蘅：“有的，但是我和哥互相之間不能同意對方觀點，還吵了一架。”

有人笑了，但大家都很同情——跟顧昭雨吵架，沒了半條命吧。

蕭蘅回答了四五個問題，其中有顧昭雨安排的，也有媒體自發的，當大家發現不管什麽話題都能被這個看似青澀的男孩擋回來之後，大家就心知肚明了：顧昭雨當然不可能放自己的藝人出來被撕咬，肯定早就準備過了。問不出什麽有爆點的東西，大家的注意力漸漸就又轉移了，回到了男女主身上。

“歐陽影帝，你和超模Alina訂婚已經有半年了，忽然進組不會影響婚禮籌備嗎？”

“高巍高巍，你覺得這次的角色和你以往習慣的溫柔知性的女性形象有突破嗎？”

“導演……”

于是蕭蘅又恢複了待機的狀态。

幾個小時之後，這場開機發布會就這麽愉快又順利的落幕了。

發布會結束了，卻還不能馬上就地散夥——晚上還有個派對，制片人張羅的，請了劇組的成員，和一大堆投資商媒體人。

這種活動哪能不去？蕭蘅終于體會到了另外一種“充實”。

“你現在要把自己想成一個充電寶。”顧昭雨給他傳授經驗，“你之前實在蓄能，現在呢，就是要你去充電的時候了，你剛充完一臺手機，現在要去充一臺ipad……”

“如果我沒電了怎麽辦？”蕭蘅問。

“跟充電寶一樣，”顧昭雨說，“……沒電了我們就閃。”

——當然不能讓他就這麽閃了。派對上是另一種意義的衆星雲集，不僅有劇組成員，還有不少圈內人，甚至連幾個大娛樂公司的老板都來了。

顧昭雨在這種場合如魚得水，嬉笑怒罵，烈酒一杯接着一杯。有人想讓蕭蘅喝酒，被他指着鼻子罵回去：“這是違法犯罪知道嗎？”轉眼又是笑顏，“跟我喝還不夠啊？”

到後來他幹脆把蕭蘅打包給于小瓜，讓他倆呆在角落別動，自己應酬去了。

顧昭雨在這個圈子裏絕對是非常特別的人物。星二代常有，他這種從小長在鎂光燈下，而且是母親主動曝光的就很少了。顧昭雨沒有父親——至少是明面公開的沒有，九十年代的新聞媒體和大衆觀念都還比較保守，一個女人年紀輕輕未婚生子，在當時引起了軒然大波，顧影後的地位在當時就和三級片女星差不多。但顧影後就是不在乎，她臉皮比顧昭雨還厚，你罵顧昭雨，顧昭雨也罵你，你罵她，她笑嘻嘻的，滿不在乎。

有這麽個不靠譜的媽，顧昭雨從小就很受圈內大爺大媽的憐愛，大爺大媽又是圈內話語權的掌握者，顧昭雨就這麽初步積累了人脈。通過人又認識新的人，他的人脈就越來越廣，沒有他不認識的人。

他的有些同齡人，可能還在被經紀人領着跟大家打招呼，二十七歲的顧昭雨已經在人群裏跟人混成一片了。

蕭蘅看着這樣的顧昭雨，覺得有點兒陌生。

顧昭雨在他面前總是顯得很笨拙，很躊躇，有時候甚至會臉紅，他長得很幹淨，頭發染了一點焦糖棕色，和蕭蘅單獨在一起的時候，他就像個大學生。

但這裏的顧昭雨是不一樣的，他成熟、事故，會假裝大笑和發怒，他的每一絲表情都仿佛靜心打造的某種設計作品，帶有某種含義和目的，他游走在人群中，攫取、交換、盤算……他看起來有種卸下枷鎖，大口呼吸的暢快感。

他很陌生，光芒四射，也很遙遠。

于小瓜受顧昭雨所托，給蕭蘅找了個安全地方藏起來（“讓這兒的狐貍精摸一把少一塊兒肉我都能把你嚼了，明白？”）。這種派對他跟着顧昭雨來過幾次，前半段交杯換盞賓主盡歡，後半段就是群魔亂舞，喝高了膽大了幹什麽的都有。剛才在大廳，這才前半夜，就有大膽的女藝人往蕭蘅西裝口袋裏的塞名片，于小瓜吓得魂飛魄散，趕緊找了個妥善地方——導演的別墅很大，找個沒人的客房不是難事。

“……在這兒待會兒吧。”于小瓜說，“等老顧談完事咱們就走了。”

蕭蘅把盯着門的目光收了回來。

“好。”

于小瓜松了口氣，難怪顧昭雨對着蕭蘅總是和顏悅色的，一副保護者的鵝媽媽姿态，蕭蘅确實很乖巧，低下頭的時候就連頭發璇兒都有種惹人憐愛的味道。這要是沒人看着，遲早被人吃得渣子都沒了。

雖然如此，可于小瓜還是有點尴尬：

這種場合，很多藝人都往上撲，也就他家，帶着藝人往後躲。

“要不咱聊會兒天。”他怕蕭蘅無聊，“怎麽樣？”

蕭蘅拿烏黑的眼珠子盯了他一會兒，點了點頭。

于小瓜絞盡腦汁，憋出來一個問題：“老顧私底下兇你嗎？”

蕭蘅搖搖頭。

于小瓜：“……”給個句子行不行，平時跟顧昭雨不是挺能說的嗎。

他算發現了，這一個兩個的都是超級雙标。

蕭蘅忽然開口了：“昭雨哥他……”他停頓了一會兒，像是在琢磨措辭，“他平時是什麽樣的？”

“他呀，他……面孔可多了，如果你順着他，他就特別好，請客也大方，說話也有意思，”于小瓜說，“可你要是不順着他，那就不行了，他馬上就會很兇，我們有個同事，有一次顧昭雨讓他替藝人發微博，他多加了一個狗頭表情，顧昭雨把他罵得哭了三天……”于小瓜瞥見蕭蘅沉思的表情，還以為吓到他了，連忙拍着他肩膀說道：“你別惹到他，別碰他底線，他其實很好說話的，你看我們工作室的人其實都不太怕他，因為日子久了就知道他那條線在哪，你在線裏大鵬展翅他都不管。”

那倒是真的，蕭蘅想起上次就工作室時，在場的工作人員有穿睡衣的，有穿洋裝的，臉上還帶着薯片渣子，他們和顧昭雨互相都一副見慣不驚的樣子。

後來再去工作室，又見了不少人，這些人都不怎麽怕顧昭雨，閑着沒事幹還會拿着高熱量食物來調戲顧昭雨兩下。

顧昭雨只會讓他們滾，還會帶着蕭蘅拿營養餐裏的西藍花砸他們——趁機浪費食物。

如果他是個很兇悍很不講情面的人，是不會有人敢這樣跟自己的老板說話的吧？

果然要點還是在底線。顧昭雨的底線從一開始就畫得清楚明白：要成為頂尖的藝人，要幫他重回巅峰，別的怎麽都可以。

怎麽都可以。

想到這五個字，少年心頭滾過一陣燒開的油，燙得發抖。

“不過他外表欺騙性太大了，我小時候看他的戲，以為他是那種脾氣特別好特別暖男的人呢。”于小瓜說，“我們工作室好多人都是這麽來的，不知道這算不算招聘欺詐……”

他正說着，客房的門卻轟地一聲被撞開了，一男一女糾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撲了進來。

男的擡頭看了一眼，像是詫異屋子裏有人，緊接着他目光落到蕭蘅身上。

“咦，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