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蕭蘅穿着戲服,別着寶刀,抱着筆記本電腦從片場穿過。
大家對此見慣不驚,還有女工作人員跟他打招呼:“蕭蘅,找你哥呢?”
蕭蘅點頭,大家就一樂。
蕭蘅每天随身帶着劇本和筆記本電腦,等戲的時候就幹兩件事,對完了臺詞就追劇。但這兩件事必須在顧昭雨身邊方圓五米以內完成,遠了不行。
他追得當然還是他經紀人顧昭雨的大作,他現在已經看完了為家人自爆的那部,開始向一部六十九集現代劇發起沖鋒,劇透:顧昭雨是得白血病死的。
他看得很認真,引得好幾個小演員和工作人員跟着心癢癢,大家一起搬了小椅子圍着欣賞顧昭雨大作,因為是個現代狗血劇,看着看着還要進行倫理道德方面的争論,搞得熱火朝天的。倫理狗血嘛,年輕人喜歡,老年人也喜歡,聽一群小孩講得熱鬧,就有老戲骨下了戲也過來閑溜達,加入讨論,看他們讨論得認真,連編劇大大都下場了……
結果探班記者就經常看到這種情況出現在《亂世奇緣》的拍攝現場,一邊在嚴肅認真緊鑼密鼓地拍攝,另一邊穿着戲服的演員和穿着現代服裝的工作人員高高低低地坐成一小團,圍着一臺筆記本電腦追十年前的電視劇,還大聲讨論(“顧昭雨憑什麽不恨他爸啊,他眼睛都因為他爸瞎了!”“他瞎了是因為他自己用眼不當!”)……
顧昭雨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蕭蘅都快變成片場的放映室老板了,這孩子也不知道從哪淘換來的高清資源,別人都沒有,大家都拿他的電腦看劇,沒他就看不了。片場經常能聽見有人在喊:“蕭蘅下戲沒,什麽時候下戲?什麽時候放片兒?”
等蕭蘅真的下戲了,拎着短刀穿着皮草,一米八五的小夥兒像頭驕傲的小狼,風風火火地跑下來連羽絨服都來不及穿,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他,可他偏不響應群衆需求,總是先跑去找顧昭雨,眼巴巴地跟着顧昭雨轉悠一會兒。顧昭雨誇他幾句,他就陽光燦爛得恨不得搖尾巴,顧昭雨再說一句再接再厲,他就跑去看劇本了。
追劇群衆:“……”
顧昭雨只能接受大家的怨念電波,最後他忍不了了,讓蕭蘅把資源分享給大家得了,這片子年代久遠,有些版權上的糾紛,所以各大視頻網站都找不到,別人想追都追不了。
蕭蘅不幹。“不要。”他回答得特別幹脆,坐在酒店的床上抱着劇本看,他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地直滴水,顧昭雨拿個大毛巾把他蓋住,他就在毛巾底下發出“嘿嘿”的傻乎乎的笑聲來。
顧昭雨都被他逗笑了,蕭蘅從毛巾底下探出頭來,顧昭雨趕緊又把臉板住:“為什麽不分享?”他感覺自己簡直是幼兒園老師了,還要交給蕭蘅分享的美德,“把頭發擦擦,不要濕着!”
“不想給他們看哥。”蕭蘅說,随手揉了幾下濕頭發,顧昭雨無可奈何,搶過毛巾給他擦頭發,又押着他去洗手間用吹風機吹幹。顧昭雨自己也不算矮了,可蕭蘅長得比他還高,給他吹頭發還得擎着胳膊,顧昭雨邊吹邊想:我這是真成生活助理啦?往鏡子裏一撇,正好看見蕭蘅正看着他笑,顧昭雨大怒,把吹風機往他懷裏一塞:“你自己吹!”大步跑了。
這場古早現代劇追劇活動進行的如火如荼,連漸漸地連各位主演都知道了。有一天顧昭雨碰到女主演高巍,她迎面就興高采烈地和他打了個招呼:“你好,李如清!”——李如清是顧昭雨在劇裏的名字。
顧昭雨真是要暈厥了——別人就算了,高巍自己還在那劇裏呢!她飾演的是顧昭雨同母異父的姐姐。
這種活動另一位主演歐陽博是不可能參與的,每次看到大家聚在蕭蘅的電腦跟前看電視劇,他都會高貴冷豔地從鼻子裏發出一個“哼”,仿佛看到一群油膩中年在嫖娼。
他和顧昭雨現在屬于一種非常微妙關系。“微妙”的意思就是,他們會打招呼,有時候閑着無聊了還能互相扯幾句皮,有時候甚至還能互怼兩句,看起來就仿佛關系特好似的,但顧昭雨每次和他錯身走過,都會忍不住想翻白眼。
有一次他翻白眼的動作實在太大了,被和歐陽博一起下了戲迎面走來找他的蕭蘅看見了,蕭蘅的表情就像是介于“關心一下”和“拍照發微博”兩種選項之間糾結,搞得顧昭雨怪不好意思的。
“哥。”蕭蘅見了他就陽光燦爛的,“導演說可以去吃飯了,我們去吃飯吧。”說着就很自然地搭上顧昭雨的肩,摟着顧昭雨往來的方向走。兩人經過歐陽博身邊時,顧昭雨清楚明了的聽見歐陽博從鼻子發出了一聲“哼”。
你看吧!他果然也是裝的和平友好!顧昭雨差點跳起來大叫,他又回頭看了一眼,想抓住歐陽博翻白眼的現場,但蕭蘅把他摟得緊緊的,不肯讓他回頭,還笑着問他:“哥你猜今天盒飯裏有什麽?”
他最近忽然養成了勾着顧昭雨的肩膀的習慣,動不動就來摟顧昭雨,他如果和顧昭雨一般高就算了,偏他比顧昭雨還高一點,肩膀也寬,展開手臂就跟把顧昭雨摟懷裏一樣。編劇老師看到他倆就笑得跟個老姨媽,“蕭蘅又帶你哥來吃飯啦。”
這叫什麽話!為什麽不是顧昭雨又帶你弟來吃飯?顧昭雨試着抗議,他的抗議招數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也去搭蕭蘅的肩,結果發現要擡着胳膊真的很累。
“哥你可以摟我的腰。”蕭蘅建議他,顧昭雨一試,發現果然有道理,但他回過頭一想,這不更詭異了嗎?
顧昭雨就這麽在劇組瞎浪,過得簡直和度假一樣。
他已經完成了一半的拍攝任務,本來像他這種客串人物,戲份一般都會集中在幾天之內拍完,大家都不浪費時間,但顧昭雨人來都來了,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他就跟着劇組走,先把在中原都城裏和歐陽博的劇情拍完了。
劇情裏他和歐陽博都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兩個“老少年”片場相見,大家都很尴尬。他很多年沒和歐陽博一起演戲了,偏偏演得還是親朋好友,如果要是演得仇人,顧昭雨覺得自己能一條過。
他這個人物也真是和之前人物一脈相承的衰,出身世家,自幼學醫,棄醫從政還被男主嘲笑,後來男主和初戀捅事兒,他無辜背鍋,要麽自己流放,要麽兄弟全家查抄,他選了犧牲自己。
太衰了,想到這麽衰就是為了歐陽博,顧昭雨完全無法和他感同身受,只覺得他沙雕。
你當然不能一邊覺得自己的角色沙雕,一邊還很快過。導演大喊NG:“顧昭雨,情緒呢?再來!”
蕭蘅那天沒有拍攝任務,就在場邊等他,因為是集中拍攝,他從早等到晚,顧昭雨看着孩子在場邊守着一動不動的,自己都過意不去了。他下了戲就去找蕭蘅,看他身上的暖寶寶還熱不熱。
蕭蘅敞開羽絨服給他看,還要把他抱進羽絨服裏:“不冷不冷,哥你暖暖手吧。”拉着顧昭雨的手就往他臉上放。
大冬天的,顧昭雨穿着戲服,為了白衣飄飄當然也不能裏面穿太多,他凍得都快沒知覺了,手指一挨到蕭蘅的臉頰,才感覺仿佛活過來了一點。
“哥,羽絨服。”蕭蘅說,比生活助理還稱職,剛才他一直抱着顧昭雨的羽絨服來着。
顧昭雨凍得直蹦,嘴裏說“不用不用”,導演就是讓他下來歇歇,調整一下機位肯定還得再來。
蕭蘅皺眉頭,他那麽安靜好看的一張臉,劉海有點長了,眼睛越發深邃黝黑,“不行,要穿。”他說,俯身去撿顧昭雨的羽絨服,不由分說攏在顧昭雨身上。
“不用不用,身上熱了一脫又冷得要死。”顧昭雨說,蕭蘅身上熱,他就努力往蕭蘅身上靠。蕭蘅索性拉開寬大的羽絨服,試圖把他整個包住——羽絨服再大,兩個人再瘦也不可能完全裹住,兩人不得不緊緊抱在一起。
“你別說。”顧昭雨說,“這還挺暖和的。”
他把下巴抵在蕭蘅肩膀上,覺得還挺方便——就是蕭蘅這個身高啊,可千萬別再長了。他耳朵貼着蕭蘅脖子上的血管,聽到有力的撞擊聲,咚,咚,咚,那是能把堅冰融開的活力。
蕭蘅身上明明穿得也不多,怎麽就那麽熱呢。
“哎喲喲。”畢藝路過,“我也冷,我也想有個人摟着我暖暖的過冬。”
“那就穿羽絨服。”歐陽博也路過,臉色鐵青。“顧昭雨,過來對戲。”
顧昭雨真是快瘋了,他明明都是高貴的經紀人了,為什麽還要遭這個罪,在這兒當演員挨凍?
太委屈!
導演已經很雞婆了,但歐陽博比導演還雞婆,顧昭雨覺得自己臺詞說得明明沒問題,他卻老是打斷顧昭雨,然後指出他某個小的停頓不對。
導演居然還很欣賞他這種雞婆,稱之為工匠精神。要不是那天實在太冷,據說是難得一見的寒流,光看歐陽博的主意他們能把那一幕戲拍五十次。
顧昭雨做演員很乖的,導演讓卡就卡,讓重來就重來,讓補拍就補拍,但這僅限導演,歐陽博又不是導演,他憑什麽聽?
“歐陽博你別過分了啊我跟你說。”他們倆拍最後一次的時候顧昭雨壓低聲音威脅他,他們倆還得拎着小木棍,做出一副鄰家少年郎的歡快模樣,在導演看不見的地方,顧昭雨馬上拉臉,“你是不是又吃飽撐的了?想我跟媒體爆料你在片場洩私憤?”
“我沒有洩私憤。”歐陽博說,他語氣也不好,“你想去跟媒體哭訴就去。”
顧昭雨冷笑:“行,你等着吧。”他當然不會跑去跟媒體哭訴“歐陽博不讓我過”,但他有的是法子黑一黑歐陽博,給大家留下一個他在片場飛揚跋扈的印象。
也許是考慮到這點,歐陽博終于把他放了。顧昭雨一下戲就蹦跶着往場邊跳,好幾個人撲上來,有的拿着熱水袋有的拿着暖手寶,蕭蘅最快,直接拿羽絨服把他摟了個緊,顧昭雨被他用羽絨服和圍巾裹得球一樣,蕭蘅又拿過熱水杯給他倒水喝。
不是水,是姜茶。顧昭雨聞了聞,感覺熱辣的氣息順着鼻腔就鑽進身體裏,讓凍僵的身體活了過來。
他捧着保溫杯小口小口地喝,還滾燙的呢,“你什麽時候弄的?”
“中午吃飯的時候。”蕭蘅說,他一笑就有個小酒窩,只在一側,淺淺的,“小賣店買的。”
顧昭雨擡眼看他,隔着氤氲的熱氣,怪好看的。他盯得久了,連睫毛上都挂了小水珠,蕭蘅伸手把他睫毛上的小水珠抿掉,小心細致得像在撫摸花瓣。
“你在看什麽?”
“那你又在看什麽啊?”顧昭雨覺得好笑。
他心裏其實是有點複雜的,蕭蘅真的太會照顧人了,比他這個經紀人會照顧人得多,就比如說眼前這杯冒着熱氣的姜茶,他就從來都沒想到過……
他喝了茶心裏熱乎,連帶心情也好,看歐陽博都不那麽招人恨了,歐陽博從他們身邊路過,顧昭雨還難得正兒八經打了個招呼。
歐陽博一副見鬼了的樣子,“顧昭雨,”他喊人,“你……你凍出毛病了?”
神經病。
顧昭雨兩天完成了拍攝任務的一半,剩下的都要留到外景地去拍了。他的心情比放假還愉悅。
蕭蘅也不是每天都有拍攝任務,有時候別的演員耽誤了拍攝,他妝都化完了,還要蹲在休息區幹等一天。
顧昭雨跟導演打商量:“要不你給我們放兩天假,我帶蕭蘅出去玩玩。”
導演對他橫眉冷對:“你想的挺好。”
顧昭雨:“……行吧。”
顧昭雨:“反正有時間,蕭蘅你做作業吧。”
蕭蘅:“……行。”
蕭蘅是真的聽話,顧昭雨讓他做作業,他就真的每天做作業,背單詞,畫電路圖,顧昭雨真是服了他了,他跟于小瓜說:“我小時候要有這學習精神……”
于小瓜接他的梗:“那怎麽樣呢?”
顧昭雨:“那也一樣,還是得走這條路。”
“那為什麽?”
“我喜歡呀。”顧昭雨是真的喜歡這一行,緊張刺激,光鮮亮麗,有什麽不好?
他們窩在片場的期間,顧昭雨和蕭蘅還發明了一種游戲,非常簡單,就是抽牌,顧昭雨雙數蕭蘅單數,如果顧昭雨抽到單數,就可以命令蕭蘅做一件事,如果蕭蘅抽到雙數,就可以命令顧昭雨做一件事。
反正就是打發時間。
能這麽過也不錯,直到有一天歐陽博在場邊抓住了顧昭雨,他表情嚴肅,手裏還拎着那把戲裏的長劍,顧昭雨看到他,以為他要找自己一決高下,當即決定逃竄——被歐陽博一把抓了回來。
“跟你談談。”他嚴肅地說,“顧昭雨,你有沒有覺得你和蕭蘅走得太近了?”
顧昭雨琢磨了十五秒才聽懂這句話,當場大怒,歐陽博過得是什麽水深火熱的日子,他和經紀人關系是有多不好?
“你解釋一下太近。”他按捺着搶過劍給歐陽博一下的欲望。
歐陽博皺眉看着他——“你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歐陽影帝說,顧昭雨下意識地張口反駁:“如果以片場為範圍,我跟你還天天在一起呢!”
不等歐陽博回嘴,顧昭雨又說:“以前拍戲的時候,咱倆還天天在一起呢。”他這話主要是想指出歐陽博的謬誤:每天在一起并不是過度親密。沒想到歐陽博看着他,神情漸漸變得憤怒起來。
“他不管有什麽事都去找你。”
“你以前還不管有什麽事都找我呢。”顧昭雨意外發現這套“你以前……”的招數還挺好用的。
“你跟他肢體接觸太多了。”
“你以前……”顧昭雨這話開了個頭,忽覺不對再想收回也來不及了,只能說完:“你以前不也老過來摟摟抱抱拉拉扯扯的嗎?”
這話很公平,十多歲的孩子都喜歡很多肢體接觸,有什麽問題?歐陽博十七歲的時候也是很喜歡亂抱亂摟的。顧昭雨總結了一下,可能天生缺愛的孩子就是喜歡抱人,歐陽博也是離異家庭出身,爹不疼娘不愛的。
歐陽博拿一種痛難信的表情看着顧昭雨。“所以呢?”他咬牙切齒,“這不更說明了,你會給他傳遞錯誤的信號??”
顧昭雨滿頭問號,“?????”
歐陽博上前一步,拉住他的胳膊,眼睛毫無閃避地鎖定顧昭雨:“你喜歡過我。”
他非常确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