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抵達通州
簡妍坐在船艙裏算不得寬的床鋪上,手中拿着一只長命鎖在把玩着。
年後元宵燈節剛過,簡太太已是打點好了一切,擇了個宜遠行的日子打算阖家前往通州。而出發的前兩日,簡宅裏卻是來了個姑子。
簡妍被小丫鬟叫到上房裏,看到這個姑子的時候怔住了。
縱然是十來年沒見,縱然是眼前的這個姑子老了不少,可她依然還是能一眼認得出來,這個姑子正是靜遠師太,當年救了她一命的那個觀音庵的住持。
簡太太此時就在旁邊有些不耐煩的介紹着:”這位是靜遠師太,她想見見你。”
簡妍便上前兩步,對着靜遠師太恭敬的屈身行了個禮。
她也不怪靜遠師太将她送入簡家。于當時而言,戰火災荒,已經足夠民不聊生的了。觀音庵中粒米皆無,将她送入大戶人家讓人撫養,已是靜遠師太所能為她謀劃到的最好出路,而且她甚至不惜為此說了謊話。要知道出家人還是很看重不打诳語這一條戒律的。
“見過師太。”
簡妍的面上是少有的尊敬之色,落在簡太太的眼中倒也不會覺得有什麽。畢竟當年靜遠師太抱了簡妍過來之時,簡妍也才是一個剛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嬰兒,嬰兒能記得些什麽呢?她頂多是第一次見着姑子,心中敬畏罷了。
靜遠師太雙手合起,對着簡妍打了個問訊。她手中一直拈着的那串佛珠因着她的這番動作垂了下來,上面黃色的絲縧微微的晃動着。
“好孩子,”靜遠師太伸了右手,手指在她的眉上,額頭和鬓角之處依次連撫三下,随後點頭望着她說道,“你小的時候我曾見過你一面,不想現下你都這麽大了。”
簡妍知道這是長輩見晚輩的一種禮,俗稱為撫鬓兒,而且還是關系較為親近的人才會用。看來這靜遠師太心中對她還很是挂念。
随後靜遠師太又遞過來一個小小的樟木盒子,說是給她的。
簡太太心中便一跳。
她可不想讓簡妍知道她并非是自己親生的事,這樣往後便不好管束她了。所以縱然是當面拆看別人送的禮物不合禮儀,可簡太太還是問着:“師太這是給了什麽好物件給妍姐兒呢?”
她這是害怕靜遠師太盒子中裝了什麽能讓簡妍知道自己身世的書信物件一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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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妍立時便知道了她心中所顧忌之處,猶豫了片刻之後,她還是伸手打開了盒子。
盒子裏面卻是一道黃色的平安符,另外便是一只銀質的長命鎖了。
而靜遠師太這時已是對着簡太太說着:“貧尼也是沒什麽能拿出手的。不過一道平安符,一只銀鎖罷了,入不得太太和姑娘的眼。不過這兩樣物件兒卻是一直供在菩薩的案前,姑娘随身帶了,定能保佑姑娘萬事順利。”
最後這兩句話卻是對着簡妍說的。
簡妍當即就很是鄭重的對着靜遠師太行禮道謝:“小女很是喜歡,多謝師太費心。”
靜遠師太點了點頭,卻沒有再言語。
簡太太這才作罷了,随後便和靜遠師太說着閑話。
簡妍這才得知,原來那日靜遠師太送她來了簡家之後,第二日就去峨眉山投靠自己的師姐去了。因着心中到底是舍不得自己待了這麽多年的觀音庵,所以前些日子便又回來了。打聽得簡太太要阖家離開此地上京,便特地的趕了過來見一面兒。
簡太太聽了也是唏噓不已。知道觀音庵現下破敗,便讓沈媽媽拿了五十兩銀子出來交給靜遠師太,說這是她對菩薩的一片心意,讓靜遠師太不要推辭。
靜遠師太收了銀子,見着簡妍安安靜靜的坐在旁側的椅中聽着她們說話,身上穿戴皆是不俗,只以為她在簡宅中過的很好,心中歡喜,便對着簡太太雙手合十說着:“太太的這番善心菩薩定然是會知道的。貧尼回去就在菩薩面前給太太點一盞長命燈,日夜祈求太太和姑娘長命百歲,萬事如意。”
而簡妍回去之後,便也讓白薇拿了一百兩銀子,托周林轉交給靜遠師太,卻并不讓周林對靜遠師太說這銀子是誰拿的,只說是一個感恩之人。
然後她便拿着手中的銀鎖一直看。
其實也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長命鎖罷了。年頭多了,鎖的表面都有些發蒙,顏色一些兒都不亮麗。不過式樣卻有些特別,竟是作了海棠四瓣的模樣兒,正面錾刻着蓮葉荷花,反面則是錾刻着長命百歲四個字,下沿垂着五根底部裝了小鈴铛的銀鏈子,其中一個小鈴铛的邊緣處甚至還缺了小小的一角,估摸着應是不甚磕在了什麽上面磕掉的。
這只銀鎖簡妍卻不是第一次見。印象中她被靜遠師太抱回了觀音庵中之後,她的一個弟子便從她的脖子上拿了這塊銀鎖來看,對着靜遠師太說着:“咦,師父,這長命鎖是銀子做的呢,式樣且是精巧,拿到米鋪裏去應該是可以當好幾石米。”
當時她就着那徒弟的手望了一望,那時這只銀鎖卻是色澤較現下亮得多。
靜遠師太當時斥責了她徒弟一番,說她不該起了貪念。但随後簡妍也一直沒見過這只銀鎖,只以為庵裏的人終究是熬不住那等災年,拿了銀鎖去換了米,不想靜遠師太竟然一直将這只銀鎖保存了下來,而又于現下交到了她的手中。
簡妍這當會坐在船中無事可做,不由的就又掏出了這只銀鎖來反複的看着。
這只銀鎖定然跟她這輩子真正的身世有關。但是很可惜,從這只銀鎖上面卻是看不出絲毫線索來,想來也是沒什麽大用的。而且她模糊的記着,那日躺在她身側死了的那名仆婦非但是渾身穿戴不俗,且身上還是有血的,絕非正常死亡,所以當時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呢?
簡妍想不出來,最後索性便不想了,只是将這只銀鎖珍而重之的重又放入了那只樟木盒中。
白薇這時手中提了一壺熱水推門而入,四月則是手中端着圓形的填漆小托盤,上面放了一盅茶水。
四月剛将茶盅放在了簡妍手側的小幾上,那邊白薇已經是手腳麻利的将壺裏的熱水倒進了銅盆裏,撇了一條幹淨的布巾到裏面,撈起來擰幹了,而後雙手遞給了簡妍。
簡妍伸手将布巾接了過來,然後打開,不顧形象的将整個布巾都覆在了臉上。
在船上已是待了好幾日的了,人越發的煩悶了起來。這當會熱熱的布巾覆在臉上,只覺得清醒了不少。
這時便聽得四月的聲音在說着:“方才我和白薇姐姐出去燒水的功夫兒,聽見太太身旁的丫鬟說太太現下暈船暈的可厲害了,整個人都是躺在那裏起不來的,且是吃什麽吐什麽,連喝口水都要吐,可遭罪了。”
簡妍伸手将布巾從臉上拿了下來,遞給了一旁站着的白薇,吩咐着:“白薇,待會你跑一趟母親那裏,就說我也暈船,躺床上起不來,沒法服侍她左右,還請她見諒。”
簡太太包的這船雖說也不小,但船艙的空間到底有限,空氣不好,又是沒有怎麽坐過船的,難怪暈船了。
不過簡妍也是真心的不想去簡太太那裏。她不耐煩見自己,自己其實又何曾耐煩見她?倒巴不得長長遠遠的不見才好。
白薇答應了一聲,吩咐着四月将布巾挂在了架子上,再将銅盆裏的水倒到外面去,而後她便轉身去了簡太太那裏。
不過幾盞茶的功夫她就回來了,對簡妍說着:“太太躺在那裏很是沒精神,整個人都恹恹的,面如金紙,話都不想說的。奴婢對她說了您的話,她也只是擺了擺手就當回答了。倒是少爺記挂着您,一聽說您暈船就想來看看您,可太太不讓,讓他在她身邊待着,哪裏也不讓去。少爺無法,只能讓奴婢給您帶話,讓您好好的歇着。奴婢從太太那裏出來的時候,少爺身旁的清硯追了上前來,交給了奴婢這個,說是少爺讓轉交給您的。”
簡妍就着白薇的手一看,見那是一只小小的荷葉式五彩小瓷罐,揭開了蓋子來看時,裏面是一罐子的鹽津梅子。拈了一顆放在口中,只酸得她雙眼都眯了起來。
不過胃裏的那點子不舒服卻全都沒有了。
于是她便招呼着白薇和四月:“你們過來嘗嘗這鹽津梅子。”
兩個人皆是沒有動。簡妍知道在她們的心中根深蒂固的有着尊卑的觀念,一時半會的也說不過來,于是索性便是自己動手從罐子裏拈了梅子,一人的口中塞了一顆。
而後她如願以償的看到白薇和四月兩個人也都被酸得皺眉眯眼。
“含着,不要吐出來,”她叮囑着,“這樣暈船的感覺會好受一些。”
她們所住的地方離通州遠着呢。這要是在現代,坐個飛機當天可到,再不濟坐個火車隔日也能到,可是在這個年代,陸路換水路,水路再換陸路,只怕要走個月餘的功夫。
簡妍就內心陰暗的想着,簡太太這麽些年都是養尊處優的,這一路上可是夠她受的了。
如此過了近一個月的功夫,通州終于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