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風雪之四

被火燒灼全身的滋味并不好受,好在源冬柿沒過多久,便又感受到了凜冽的冬寒,那股寒意從腳尖一直蔓延全身,她忍不住抖了抖,然後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已經沒有了被大火吞噬的森林,只有紛紛而下的大雪,夜色太過迷離,她一時間也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處何方,她晃了晃腦袋,用手肘撐着身體,緩緩坐起身來,這時她才發現,那些本該已經被大火燒盡的衣服此時還好好的披在她身上,只是已經被雪浸透,一股股濕寒沁入肌理。

雪花擦着她的臉頰落在她的肩頭,随後沒入衣料縫隙之中。

耳畔傳來一聲笛音,由低至高,突兀而又凄然,她擡頭望去,卻見身旁枯樹的枝桠上坐着一個少年,他一身的白衣,似乎将夜色照得透亮,淺金色的短發細細碎碎地垂在臉側,垂着眸,吹着一支看起來已經有些古舊的短笛。

他身後的黑色翅膀虛虛地收攏起來,那張紅色的長鼻子面具挂在腰間,露出了清秀俊美的面容。

源冬柿有那麽一瞬間的懵逼。

大天狗抓她來聽笛子的?

她一手扶着那樹緩緩站起來,卻只感到手掌心的觸感有些不大對勁,她攤開掌心送到眼前,只看見手掌上幾抹黑色的痕跡。

“冬柿小姐,還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那個冰冷而又傲慢的聲音和着大天狗的笛聲響了起來。

源冬柿扭過頭去,只見不遠處,一人踏着夜色而來,他一身幾乎與夜融為一體的黑色狩衣與百入茶直貫,帶着高高的立烏帽,右手持着桧木扇,輕輕地在左手掌心間敲動,步履悠然,卻又帶着一股讓人無端生怯的氣勢。

他越來越近,然後源冬柿看清了他長長的眉,高挺的鼻梁,抿着微笑的唇,這張臉她非常熟悉,屬于一個整天借故偷懶,總是帶着戲谑笑意的陰陽師,而唯一的不同,則是此人的一雙金色瞳孔,仿佛獸類,帶着最原始的殘忍與傲慢。

她睜大了眼睛,看着他走到自己身旁,然後道:“黑晴明?”

他笑了一聲,道:“你果然記得我。”他手中的桧木扇挑起源冬柿肩頭的頭發,微微垂下頭,嗅着她發間的味道,源冬柿皺了皺眉,後退一步,頭發自他扇骨上根根滑落。

他面上笑意并未減弱分毫,而是直起身,看向源冬柿。

源冬柿後背抵着那棵枯木,皺着眉看着眼前的黑晴明,道:“你把我抓到黑夜山來幹什麽。”

Advertisement

她真的不知道她對黑晴明的偉大事業能起到什麽貢獻。

黑晴明笑着說:“自然是讓冬柿小姐故地重游。”

“我從來沒有來過……”她頓了頓,又低頭去看手掌心的黑色痕跡,她擡頭看向黑晴明,視線越過他的肩頭,投向更遠處,夜色漫漫,她卻十分清晰地看見了山坡下那些被燒焦的猙獰的枯枝,綿延數裏,如同死寂的地獄。

“這裏是……”她恍惚着說。

而黑晴明接了下去:“信太森林。”他朝源冬柿走近一步,“确切來說,是被一場大火所毀的信太森林。”

源冬柿将視線移回黑晴明的臉上,她直視着那雙如同獸類一般的金色眼睛,問道:“那個夢……”

那個大火呼嘯着,将信太森林吞噬殆盡的夢。

那被大火包圍,蒸幹體內水分,看着自己身上布滿焦痕,在火中漸漸死去的夢。

“是真的。”黑晴明笑着說,“所以,冬柿小姐是來故地重游了。”

“我真的死了?”源冬柿問道。

“在夢中回到二十年前的冬柿小姐已經死了。”黑晴明道,他的桧扇在左手掌心間敲動,無甚聲響,在源冬柿眼中卻仿佛有千斤重。

“而從不可說之地而來的冬柿小姐,卻還活着。”

源冬柿看着黑晴明臉上神秘莫測的微笑,忽然想起她在貴船山腳下的橋邊初遇晴明時,問及自己的來歷,晴明也是這樣笑着跟她說,她自不可說之地而來。

其實不是不可說,而是說不了。

“即便是名滿平安京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也無法自卦象中蔔算出冬柿小姐的來歷。”黑晴明笑着說,“也許他安倍晴明已經忘了,但我卻還記得,二十年前信太森林,我的的确确是見過冬柿小姐的,赤着腳踝,踏着火焰,如同正在起舞的天宇受賣命。你是來救安倍晴明的,最後安倍晴明得救,你葬身大火。”

他又朝源冬柿走近一步,手中桧木扇再次挑起源冬柿肩頭的發絲:“真可憐啊,這麽美麗的長發,在火中卷曲成一團亂麻,美麗而窈窕的身體,變成蜷縮着的一具焦屍,怕是天照大神,也無法忍心看到這樣的慘景吧。”

他越靠越近,身上那股與晴明一般的香味蹿入源冬柿的鼻腔之中,她只覺得有些恍惚,想後退,卻已經抵在了那棵燒焦的枯樹上,退無可退。

雪花飄落在黑晴明的桧木扇上,又被風輕輕揚起,融入夜色。

“安倍晴明入陰陽道,我也入陰陽道,他花了二十年蔔算他人吉兇,而我花了二十年蔔算你的來歷。”黑晴明湊到源冬柿耳畔,輕聲說,“感動嗎?他忘了你,而我還記得你呢。”

源冬柿咬着牙道:“勞煩您挂念我這麽多年,怕是為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目的吧。”

黑晴明從鼻腔中逸出一聲哼笑:“聰慧的冬柿小姐。”他直起身,眯着眼睛看着源冬柿,“那麽冬柿小姐不妨再猜猜,我接下來會做什麽。”

源冬柿擡起頭看向他,卻見他金色的瞳孔中閃出一絲危險的光,她反射性地往身側邁出一步,黑晴明卻已經抛下了手中的桧木扇,用一雙手,生生地掐住了她的喉嚨。

他并沒有用力,然而源冬柿還是感覺了呼吸變得十分困難。

他湊到源冬柿的臉頰便,彎彎的眼中溢滿微笑,他聲音輕柔而又帶了幾分病态,如同情人夜中耳邊的低喃。

“真不錯呢,來自不可說之地的冬柿小姐,你将成為大蛇複活的最後一個祭品。”

源冬柿倏地睜大了眼睛。

這時,她看見黑晴明身後那漆黑的夜空中似乎有更深的暗流湧動,一根根彎曲而柔軟,幾點刺眼而碩大的綠光自那處顯現出來,将這被大火燒過的荒林映照在她眼前,仿佛是什麽可怕的妖物緩緩撕開了天幕,用一雙雙眼睛貪婪地窺視着這一幕。

風吹得更烈,雪拍得越急,風雪交加,将她的視線已變得模糊起來。

她感受到晴明另一只冰涼的手緩緩撫過她的臉頰,用那冰冷而傲慢的聲音道:“二十年前,我以為是會有人來救我的……”他頓了頓,聲音中帶着些猙獰的笑意,“不過,如今的我,已經不需要任何人來拯救,就算你回到二十年,告訴那時候的我,之前一切都是錯的,你想拯救的是我,我也無法原諒你了。”

源冬柿勉力睜開眼,與黑晴明對視,此時,黑晴明那雙金色的瞳孔仿佛帶着刺目的光亮,那亮光越來越盛,她別開眼去,冷聲道:“你不是晴明。”

“對,我不是安倍晴明,安倍晴明也不是我。”黑晴明收緊了手指,死死地扼住了源冬柿的脖頸,他的聲音不負之前從容的笑意,變得有些歇斯底裏,“我是妖,他是人,但是那又如何,待将你的性命獻祭給大蛇,徹底改變這個世界,那時,我将是這個世界的支配者。”

源冬柿咳了幾聲,眯着眼睛看向黑晴明說:“你永遠無法成功。”她笑了笑,眼角微微上翹,在黑晴明的金色瞳孔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十足的晴明狐貍笑,她忍不住又咳了一聲,緩緩道,“反派死于話多。”

她揚起手,任手中的紙符随着風從她指間飛出。

而下一刻,一個手中握着傘的女童從天而降,黑晴明立即扭頭看去,微微眯了眯眼:“之前逃走的女孩?”

而那個女童收起了傘,用傘劍狠狠地戳進了雪地中,用稚嫩的童音喊道:“來なさい!”

她的身後炸出三束刺眼的紅色光芒,隐約可見其中三個高大的身形,光芒漸歇之後,其中一人空蕩蕩的右手袖子砸向地面,一只猙獰的貴船從地底伸向源冬柿這邊,黑晴明反應極快,一手攬住了源冬柿,疾疾後退,堪堪躲過這一擊。

而之前坐在樹上吹奏笛子的大天狗已經收起了笛子,疑惑道:“茨木童子?”

源冬柿也驚疑不定地看向那邊,她抽出的明明是召喚妖琴師的符咒,打算讓妖琴師奏個曲給自己加加速好溜,結果居然召喚出了神樂?

還是拖了三個SSR級別式神的神樂?

而此時,站在茨木童子身旁的那人環抱着雙手朝前踏出一步,身後背着的巨大葫蘆張開了布滿獠牙的嘴,朝着黑晴明吐出顆顆火球,另一人手持桧木扇,召喚出了游魚群,呼嘯着攻向黑晴明,大天狗則立馬展開雙翅躍至空中,用翅膀刮起一陣風暴。

三位SSR級別的式神對戰,破壞力可想而知,源冬柿被那股龍卷風從黑晴明懷中卷至另一邊,她用手臂護在眼前,正想往那邊看去時,另一只手卻被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手腕,她扭頭看去,卻見神樂正直直盯着她看,然後拉着她的手,朝另一邊跑去。

源冬柿彎着腰,被她拉了一個趔趄,正想開口詢問,卻聽她說道:“源冬柿!你必須遠離黑晴明!你會死的!”

源冬柿正莫名間,神樂卻又扭過頭來看她:“源冬柿,你不是在做夢,你已經從學校裏消失了,你是真真切切存在于這個世界的。”

源冬柿睜大了眼睛,看着那個神樂,喃喃道:“你……”

“我不是神樂。”她話剛說到一半,身體逐漸變得透明,她只能跺了跺腳,道,“我是你寮裏的會長,源冬柿,你在我們的世界已經死掉了,你忘了嗎,你逃課在宿舍打游戲,結果宿舍樓起了大火,你沒能逃出來……”

源冬柿的身體猛地一震。

“所以,你要在這個世界努力活下去啊!”

會長只留下飄渺的幾個字,便已經消失不見了,源冬柿愣怔着回過頭去,卻見那處高低已經離紫姬很遠了,随着會長而來的三個SSR式神也已消失不見。

雪越來越大,幾乎在面頰上凝成一塊。

她瞳孔微微放大,有些不可置信。

“原來,我已經死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