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反偵察
首爾塔高236.7米,位于南山公園的中心位置。
這座塔最初僅僅用作接受、發射電視信號,近幾年接受改造,逐漸成為集餐飲、娛樂、休閑于一身的綜合性文化場館。
從公園大門到首爾塔,可以徒步而行,也可以搭乘纜車。
考慮到纜車作為公共通勤工具,必然要受到市政綜合監控,李正皓選擇徒步上山。
這段距離對他來說并無大礙,盡管經過一下午的反跟蹤,消耗了大量體力,但畢竟是在城市裏,又有交通工具作為輔助,和偵查局常規的軍事拉練相比,簡直像是度假。
首爾塔的照明設施很有特色,會依照四季時令不同,變幻出各種影像,被稱為“首爾之花”。因為恰好地處市中心,漢江兩岸的風景盡收眼底,這裏也歷來被視作觀看首爾夜景的絕佳聖地。
及至李正皓登上山頂時,首爾塔下已經聚集了大批的游客,簇擁在觀景臺外遠眺夕陽。
他沒有耽誤時間,而是僞裝成旅行團成員之一,大大方方地混進了首爾塔內。
在一、二樓的公共區域內,依然可以見到不少監控探頭,它們隐藏在各個角落裏,像禿鷹一樣無聲地旋轉着,正在試圖尋找某個特定目标。
李正皓勾着腦袋、沿着牆邊,夾雜在人群中一點點地擠進大廳裏。藉由人群遮擋,成功避開了攝像頭的捕捉。随即搭乘直達電梯,來到了頂樓的觀景平臺。
再往上走,是一家預約制的高檔餐廳,普通游客根本無法入內。
他沒有多做停留,而是直接拐進消防通道、熟練地撬開鎖頭,轉身推門而入,順着鐵質樓梯走上了首爾塔裏真正的制高點。
這裏是間小小的中轉站,供維護天線的工人們歇腳時用,推開上方的閘口,便是直插雲霄的天線架。
事實上,盡管閘口此刻并未打開,也有風聲不斷地從縫隙間呼嘯而過。
首爾塔改建時,曾面向公衆征求過意見,各種設計圖紙被公布在網絡上,查閱起來十分方便。正因如此,宋琳敲定了這處最終會合的地點,并且提醒他不要把鎖頭弄壞。相反,一切都應該看起來是正常的樣子。
等待數據溢出、拖垮“阿格斯”系統的過程,依然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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閘口上有塊半透明的玻璃,透出頭頂璀璨的夜空。盡管首爾市區的光污染很嚴重,在這樣高處不勝寒的地方,卻依舊能夠看到不遜于平壤的星河。
還沒等李正皓來得及擔心,臺階上便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
只見宋琳拎着一袋食物站在拐角處,清秀的臉頰被星光映照出別樣的華彩:“動作挺快。”
李正皓沒有答話,而是拍拍褲腿站起身,伸手接過對方手裏的東西。
“路上買了點好吃的。”宋琳一邊把袋子遞給他,一邊解釋道,“先随便墊墊肚子吧,我剛才上來時,樓下的攝像頭已經反應不太靈敏了。”
打開飯盒,香噴噴的食物味道頓時彌漫在中轉間裏,勾起人最深層的食欲。
李正皓掰開筷子、大快朵頤的同時,宋琳伸出右手,用尚且完好的四根手指,摸索着打開壁板後的集成線路。
很快,她便找到光電隔離器,并順着端口拽出一根視頻線,直接□□了旁邊的檢測儀器裏。
中轉站裏布置有簡單的檢測設備,方便工人維護時确認天線接受信號的效果。宋琳摸出的這根線,符合常規制式,很快就有圖像反映在檢測儀的屏幕上。
模糊的畫面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模塊,像喝醉酒的醉漢一樣,來回往複着相同的軌跡。
“這是首爾塔內部的監控圖像,”她盯着屏幕,稍稍偏頭解釋道,“我們可以看到‘阿格斯’系統采集的數據,推定它的運算速度,以及最終的崩潰時間。”
李正皓放下筷子,質疑道:“只憑這裏的圖像,能不能推定整個系統的狀況?”
宋琳的笑容裏有着惡作劇得逞的得意:“我剛才故意在攝像頭前露過臉,‘阿格斯’應該會計算目标的匹配度,并且将首爾塔作為終點,模拟行進路線……再加上你混淆視聽的重複折返,數據量很快就會超過中斷阈值。”
兩人的視線最終再次集中到檢測儀的屏幕上,循環轉動的拍攝角度、試圖尋找目标的監控探頭,畫面切換的頻率得比剛才更慢了。
很快,李正皓發現宋琳的目标不僅于此。
只見她将束線器拆解開來,一根根地□□檢測儀裏,開始逐項比對着各種數據。
“還要查什麽?”男人的灰色眼瞳流露出困惑的目光。
“模拟信號的半衰周期。”宋琳拔掉一根視頻線,複而插上另一根,“‘阿格斯’系統之所以能夠成功,依賴的是數字信號——但并非所有圖像一開始都是數字格式的。”
李正皓對這些着實不夠了解,即便對方已經刻意放慢語速,依然存在理解障礙,只好追問道:“所以呢?”
宋琳眯着眼睛,初步估算出結果,表情也舒展開來:“所以,首爾塔不止是林東權找到我們的地方,也能幫我們找到他和‘阿格斯’。”
放下碗筷,李正皓用手背抹了抹嘴,靜待對方推導結論。
“模拟信號的半衰周期與距離相關。首爾塔的監控圖像轉換成數字信號前,需要反複成像,而這意味着我們可以依據半衰期長短,推算出接收端與首爾塔的直線距離。”
宋琳說完,再次從衣兜裏掏出那半張地圖:“現在,只需要把南北首爾拼起來,按照大致的方位畫個圓,就能知道林東權躲在哪個地方了。”
不長不短的一條弧線抛過去,大半個首爾中心城區已經被排除在考慮之外。
結合周邊的地理位置、公共設施,以及大型計算機和視頻訊號接收端同時存在的可能性,目标最終被确定在成均館大學的水源校區。
宋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有些懊惱道:“我該早點想到的。”
“想到什麽?”李正皓反問。
“林東權就是成均館大學畢業的,他帶着‘激光器’,也不可能到處亂跑。何況還要運作‘阿格斯’系統——在沒有哪裏比高校更适合做這件事情了。”
見對方感慨完畢,李正皓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為什麽會懂這些?”
無線電通訊、智能計算,包括拆卸視頻線路的集成電板,各種分析近乎專業,甚至不遜于她的身手。
聽到這話,宋琳挑眉看他:“為什麽不能懂?我看起來像個文盲?”
男人被嗆得說不出話來,只好讪讪道:“我聽你說加沙、南奧塞梯,還有埃及和烏克蘭的那些事……izo這些年的生意好像一直都挺不錯,你應該沒什麽時間上課。”
宋琳沒有反駁,後仰着頭靠到牆壁上,隔着模糊的玻璃看向夜空,似是有感而發:“人們都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其實,生存才是。如果某項知識能夠幫忙保命,相信我,任何人都會成為天才。”
屏幕上的圖像轉換越來越慢,反映成單調的模糊光影,在狹小的空間裏營造出壓抑的氛圍。
李正皓突然很想抽煙,最終卻搓了搓手指。
“我從小就怕水。”他說,“因為個子大,容易動作不協調,也沒興趣學游泳。”
“哦?”很少聽對方提及從前的事情,宋琳饒有興致地轉過頭來。
“十歲那年,萬景臺革命學院招生,要求考察全方位的素質——那時候兒童村已經三個月沒收到過糧食了——教養員說學院裏白米飯管飽,讓我們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似是回憶起當時的場景,灰色眼瞳變得迷離,如同窗外模糊的星光。
停頓片刻後,他抿抿唇繼續道:“招生老師問我們會不會認字,會不會游泳,大家都拼命點頭,生怕自己落選。”
宋琳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李正皓十歲時,正好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朝鮮“苦難行軍”最艱巨的時期。
“然後就是體能測試,直接把孩子們扔進河裏泅渡。”他聳聳肩,感覺頗為無奈,“有好幾個下去了就沒起來——都是直接淹死的。”
宋琳抿了抿唇,探問道:“你呢?”
李正皓的笑容無比真實:“我抓了條魚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