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首爾塔
男人厚重的身體壓在她背後,沉甸甸的,像一面牆似的砸了下來。
宋琳趴在屋頂上,手掌下的水泥板裏傳來陣陣熱量,那是被太陽直射後殘留的痕跡。
從通風管道爬出來後,便到了地勢較高的天臺,四周景致盡收眼底。容易觀察環境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別人的視線中。
李正皓第一時間将她撲到,兩人緊貼着匍匐在地,呼吸與身體相融,正如心跳與血脈相通。
“有布控。”
喉音沙啞地響在耳畔,宋琳用右肘撐住身體,無聲地點點頭,示意了然。
酒吧是一間私蓋的民房,唐人街上的建築雜亂無章,兩層樓的高度尚不足以傲視群雄。除了停車場外的布控點,無法排除其他隐患,只能潛伏在陰影裏,以不變應萬變。
大概過了半分鐘,樓下房間裏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金屬切割器摩擦在鋼鐵上,獨特的銳音令人頭皮發麻。
李正皓悄悄探起頭:“這裏交給在宇,我們先走。”
宋琳沒有質疑,幹淨利落地翻身爬起來,未顯任何狼狽。一雙黢黑的眼睛裏,滿是閃亮的光芒。
原本對她手臂傷情的擔心煙消雲散,李正皓彎腰摸到天臺邊,确認房屋之間的距離絕對安全,傾身一躍而過。
再回頭,只見女人退後兩步,猛然發力助跑,在沒有手臂攀扶的前提下,淩空越過樓房屋頂。
李正皓放心了,邁開腿向另一側的屋頂奔去。
從行動的風格來看,這并不是由情報部門組織的專業抓捕行動,很可能只是投石問路。布防至多能夠在地面形成有效控制,沒有通路的屋頂不會專門派人盯梢。
他們要做的只是沖出包圍圈,然後找到樓梯下地、重新混入人群。
唐人街上的大部分房屋缺乏合理規劃,彼此之間樓間距很小,雖然嚴重影響采光,但對于攀爬者來說,卻是不可多得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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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皓身體素質極好,野外越野和城市障礙統統不在話下,很快便規劃好路線,輕輕松松地跳出幾棟樓去。
落地後,每次他都會習慣性地回頭,試圖幫宋琳一把。
然而,每當李正皓張開雙臂、想要接住對方的時候,她反而會故意偏向另一邊,即便重重摔倒在地,也不願意靠男人站起來。
“你別管我,我跟得上。”
盡管行動不便、手臂帶傷,宋琳的動作卻沒有半點含糊。她的下盤功底紮實,腿部爆發力驚人。動作流暢、伸展靈活,僅憑跳躍、奔跑就能在屋頂上來去自如,身輕如燕。
如此反複幾次後,李正皓不得不放棄英雄救美的打算,集中精力負責帶路。
事實證明,這樣一來他們的移動速度反而快了不少,幾分鐘後便從北街的包圍圈逃離出來,沿着南街牆角的一處工棚雨搭滑落地面。
拍拍身上的塵土,又将外套脫下挽在手裏,宋琳順勢挽着李正皓,很快融進唐人街擁擠的人潮裏。
若非那高挑的身材、出衆的相貌,他們看起來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觀光客。
昨晚吃過飯的中餐廳就在近旁,此刻正值午飯時間,大門開開關關,完全沒有消停的時候。
這裏客流量大,布局也很複雜,第一次來的人往往連有幾扇門都搞不清楚,非常方便隐蔽。緊鄰街道的落地窗模糊一片,沾滿泥水和油漬,已經很久沒有清潔過。從內向外看,卻依然能夠非常清楚地留意到街面上的情況。
宋琳和李正皓交換了一個眼神,非常默契地坐到了臨窗的位置上。
随便點了幾個菜,他們面對面坐在桌子兩側,視線卻越過彼此肩頭,警惕地觀察着窗外街道。
确定沒有異常後,宋琳似乎稍微松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你們昨晚喝酒的時候,有什麽不對勁嗎?”
李正皓搖頭:“都是兄弟。”
女人輕扯嘴角:“多少人就是死在兄弟手裏……我不擔心他們會故意害你,但‘阿格斯’系統的原理很複雜,恐怕防不勝防。”
只見她從衣兜裏掏出那張地圖,小心翼翼地鋪展到餐桌上:“這些地方你有沒有去過?”
密密麻麻的線條綜繁複雜,遍布首爾的大街小巷。李正皓之前就已經研究過其中的內容,如今又花了半分鐘的時間加深印象,篤定道:“大部分沒去過,不過我知道怎麽走。”
“很好。”
宋琳将地圖沿中線撕開,把南首爾的那一半推倒他面前:“你從外圍開始,按照路線突進。我走北邊,最後在首爾塔會合。”
首爾塔位于市中心的南山山頂,海拔479.7米,是整座城市的制高點。
制高點無從隐藏,在首爾塔登頂,意味着沒有居高臨下的攝像頭,也意味着“阿格斯”系統形同虛設。
即便不一定能夠拖垮數據終端,但至少可以确保擺脫監控。
聽到這番安排,李正皓皺緊了眉頭,雖然清楚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仍忍不住憂慮道:“你一個人?還是等在宇把事情解決完了,按照原定計劃……”
宋琳擺擺手,打斷了他的建議:“‘阿格斯’系統的阈值尚未可知,還是早點行動比較好,越晚越被動。”
服務員将餐點送過來,兩人不再說話,各自埋頭與食物奮戰,很快填飽了肚子。
餐廳裏人聲鼎沸,街道上再無異樣,熱鬧喧嚣的表象下,是越來越膠着的情緒與毫無來由的焦慮。
臨出門時,李正皓忍不住捏了捏女人的手背,叮囑道:“注意安全。”
她莫名地愣了愣,語氣如常:“沒事的,待會兒見。”
低頭整理好衣服,掩飾住內心的不安,李正皓沒有回頭,大步走向北街,與宋琳分道揚镳。
首爾的人口密度極高,憑借0.6%的國土面積,創造了全國21%的gdp,是韓國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這裏居住着韓國一半以上的人口,公共交通十分發達,地鐵線路總長度更是世界第一。
李正皓帶着兜帽,在人群中穿插、游走,從一條線路切換到另一條線路,時間不過幾秒鐘。
他記得宋琳說過,“阿格斯”系統的計算能力極其強大,能夠通過動态分析和生物模拟識別監控對象,實現智能追蹤的無縫對接。
這番行動目的不是從“阿格斯”的視野裏消失,而是讓它無法确認自己找到的是誰。
正因如此,他沒有着急擺脫攝像頭,相反還故意出現在不同的監控區域裏,通過頻繁變換行進步幅、身體形态,擾亂電子識別的準确性。
事實上,從唐人街走出來之後,李正皓很快就确定了“阿格斯”系統是真實的。
并非懷疑宋琳的直覺,但如此智能化的識別系統,已經超越了他的認知,很難将其與現實聯系起來。
然而,盡管一開始的感覺不甚明顯,走出幾步路後,李正皓便發現了個中精妙:沿街的監控探頭就像突然有了自我意識,會明顯地調整拍攝角度,毫不避諱地将鏡頭對準自己。
無論轉幾個彎、走出多遠,近旁的電子設備總在圍着他打轉,就像磁鐵之間會天然地相互吸引。
如果是被真人盯梢,李正皓确信自己肯定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像這樣純粹技術的跟蹤手段,他不僅聞所未聞,更沒有應對經驗。
好在他已經了解到“阿格斯”的工作原理。
跟蹤與反跟蹤,比拼的無非是應變能力。
電腦系統勝在不知疲倦,可以連續作戰,但相對于真人的靈活性、機動性來說,這套系統還是太過單薄。
簡單來說,跟蹤的第一要義在于隐蔽,不能讓被跟蹤對象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阿格斯”系統的運行太過明顯:找到人後,所有鏡頭統一轉向,無論隔得多遠,都在嘗試捕捉到實時圖像;把目标弄丢了,又會笨拙地擴大搜尋範圍,一臺臺機器像得了傳染病一樣,反複地來回轉向。
和這種電子系統的對抗,只要有心留意,不難判斷出自己身處的狀況。
李正皓的步伐很穩健,像個着急趕路的普通人,時不時地變換頻率小跑兩步。另一方面,他的行進路線毫無規律,攝像頭往往還未來得及作出調整,便已經跟丢了目标。
制造數據冗餘、突破“阿格斯”的計算阈值,需要的無非“耐心”二字。
從地面到地下,從江南的住宅區到汝矣島的金融區,往複折返于漢江以南各條大街小巷的過程中,李正皓對“阿格斯”的運作模式也越來越了解。
最終抵達首爾塔之時,他始終完美行進在“阿格斯”系統的監控盲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