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宋琳在冬至當天離開了修道院。

剩下來的半個月,李正皓獨自面對那群少言寡語的修道士。

他們發誓終身侍奉上帝,絕色絕財絕意,堅持孤苦貧寒的生活,就連交談也被視作禁忌,僅在必要時以一兩句耳語或手勢代替。

偵查局是親衛部隊,接受勞動黨中央的直屬領導,又因為負責情報工作,內部管理十分嚴格。除非向領導報告工作,平素連大聲講話的人都不多,和修道院的環境頗有幾分類似。

李正皓沒有家眷,從萬景臺革命學院畢業後,一直生活在軍營裏,早已适應了這種緊張壓抑的氣氛。

事實上,他甚至對此有點懷念。

在修道院裏養傷的日子,每日定時起床、進餐、接受治療,原本深可見骨的傷口,漸漸彌合、痊愈,結成緋紅色的疤痕,猙獰地挂在眼角額邊,像一道血淚。

醫生建議他做個祛疤手術,痊愈後雖然難保不留痕跡,但至少沒有這麽醒目。

李正皓只是簡單地搖了搖頭。

修道院位于南漢山的東南麓,居高遠眺,可以看到蜿蜒流淌的漢江、京畿道的田野,以及繁忙的仁川港。

據說這裏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曾是高句麗王朝的避難行宮,自古以來便拱衛着朝鮮半島的都城。

時至今日,古老的禦敵工事早已荒廢,只剩下斷壁殘垣伫立在山谷間,俯瞰着人跡罕至的南漢山,暗示此處往昔的輝煌。李朝時期的天主教徒遭受迫害,為躲避抓捕,方才築石為基建造了這座修道院。如今,世間政權更疊反複,信仰卻始終歷久彌新,令人忍不住唏噓感慨。

盡管大雪中的盤山公路崎岖難行,已經鮮少有人上山,但對隐姓埋名的“脫北者”來說,小心一點總是不為過的。

能夠下地後,李正皓時常獨自散步,很快便弄清楚了周邊布局,并為突發情況設計好逃跑路線。

相較于房間裏的溫暖舒适,他也更偏愛室外的清新淩冽。

站在後院的山坡上,看首爾市的霓虹逐一點亮,那層層光影透過霧霭折射,将黑紫色的天空渲染得繁華璀璨,就連人心也仿佛不再寂寥。

Advertisement

宋琳走的時候,山裏已經下過幾場雪,原本荒涼的坡脊被厚厚的白雪覆蓋,看不出本來的面貌。随着天氣越來越冷,樹上已經開始凝結霧 ,制造出夢幻般的冰雪世界。

蒼茫的夜色中,只有頭頂的星月與雪景交相輝映,美得不似人間。

“哎呀,你怎麽又跑外面去了?快回來吃飯!”

一聲抱怨劃破了夜的寧靜,修道院裏唯一的大嗓門——護工阿姨站在窗臺邊,雙臂大幅度地揮舞着,活像只抱蛋的母雞——她是園丁的妻子,年近六旬的夫婦倆無兒無女、篤信上帝,平日裏在修道院幫工,給修士們做做飯、打掃衛生。

聽到召喚,李正皓很快起身,拄着雙拐,一步一挪地往廚房後門走去。

據他所知,護工阿姨是看不懂手語的。但宋琳離開前專門與她溝通過,激發了同胞對“脫北者”的特殊情懷。作為修道院的兼職廚師,護工阿姨還專門為李正皓開了小竈,确保病人營養充足。

随着身體漸漸恢複,他的胃口也越來越好,一頓飯能吃不少東西。眼見着庫存見底,護工阿姨今天一大早便催園丁出門,趕在大雪封山之前采買足夠的物資。

山中交通不便,修道院通常都是向同一家店鋪訂購,再麻煩店員開車送貨上門。

然而,直到天黑之前,李正皓還沒看見園丁回來,一輛貨車停在院子裏,卸完貨卻并未離開。

推開廚房後門,今晚的餐桌旁,果然坐着另外一個人。

竈臺邊傳來叮呤 啷的撞擊聲,護工阿姨頭也不擡地介紹道︰“糧油店新來的司機,車子抛錨了,修理廠的人明早才能來拖,他今天要在咱們這兒歇一晚。”

那司機身穿短外套,腳蹬厚底靴,除了一雙修長白淨的手,看起來倒與真正的體力勞動者無異。

李正皓的身份是啞巴,聽得懂卻不能說話,于是只好點頭坐下,将雙拐靠放到近旁。

“這位大哥,傷得不輕啊……”

司機口裏含着一大塊肉,上下打量着李正皓,說起話來含含糊糊。

護工阿姨将炖鍋端上桌面,氣喘籲籲道︰“可不是嗎?從山上滾下來,紮得跟刺猬一樣,好歹保住了半條命。”

李正皓将頭埋進碗裏,假裝饑腸辘辘,餓得只顧埋頭扒飯,對另外兩人的對話毫無反應。

“為了保護老婆,把命都豁出去了,”護工阿姨拍拍他的肩膀,由衷贊賞道,“是個好樣的!”

司機終于将肉塊咽下喉嚨,打着嗝說︰“真這麽好的話,怎麽沒看到‘刺猬太太’?”

護工阿姨愣了幾秒鐘,反應過來之後,爽朗地哈哈大笑︰“人家找工作去了,正想辦法攢錢、租房子呢,等‘刺猬先生’的傷好了,很快就會夫妻團聚的。”

這當然是宋琳的解釋。

與世隔絕的時間久了,真與假變得越來越難分辨。李正皓偶爾會想,如果自己真是個啞巴,和耳聾的妻子相依為命,無論在什麽地方,應該都能幸福安穩地生活下去。

“我今晚睡哪兒?”吃完飯,又幫忙将碗筷洗淨,司機滿臉随遇而安的表情。

護工阿姨對此早有安排︰“修士們不喜歡被打擾,客人來了都住地下室,啞巴對面還有間房……”

“沒問題。”司機笑眯眯地的應承,轉而看向李正皓,“你不介意吧?”

他搖搖頭,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收拾完鍋碗瓢盆,護工阿姨提着燈在前面帶路,向同行的司機介紹修道院的布局。李正皓拄着拐杖,慢吞吞地跟在三五米後。

“我家那口子是園丁,我們就住在廚房外面的花房裏,你有什麽事可以去敲門。”護工阿姨強調,“盡量別吵到樓上的修士,他們都是喜歡安靜的人。”

司機伸了個懶腰︰“放心吧,我都快累死了,沾枕頭就能睡着。”

待那二人進房後,李正皓也很快推開自己的房門,轉身将鎖梢插好。

牆壁上依然貼着淡綠色的牆紙,除了簡樸的十字架,這裏再無任何裝飾。住了大半個月,他沒有留下任何個人痕跡,所有陳設一如最初。

幾乎就在鎖門的瞬間,李正皓立刻恢複了行走能力。只見他将雙拐扔到一邊,迅速翻找各個角落,将防身器具拿出來,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廚房裏的水果刀、散步時撿到磚塊、靜脈注射用過的針頭……游走在生死邊緣多年,早已習慣防患于未然,即便是在修道院這種與世無争的環境裏,也從未放松過警惕。自從恢複對身體的控制那一刻起,他就開始留心收集的這些東西,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場。

床架抵住門邊,床單被塞至門縫下,關上燈,李正皓手持刀具,在黑暗中傾聽外面的動靜。

護工阿姨繼續與那人說說笑笑,顯然被奉承得十分開心,直到記起爐子上燒的水,方才急匆匆地離去。

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地下室裏再度恢複死一樣的寂靜——對面房間的門卻始終沒有關上。

李正皓彎下腰,準備随時發動攻擊。

“‘啞巴’?”

那輕佻聲音聽起來依舊吊兒郎當,和那雙桃花眼一樣惹人厭惡。

李正皓記得,一個月前的青森縣碼頭邊,對方也是用同樣的語氣打招呼,而後自己便被直接撂倒在地。

沒有走近,也沒有預料之中的破門而入,隔着一條走廊和一道房門,林東權的聲音清晰可辨︰“女魔頭沒提醒你我要來?”

随口罵了句髒話,林東權半自嘲、半玩笑地說︰“不必要緊張,這裏沒有電子設備,我不會犯傻跟你動手——打架肯定是你贏,我知道你的傷沒事了。”

傷未好全,李正皓并無制勝的絕對把握,但肋骨骨折确實不影響四肢運動。假裝跟腱尚未恢複,也只是為了名正言順地拄拐,确保随時有東西可以防身。

“你我立場不同,但好歹也是同胞,半島和平是大家的共同利益。”盡管明知自己沒什麽說服力,林東權還是堅持把話說完,“平壤政權如果有了激光器,提煉鈾235的效率會大大提高,核彈頭一枚接一枚地制造出來,你以為美國人會袖手旁觀?”

黑暗中,李正皓咧出一抹冷笑,他親歷過卡紮菲政權的崩潰,也清楚朝鮮在那些“大國”眼中的角色——想要擺脫受制于人的地位,必須成為游戲玩家,而非桌面上的棋子——對于林東權提到的外部威脅,他根本懶得回應。

沒有等到回話,門外人開始着急,語氣也不再平靜︰“真成了啞巴嗎?你以為那女人是什麽好東西?我查清她的底細了,izo!傭兵!誰有錢替誰賣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盡管這些事早就清楚,但從第三者口中得到确認,還是讓李正皓感到滿足。無論宋琳的真實目的是什麽,至少在身份問題上,她沒有騙他。

林東權憤然道︰“我叔叔已經引咎辭職,對情報院的決定沒有影響。你們逼他、要挾他的妻女毫無意義!這件事傳出去了,大家只會認為朝鮮人勝之不武。”

指控太過直接,反而暴露了自己的底線,李正皓大概猜得出宋琳做了什麽。

門外響起腳步聲,林東權走近了些︰“李少校,你是好人,肯定不會任由她濫殺無辜……”

頭頂的抽風機管道直通地面,從修道院步行兩個小時就能下山,大可不必繼續浪費時間。

似乎猜出了他的想法,林東權的聲音裏透出焦急之意︰“放過她們,我會按照約定去朝鮮!”

李正皓發自內心地笑起來,宋琳離開時只說要找人算賬,未曾想卻是連本帶息一并讨要回來。

林東權靠上門扉,有氣無力地祈求道︰“小麗是個聽話的孩子,我嬸嬸也沒有做過任何壞事,她們是無辜的……”

在偵查局受訓時,一位教官曾經說過︰世界上不存在沒有弱點的人。找出那個弱點,施加壓力,他就會乖乖地聽你的話,與你合作。*

李正皓毫不懷疑,宋琳已經牢牢掌握林東權的弱點。

一旦受制于人,再聰明的頭腦、再強大的力量、再堅定的意志,最終都會被吹枯拉朽,不足為懼。

作為“啞巴”,李正皓不想公然發聲,于是他輕輕踢走床架,用手擰開門鎖。

原本已經放棄希望的林東權,突然看到房門在眼前洞開,心髒再次急促跳動起來。

他不敢錯過機會,咬牙跨過門坎,随即聽見房門被關上,男人聲音低沉地威脅︰“別回頭,我們就這樣談談。”

冰涼而纖薄的觸感貼在喉間,與皮膚血管緊密相貼,令汗毛根根直立。

“我刀下是頸部動脈,割開後的十五秒內,就能放光你身上所有的血。”李正皓一邊單手給對方搜身,一邊語氣平靜地問道,“宋琳做了什麽?”

林東權挺直腰杆,右手握成拳頭,咬牙切齒地回答︰“她跟蹤我堂妹,在餐廳的食物裏下毒,嬸嬸她們現在還躺在醫院裏……醫生說,如果沒有解藥,再有一兩天就撐不住了。”

想到小堂妹痛苦的樣子,林東權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什麽條件?”李正皓對此手段并不意外,他拍拍林東權的背,示意其轉個圈,繼續正面搜身。

攥緊拳頭、張開雙臂,林東權繼續假裝配合︰“交出‘阿格斯’代碼,實施換諜計劃。”

“很公平。”李正皓确認對方身上并未藏匿武器,稍稍松了口氣,“你還有什麽不滿的?”

一般情況下,因為手掌暴露在外、能夠被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并不包括在搜身檢查的程序中。如果房間裏沒有關燈,李正皓也必然能夠發現林東權手裏握着的東西。

然而,他并沒有。

黑暗中,訪客深吸了一口氣,估算出兩人之間大概的距離,果斷揚手将胡椒粉撒向李正皓的面門,憤然道︰“我最不喜歡受人威脅!”

辛辣的味道迅速彌漫,刀片還來不及劃開便被躲過,李正皓接連打着噴嚏,往後倒退好幾步,将将跪坐在地。

從廚房偷拿調料時,林東權提前在鼻間抹了一把,早已适應胡椒的刺激。機警如李正皓,對此情況卻防不勝防。

林東權憑聲音辨認方位,不管不顧地擡腳便踹,只聽得骨肉悶聲作響,無所謂究竟踢到了哪些部位。

“你們不是合作夥伴嗎?你們不是回到朝鮮嗎?我倒要看看,有沒有她宋琳在乎的事情!”

被追擊的威脅、對家人的愧疚、隐忍已久的壓抑,統統轉化成為拳打腳踢。林東權沒再給他站起來的機會,毫無章法的攻擊令人防不勝防。

為了護住要害,李正皓不得不将傷口暴露,咬牙承受着劇烈疼痛,拒絕發出任何聲音。

磚塊和針頭早已不知所蹤,手中的水果刀也直接被踢飛。對方穿着硬底靴,力道毫無保留,如同重錘在反複擊打,最終一腳踹到李正皓的腦袋上,令他徹底暈了過去。

如果沒受傷,如果不輕敵……

昏迷之前,李正皓悲哀地意識到︰這已經是自己第二次被林東權撂倒。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持續的颠簸震醒,緊鎖眉頭、勉強睜開雙眼,卻發現自己手腳被縛,躺在封閉的車廂裏,像壇子一樣滾來滾去。

頭頂的車窗上,路燈一盞盞地閃現,從經過的頻率來看,貨車正以極快的速度飛馳。

天很黑,路況也不好,李正皓估計自己并沒有暈過去太久,林東權甚至沒把車開出南漢山。随着一個個急轉彎,車輪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音,就像怪獸在暗夜中嘶吼。

隔着車廂,林東權的咒罵聲聲傳來,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南漢山的路況并不好,如此頻繁的急轉彎,只說明他們正在被人追擊。奇怪的是,追擊者并未發出任何聲音,卻始終步步緊逼。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李正皓衷心期盼對方是自己最想見的那個人。

又是一聲急剎車,受到慣性的作用,他一頭撞上車廂頂板。貨車在滑行一段距離後,終于勉強停了下來,油門也因為氣急敗壞的頓挫而輕顫。

林東權猛摔車門,跳下車去,粗着嗓子厲聲道︰“來啊!想死是不是?!我今天就陪你同歸于盡!”

腳步交錯,輕盈地踩在雪地上,發出新脆而清晰的摩擦聲,和女人的嗓音一樣令人欣喜︰“林公子,生活這麽美好,何必整天把死挂在嘴邊。”

随着負重被抛開,李正皓聽出宋琳來到貨車旁邊,一邊活動關節,一邊輕松調侃道︰“我原以為和親人見最後一面比較重要,沒想到你還是找到修道院來了。”

“無恥!”林東權被激怒了,惡狠狠地咒罵道︰“欺負女人和孩子算什麽本事?還用下毒這麽卑鄙的手段!”

宋琳走近了些,站在車廂旁說話︰“我确實沒本事,所以只能用卑鄙的手段啊。”

林東權忍無可忍地動手,拳腳劃開空氣,發出陣陣破風聲。

格擋聲、撞擊聲、喘息聲,兩人的對決就發生在車廂外。黑暗中,李正皓聽得一清二楚,确定宋琳應對得十分輕松,甚至還抽空提醒對手︰“留心腳下,把車停到懸崖邊也真是夠水平。”

“去你的!”林東權暴怒斷喝,随即一腳重擊直接踢在車廂上。

李正皓聽到車架吱呀作響,很快開始左右搖晃,似乎卡住了某個支點,正漸漸失去平衡。四肢無法動彈,只能随重力作用滾向另一側,他意識到情況不妙,啞着喉嚨呼救︰“宋……宋琳……”

女人的聲音不再随意,而是直接命令道︰“閉嘴!”

幾乎就在同時,她停止游弋,開始認真地與對手拳腳過招,很快就占據了主動地位。

林東權雖然是男人,但畢竟沒有受過專業訓練,在條件完全對等的前提下,無力承受一**兇猛攻勢,漸漸開始體力不支。

宋琳的格鬥技巧是靠實戰練出來的,下手毫不留情,接連擊中要害,直接讓對方跪倒在地。

仿佛意識到大勢已去,林東權梗着脖子質問道︰“你就沒有在乎的人嗎?你就沒有底線嗎?為了達到目的,真的可以不擇手段嗎?”

那聲音裏摻雜着憤怒與懷疑,聽起來很是絕望,即便李正皓知道答案,也免不了對其報以同情。

“我,當然有,在乎的,人,和底線。不過,這些,與你無關。”間歇作答的同時,宋琳保持頻繁出擊,氣息不曾起伏,如同一部沒有感情的機器。

李正皓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躺在搖搖欲墜的車廂裏,默默閉上眼楮。

随着她把話說完,林東權也徹底倒下、喪失反抗能力,再無一絲一毫的動靜。

車底傳出樹枝被折斷的聲音,李正皓感覺貨車又向前滑行了一段距離,很快再度傾斜,幾乎與地面翻轉成九十度。

宋琳走近了些,沖車廂裏發問︰“李正皓,還醒着嗎?”

“……我在。”感覺到車體開始搖擺,他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

女人深深呼吸,如同下定了某種決心,猛然将車廂門一把拉開。

突如其來的光線刺激得李正皓睜不開眼,只能模糊看清自己頭頂的陰影——正是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車快墜崖了,趕快割開繩子,我想辦法拉你上來。”

一柄瑞士軍刀準确落到他身旁,李正皓反手握住刀柄,卻始終無法割開捆紮牢固的繩子。

宋琳将攀岩索纏在樹樁上,很快回過頭來,卻發現他還保持着之前的姿勢,忍不住皺眉︰“那小子把你當粽子包了嗎?”

方此時,貨車再度發生傾斜,顫顫巍巍地挂在懸崖邊的小樹上,随時都有可能下墜,李正皓的頭頂開始冒出冷汗。

女人的聲音不再玩笑,果斷決策道︰“我下來幫你。”

說完,她拉住攀岩索,小心翼翼地爬進車廂裏。

李正皓這才發現,對方穿着一身連體衣,防風防水的材質在黑夜裏折射出暗光,頭上戴着護目鏡,發梢也略顯淩亂,似是被大風吹過,一身行頭幹淨利落,即便從天而降也絲毫不顯累贅。

宋琳剛一站定,車廂便開始吱呀作響,最後勉強保持住平衡。她從他手中接過刀柄,随即割斷那手腕、腳腕上的繩子。

平躺太久,加上之前頭部受過傷,李正皓眼前持續暈眩,一時無法站定身形。

懸崖邊的樹枝再次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音,宋琳趕忙催促道︰“快點!”

顧不得頭暈目眩,李正皓一把抓住攀岩索,開始拼命地向上爬去。

宋琳緊跟在他身後,咬着牙往下蹬腳,借助反作用力蹿升一段距離,眼睜睜地看着貨車加速滑落,最終墜落進深不見底的山谷之中。

帽似不長的繩索,卻仿佛永遠到不了盡頭,李正皓舊傷未愈、血流不止,每一寸前進都耗盡全力。

狂風夾雜着雪花刮過頭頂,兩人已經在空中停留太長時間,下方的宋琳漸漸喘起了粗氣。

這不是李正皓經歷過最危險的情形,卻是他最為緊張的一次,只因身後那個讓他放不下的人。

“快到了,堅持住。”他試圖為彼此打氣。

女人的聲音卻很不耐煩︰“閉嘴!”

這已經是她今晚第二次勒令自己閉嘴,李正皓卻不自覺地笑起來,似乎連被罵都是幸福的。

終于攀上懸崖邊沿,他用雙臂撐住岩石,猛然一個翻越,身體再次有了支撐。

來不及喘氣,李正皓很快回頭,将上半身探出去,向半米外的宋琳伸手︰“我幫你。”

看看手中的繩索,又看向男人堅定的目光,她似乎猶豫了兩秒鐘,終于還是拿定主意,小心地伸出左手。

李正皓用力一逮,卻沒能将人拉住,反而聽到熟悉的一聲悶響︰那是關節脫臼的聲音。

習慣性脫臼,在受到外力突然作用的情況下,常見于有病史的患處。

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令宋琳驚聲尖叫,一張小臉頓時慘白,她單手緊握住攀岩索,左臂漸漸無力垂落。

李正皓的心髒已經停跳,屏住一口氣試圖抓住對方,卻根本無處下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人離自己越來越遠。

宋琳目光直直地看過來,一字一頓道︰“李正皓,你欠我的。”

說完,她就這樣從他眼前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原文引自《上帝的拳頭》,弗?福塞斯着。

祝大家端午快樂~~~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