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1)

“戰場上,你有權挑選自己的敵人嗎?”

被一群憤怒的士兵層層包圍,宋琳卻絲毫不見露怯,反而目光坦蕩地環顧四周。

沒人回答問題,原本氣勢洶洶的氛圍變得緊張而焦慮,即便站在路邊也能清晰感受。

李正皓悄然沖司機打了個手勢,示意對方發動引擎。

他帶過兵,知道嘩變往往發生在瞬間:一句話、一個眼神稍有不慎,就可能引發災難性的後果。

無論主體思想多麽強調人的主觀性,都不能對抗饑餓造成的生理反應。高強度的訓練和缺衣少食的條件——任何一樣都足以摧毀意志,把士兵從令行禁止的跟随者,變成以下犯上的挑釁者。

果然,短暫的沉默只持續了幾秒鐘,便見趙成禹抹了把臉,梗着脖子吼道:“我們要吃飯!”

此言一出,站在他身後的人也紛紛點頭,表示忍無可忍。

宋琳習慣性地勾起唇角,笑意卻并未到達眼底:“演習巷道總長一百五十米,花了27分13秒推完。就算沒有狙擊手,也足夠無人機高空制導、用地獄火炸你們兩次。街區被徹底摧毀後,戰鬥人員的存活率不會超過85%……誰還有命吃飯?!”

稍作停頓,她繼續冷冰冰地說:“特種兵是尖刀和匕首,必須直插敵人的心髒。如果不能貫徹戰術安排,就只剩死路一條。”

方此時,越野車剛好停到訓練場旁邊,樸永植小跑着拉開車門,動作标準地敬了個禮:“處長!”

簇擁的人群這才發現有旁觀者,還是個大校軍銜的高官,看似來頭不小。

為首的趙成禹随即認出李正皓,愣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他知道對方如今在保衛司令部任職,專門負責內部監察,對于士兵以下犯上的僭越行為,有權進行理所當然的“處置”。

膝蓋處突然傳來一陣激痛,趙成禹疼得當場跪倒,扭頭卻見宋琳居高臨下道:“還不快滾回去打掃戰場?”

聽到這話,原本不知所措的衆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後地逃離事發地,生怕被坐實圍攻上級的嫌疑。

将頭盔和狙&擊步&槍交給副官,李正皓站在原地等宋琳。

Advertisement

她小跑着追過來,上下打量了越野車一番,滿臉不贊同的表情,鄙夷道:“特權階級。”

“權力是個好東西,等你有了就知道了。”

李正皓擡頭看向山坡,正好捕捉到趙成禹回探的目光,把對方吓出一個踉跄。

淺灰色瞳孔隐藏在軍帽帽檐下,被深深的陰影遮掩着,顯得有些模糊。那淩冽冰冷的氣場卻由內而外地散發出來,令人不寒而栗。

趙成禹和同伴們匆匆忙忙地跑回模拟戰場,氣喘籲籲地躲進建築物裏,透過牆角門邊的縫隙遠遠觀望。

“雷克薩斯GX!”個別人眼力好,很快認出越野車的車型,猛然驚呼。

朝鮮受到國際社會的常年封鎖,一般人對車輛的品牌、型號鮮有了解,但情報學院的受訓學員是從偵查局選□□的,大部分都執行過境外任務,具備相應的識別能力。

忽略燃料和保養問題,豪車級別的座駕只能從中國進口——除了雙邊海關的特批文件,還要支付巨額外彙——若非達官顯貴,是不可能開着這樣一輛車在朝鮮上路的。

望着車輪卷起的塵埃,士兵們紛紛猜測車主的身份,懷疑先前的冒失會被記錄在案,甚至影響自己日後的前程。

“應該不會,”作為知情者,趙成禹試着寬慰同袍道,“宋教官都已經給我們找臺階下了,沒道理繼續追究。”

有人冷哼一聲:“這會兒倒想起教官了,剛才不就是你要興師問罪嗎?”

非轉化長期囚的身份是機密,趙成禹不敢說自己認識李正皓,只好嘴硬反駁:“我是開口提出合理化建議,你們一個個縮在後面嚼舌根,算什麽英雄好漢?!”

經過這段時間的訓練,特別是被宋琳強悍的單兵作戰能力震懾,趙成禹倒是早已放下了性別偏見。

事實上,引發不滿情緒的還是訓練營裏的非人道待遇。

盡管裝備精良、彈藥充足,士兵們卻一直食不果腹,也無法得到充分休息——還不斷提高訓練要求,簡直就像在開國際玩笑。

這也是趙成禹帶頭抗議的主要原因。

宋琳從未解釋過訓練的方法和目的,也不在乎被人質疑,她甚至歡迎學員主動退出,美其名曰“減少工作量”。

然而,今天的一番對峙證明,看似非人道的訓練計劃,其實是源自實戰的要求,确保他們在真正的戰場上也能生存。

趙成禹知道自己錯了,其他人也一樣。

臉紅脖子粗地對視幾秒,情緒像過山車一樣發洩掉,大家很快就不再激動。士兵們無言地四下散去,老老實實地開始埋頭幹活。

那輛引發争執的黑色越野車駛離訓練場後,不一會兒便進入情報學院的教學區,最後停在一幢古老的蘇式建築門前。

“就是這兒?”李正皓透過車窗向外望去,無法相信建築物裏暗藏的玄機。

不等司機替自己開門,宋琳幹淨利落地跳下地:“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眼前的三層樓房由紅磚砌成、用灰漿抹線,格局四方規整;高聳的門廳下,回廊寬緩伸展;牆身上裝飾着五角星紋章,造型莊重大氣。

“埃及的奧斯康公司撤資後,郵政事業本部接收了高麗電信的所有資産,總部也搬到了平壤市中心。”宋琳指着大樓外嶄新的牌匾,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情報學院下設兩個教學方向,分別是我們的實戰特訓營和121局的網軍基地。”*

朝鮮的互聯網遺世而獨立,人民軍對于網絡戰的研究卻十分積極。

在最高領導人的指示下,網絡司令部、計算機中心和121局先後成立,負責實施對外網絡攻防,作戰能力極強。

其中,121局隸屬于偵查局,占編1800人。

包括2004年韓**隊的通訊網絡被入侵、2013年首爾仁川國際機場受到攻擊和2014年的索尼黑客事件在內,都是這支部隊的傑作。

偵查局能夠把同級別的121局納入麾下,局長張英洙功不可沒。

實槍荷彈的哨兵守衛大樓,看到李正皓的肩章,馬上立正敬禮,鞋跟撞擊的聲音在門廳裏回響,動靜大得吓人。

宋琳放慢腳步,垂眸斂目地跟着他,竟比樸永植還像個副官。

李正皓繃住笑意,走進大樓後,方才壓低了聲音問:“你自己進不來嗎?”

“……嗯。”她回答得很憋屈,“進得來也出不去。”

“怎麽講?”

宋琳無奈嘆息:“這裏集中了朝鮮境內的頂級黑客,包括像林東權一樣非自願的入境者。為了防止他們逃跑,網軍基地是不得随意進出的。”

李正皓事先查閱過林東權的內部檔案,知道“特殊專家”受到嚴密監控,卻不曾想到宋琳的行動也有所限制。

她和勞動黨高層的關系似乎不如表面上看起來那麽親密——至少沒到被賦予特權的地步——畢竟,身為偵查局局長和中&央政&治局常&委的張英洙,在朝鮮完全可以為所欲為。

考慮到金正恩根基尚淺、金聖姬大權旁落,如今的“白頭山血脈”看似江山穩固,實則風雨飄搖。

情報機構的職能是保障國家安全,掌握着淩駕于政府部門之上的絕對權利。張英洙想方設法地在各處安插人馬、拉攏心腹、組建部隊,顯然已經超過情報戰的必要限度,不能不加以防範。

這也是李正皓堅持私下展開調查的原因。

他告訴宋琳,自己即将接受保衛司令部的政審、交代當初被捕的真實原因——證明“阿格斯”系統的存在是前提,必要的時候還得請林東權出面作證。

事實上,宋琳除了擔心對方是否會配合之外,并未對李正皓的動機提出任何質疑。

她一邊領路往裏走,一邊輕聲介紹道:“‘專家’們行動不便,平時辦公、住宿都在這棟樓裏,就連三餐都是由勤務兵負責的。除了定期送‘解藥’,我也很少有機會見到林東權。”

李正皓點點頭,明白林東權被變相軟禁了,和自己在南朝鮮的待遇差不多。

“他……”宋琳難得躊躇,在隔門口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将将停下腳步,“他來朝鮮時受了點刺激,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你待會兒別太驚訝。”

李正皓皺着眉,從腦海裏排除各種可能,幹脆選擇直接發問:“受到什麽刺激?怎麽不一樣?為什麽我會驚訝?”

宋琳噙着唇,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說:“見面你就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坐落于平壤市中心的高麗電信公司(Koryolink),該公司是埃及奧斯康電信(Oras)與朝鮮郵政部門設立的合資企業,也是朝鮮唯一的3G運營商。奧斯康電信由此獲利數億美金,卻無法通過正常途徑彙出朝鮮。2013年年末,奧斯康電信總裁納吉布-薩瓦裏斯表示:“在收回紅利之前,不會再向朝鮮投資。”

艾瑪,這一次更新拖太久了,實在不好意思……(貌似每次都要說這個話……)

第 55 章

在李正皓的印象裏,林東權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根本不适合搞情報工作。

然而,愚蠢從不必然導致失敗,傲慢才會。*

回想起青森港和修道院被兩次偷襲,他都同樣輕敵、同樣毫無防備,最終被捕簡直是活該有此報應。

無論林東權變成什麽樣子,李正皓提醒自己,絕不能對其放松警惕。

随着敲門聲響起,房間裏有人發問:“誰?”

宋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回答道:“查水表。”

厚重的木門被拉開,林東權出現在門框後面,語氣略顯煩躁:“你怎麽……”

話音未落,他便發現走廊上還有另外一個人,當即呆若木雞。

同樣驚訝的還有李正皓。

他設想過林東權如今的狀況:要麽為了挽救親人的性命,心不甘情不願地配合121局的工作;要麽勉強适應了平壤的生活,卻始終惦記着如何回到南朝鮮去。

所有可能發生的情形中,偏偏沒有料到會是眼前這幅場景。

新式的“元帥發型”,鬓角耳側被剪短至露出頭皮,胡子刮得幹幹淨淨;深藍色的人民裝,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就連襟口也嚴絲合縫地對接;玳瑁邊框的眼鏡遮住大半張臉,掩去所有鋒芒,整個人挺括精神。

這哪裏還像花花公子,分明就是一位學成歸國的人民科學家。

只見林東權緊張得來回搓手,嘴唇也緊抿成一條直線,視線卻盯着宋琳,似乎是在責怪對方不該引狼入室。

李正皓清清喉嚨,扶住軍帽帽檐,盡量語氣平靜地招呼道:“林先生,你好,我們又見面了。”

“呃……你好。”林東權退縮着讓開一條道,純粹憑本能作出回應。

宋琳瞟了主人一眼,滿臉不屑表情,大跨步地走了進去。

位處東北角的這套房有裏外兩間,被布置成簡單的工作室格局,正中間擺着一張長方形的木桌。桌上擺滿了各種電子器件,所有東西似乎都用線纜纏在一起。

桌前有三塊平板顯示屏,并排挂在長長的吊臂上。顯示器下面放着Dvorak鍵盤,按鍵布局比标準編排更加高效,專門用于快速編程。

除此之外,屋內陳設極其簡陋:單人床靠窗擺放,床頭并排立着兩只木箱,既做茶幾又做腳凳;被單、枕頭都跟軍營裏的制式裝備相同,并無明顯個人風格;為數不多的衣物挂在門後,牆上挂着一柄圓鏡,便是這裏所有的家當了。

虛掩的玻璃窗外,濃密樹蔭層層掩映,襯得室內格外清涼,和之前熱火朝天的訓練場形成鮮明對比。

一改先前的拘謹,宋琳大咧咧地躺倒在單人床上,如貓一般四肢舒展:“還是你這裏最舒服,平壤的夏天熱得跟撒哈拉有一拼。”

原本手足無措的林東權皺立刻皺緊眉頭,連拖帶拽地試圖将她拉起來:“屬狗的嗎?髒成這樣也能睡?!”

盡管兩人一男一女、一高一低,纏鬥起來卻不分上下,卻見宋琳憑借靈活的身形,邊笑邊往床裏躲,徹底弄亂了被單枕頭,留下遍地狼藉。

他們之間的關系,似乎也比李正皓設想的更加親密。

壓抑住心裏的異樣感受,他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繼續觀察:這間房布局太通透,東西也少得可憐,一時找不到可以安裝竊聽器的地方。

環顧四周,塔式機箱旁的幾樣東西吸引了李正皓的注意。

外接驅動充當橋鏈,黑色硬盤互通串聯,架空的小型風扇負責散熱,快速轉動的同時制造出微弱的噪音。

這是一臺刀片式集成服務器。

聯想到跨屏操作和專業的Dvorak鍵盤,如此大容量、高密度的負載平臺,已經完全超出了常規範圍,只可能被當做暴力破解計算機使用。**

朝鮮自辦的“光明網”上根本沒有需要破解的對象——所有端口都登記注冊,使用者的身份權全部記錄在案——研究人員需要任何數據,直接打報告寫申請就行。

“暗網。”

不知何時,林東權結束了與宋琳的打鬧,氣喘籲籲站到桌子旁邊,略顯尴尬地介紹道:“不可鏈接、不被檢索、無法統計,只能通過動态頁面訪問。所有數據實時變化,必須用模塊爬蟲才能監控。”

暗網又稱“不可見網絡”,通過疊加的保護數據口令,使得各類信息絕對隐形,是天然的犯罪溫床。暗網上常年存在着各種合法或不合法的交易,執行境外任務時,特工們偶爾也會通過此種非正規渠道獲得“補給”。

李正皓眯起眼睛,視線再次投向屏幕,代碼閃爍,和他的聲音一樣變幻莫測:“朝鮮也有這東西?”

“哪裏都有叛徒渣滓,必須按時打掃衛生,才能讓病毒、細菌無處藏身。”林東權拉開座椅,回到桌前,手指在鍵盤上舞動,舞姿奇異。

強烈的憎恨情緒毫無掩飾,比他口中的話語更加令人震驚。

作為獨立局域網的“光明網”,竟然也有被滲透、腐蝕的一天,民衆脫離管控的嘗試似乎無處不在。

幸好,從林東權奮力敲打鍵盤的勁頭來看,這些陰影很快就會被照亮。

一雙素手攀上肩頭,宋琳附在李正皓耳邊,吐氣如蘭地輕咛:“人家現在可是先進分子,再抓幾個反革命就能入黨了。”

這話裏盡是調侃語氣,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諷刺意味。

卻見林東權扶扶眼鏡,絲毫不為所動,繼續用力地敲打鍵盤,仿佛真的能從屏幕裏大變活人一樣。

投誠。

來自背叛者的忠誠。

沒什麽比一個情報官員的投誠更加令人玩味。

李正皓有了興致,一邊上下打量林東權,一邊從褲兜裏掏出煙盒,輕輕抖落一根,用手指架起來。

“居然會被勞動黨洗腦……”宋琳就着他的指尖,毫不客氣地将那根煙銜進嘴裏,“你也認為值得懷疑,對吧?”

林東權冷哼道:“別以為誰都是傭兵,見錢眼開、拿錢賣命!”

李正皓取出打火機,随手替宋琳點煙,表情依舊波瀾不驚:“那你為什麽賣命?”

随着敲打鍵盤的節奏聲,林東權一字一頓道:“為民族團結!為強盛大國!為了贖罪!”

和宋琳的啞然失笑不同,李正皓認真聽完這幾句話,确認對方再無補充,方才緩緩問道:“你叔叔是怎麽死的?”

話音剛落,房間裏的另外兩個人都有些意外。

李正皓從來不打無準備之仗,他相信戰鬥的一半工作在于情報收集。

出院之後,他給自己的第一項任務,就是查閱外務省的內參資料,對于韓國媒體的所有公開信息了如指掌。

兩年前,林鎮寬在韓國國會接受公開質詢,承認其擅自策劃了情報院和軍方的聯合行動,抓獲一名高級別的朝鮮情報人員。

當被問及此次行動的目的時,他表示是為了救治受威脅的妻女。

坊間輿論頓時嘩然。

那次質詢的結果一直保密,但從情報預算大幅削減的狀況看,議員們對這種以權謀私的做派很不感冒。

和世界上其他國家一樣,韓國政府對待恐怖主義的态度強硬,拒絕容忍任何形式的勒索或威脅——因為事情發生在家人身上就放棄原則,這個理由顯然不能被大衆接受。

然而,正當情報院啓動追責程序,準備給輿論一個說法的時候,林鎮寬遭遇意外車禍,車毀人亡。

身後留下孤兒寡母,剛剛勉強渡過危險期,躺在醫院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按照約定,他們唯一的親人那時已經入境朝鮮,成為宋琳提供“解藥”的對價。

敲打鍵盤的聲音終于停止,林東權靜坐在屏幕前,一動不動。

只見那雙薄唇輕微顫動,發出的聲音微不可聞:“……從60米高的懸崖上沖下來,屍骨無存。”

李正皓點點頭,并未感到任何意外。

車禍、急病、自殺——為了清除異己,當權者早就用慣這些手段。

1987年修憲之後,韓國貌似實現了民主:獨&裁者退出歷史舞臺,議會當家做主,各種派系、閥門和既得利益集團沉入水面之下。

實質上,人民依舊豬狗不如。***

情報院是特權機構,對林鎮寬這樣失勢的官員,他們遲早都會進行清算。

所謂“追責”,只是演給外人看的一場戲,最後用當事人的死亡來終結話題,再理所當然不過。

此刻,平壤市郊戒備森嚴的情報學院,房間裏沉默持續蔓延。

林東權坐在電腦桌前,看着屏幕上各種字符閃爍,幾次擡手又幾次作罷,情緒似乎難以平靜。

“你不會也相信他吧?”

宋琳拍拍李正皓的肩膀,毫無避諱地提醒道:“張局長可就是被這番苦情戲給騙了的。”

第 56 章

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再次響起,用力之大猶如洩憤。

“羨慕、嫉妒、紅眼病。”林東權冷哼着吐出一個個詞語,“只崇拜強權和暴力的人,又怎麽可能得別人的信任?”

宋琳不怒反笑:“破解幾個郵箱、直播幾場視頻就能證明你被信任了?”

眼看雙方又要開始鬥嘴,李正皓一個頭兩個大,幹脆清清喉嚨,言簡意赅地說明“來意”。

在朝鮮,組織就是嚴父慈母,配合調查是毋庸置疑的義務和責任。盡管“人民科學家”态度冷淡,卻也沒有明确表示反對,而是悶不吭聲地點了幾下頭。

見此情形,李正皓背過手,悄悄摸索自己的“袖扣”,緩步靠近林東權和他的電腦。

經過仔細觀察,已經可以确定,眼前這張亂糟糟的桌子,就是最好的安裝地點:擺放位置居中、外部形狀不規則,從積落的厚厚一層灰塵看,主人顯然從未做過清潔,袖珍式竊聽器被發現的可能性很低。

然而,正當他廢話說盡,快要摸到桌子邊緣時,身後卻響起咳嗽聲。

只見宋琳在窗臺上按滅煙蒂,踮着腳湊了過來,拍了拍李正皓的肩膀道:“‘727’?檔次不錯嘛。”

那雙素手指紋變形,關節處覆蓋着厚厚的老繭,掏摸煙盒的動作卻異常熟練,還順便捏了捏男人的肩膀。

李正皓愣在原地,為掩飾尴尬,只好無奈答道:“部裏發的,你喜歡就留給你。”

“我可不敢抽。”宋琳嘴上推辭,手腳卻沒閑着,很快又點燃一根含進嘴裏,“龍鳳煙草廠的特供香煙,一盒能抵半年工資,給我就該犯錯誤了。”

老舊的蘇式建築裏,沒有單獨的通風系統,空氣流動性原本就差。再加上天氣熱,房間內充滿濃烈的煙草味道,幾乎随時可能把人薰暈過去。

林東權忍無可忍地站起身:“李大校,你要求我做的事情全都沒問題,麻煩帶她走行嗎?”

“虛僞。”女人撇撇嘴,直接将煙灰點在地上,“吃喝嫖賭抽,哪一樣你不在行?少學着裝清純。”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李正皓只好一邊推着宋琳往外走,一邊倉促告辭。

臨出門時,他不忘回頭補充:“我會和工作組一起來,到時候麻煩你……”

話還沒說完,厚實的木門便在兩人眼前重重摔上。

宋琳“噗嗤”一聲笑起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前仰後合,簡直無法自已。

空蕩蕩的走廊裏,突如其來的笑聲反複回響,引得站崗衛兵側目,猶豫着是否需要采取行動。

李正皓連忙一把牽起她的手,大跨步地朝外面走去。

他步伐不穩,受過傷的那條腿關節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酸澀的疼痛感直往心窩裏鑽。

然而,莫名的情感、混亂的思緒、頹喪的挫敗卻彼此糾纏,漸漸形成一股巨大的合力,将理智推向爆發的邊緣。

網軍基地樓外,司機和副官正站在路邊聊天,見上司怒氣沖沖地出來,身後的女人還笑得花枝亂顫,頓時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正皓顧不得那麽多,直接大力拉開車門,将宋琳狠狠扔到座椅上,自己則俯身坐在外側,氣息不定地質問:“為什麽?!”

為防止林東權起疑,他已經強壓了半天脾氣——扣在手心裏的東西,居然被輕而易舉地奪走,動作之快,甚至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李正皓感到深深的屈辱。

宋琳像條蛇一樣滑到他腿邊,指尖捏着那枚紐扣式的竊聽器,表情誇張地反問:“你是說這個?”

李正皓的喉嚨哽了哽,稍微恢複冷靜,沉聲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當林東權是傻的?”女人由下而上仰視着他,目光中卻充滿挑釁,“還是張英洙是傻的?”

“如果我不調查,又怎麽知道他們是不是真傻?”

宋琳的目光沒有偏移,卻伸手鎖好越野車後座的車門,整個人跨坐到李正皓的大腿上:“這種小型竊聽設備功率都很大,稍微用幹擾儀測一下,就能找到接收臺的位置,你想被抓現行嗎?”

為保證乘坐的舒适性,司機下車前沒有拔鑰匙,空調一直保持制冷,車上溫度很低。然而,面對近在咫尺的曼妙酮體,以及女人若有似無的挑逗,李正皓卻覺得體內竄着一團火,随時會把謹慎、冷靜、克制、保守這些曾經引以為傲的品質焚燒殆盡。

側首看向窗外,他試圖轉移注意力,卻見司機和副官幹脆躲進大樓的門廳裏,任由長官獨自受辱。

欲念在咆哮、理智在呻&吟、尊嚴在跪地求饒,李正皓拒絕接受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逗,更不願讓對方趁機轉移話題。

然而,正當他用手托住宋琳,試圖退出一段距離的時候,卻意外遭到了抵抗。

“你敢!”宋琳雙腿用力,死死卡在男人的腰上,“推開我試試?”

原本寬敞的後排車座變得擁擠,濕濡濡的氣息彌漫氤氲,李正皓口幹舌燥,無法言語,只覺得腦子和身體随時都有可能爆炸。

“無論林東權動機為何,之前倒切切實實地做成了幾件事,如今是偵查局的重點保護對象,你動不得。”

女人聲線沙啞,紅唇緊貼他的臉頰頸側游走,保持着些微距離,暧昧而克制,促使車內溫度繼續升高。

李正皓重重喘息,原本想要推拒的雙手,卻像被塗過膠水一般,緊貼着那清晰的下臀曲線,舍不得離開分毫。

即便隔着質地粗粝的迷彩服,他也能夠感受到宋琳體內散發出的滾燙溫度,竟比頭頂烈日更加炙熱。

一雙玉臂環在男人頸後,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她的全身重量都壓在腿上,确保彼此腰腹緊密相貼。

“你……為什麽要阻止我?”

“歡迎都來不及,怎麽會阻止?”宋琳故意曲解他的話,笑容也愈發放肆,氣息灑進制服衣領裏,激發出更直接的生理反應。

似乎還嫌惹的麻煩不夠大,她又挪動身體,在敏感處來回碾壓,慨嘆中帶有幾分勸慰:“我是怕你引火燒身,到時候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李正皓咬牙,将人死死按住,灰色眼瞳直視對方:“張英洙到底在搞什麽鬼?”

宋琳挑眉:“如果沒人告訴你,說明你根本不需要知道。”

情報工作中,有一條久經考驗的老規矩,叫做“須知原則”:一個不了解情況的人,無論怎麽粗心也不會說漏嘴,因此消息只在必要的範圍內傳播。

宋琳這麽說,仍然是在提醒他不要冒險,可李正皓相信自己的直覺,索性換個方式提問:“你知道多少?”

“我只是個傭兵,拿錢做事,其他的一概不知。”女人垂眸,用牙齒咬掉李正皓軍裝上的風紀扣。

衣襟松開後,宋琳反而沒有着急動作,而是像犬類一樣慢慢嗅探、接觸,小巧的鼻尖寸寸掃過他的胸口,同時也将自己的氣味烙印在男人身上。

李正皓深呼吸,仍不放棄刺探的努力:“這是你帶的第二批學員吧,第一批人都到哪兒去了?”

“土耳其、巴西、厄瓜多爾……”她一邊說一邊向下移動,唇齒和舌尖相互配合,輕松咬掉了他的第二顆紐扣。

這些國家非亂即戰,彼此之間并無地緣政治關系,區區幾個情報人員過去能做什麽事?

李正皓剛說出心中疑問,便引發對方一陣嘲笑:“誰說他們一定要做什麽?朝鮮以外的地方早都進入了信息時代,技術為王。”

“你所說的‘技術’,指的就是林東權?”

“當今世界的主體是‘和平與發展’,或者叫‘殺人于無形’。”她滑到軍褲筆直的褲縫之間,看着那處明顯的變形,含混不清道,“土耳其政變,埃爾多安用FaceTime煽動選民;民主黨郵件門,特朗普趁勢上位——世上哪有那麽多巧合?”

過往兩年裏,國際政治風起雲湧,李正皓隐隐感覺到有股力量在背後推波助瀾,卻看不清其中的脈絡。

如今宋琳一語道破天機,真相如同漩渦般深不見底,直将人的思緒往最黑暗的海面下牽引。

這番話太過大膽,以至于真假難辨,李正皓無暇分析其中的邏輯關系,幹脆直截了當地發問:“假如這些事都和林東權有關,他投誠的理由又那麽充分,你憑什麽……呃!”

話沒問完,感官便被滅頂的快&感裹挾,堙沒在瞬間降臨的高&潮之中。

方此時,車廂內的溫度也終于達到沸點,直将所有殘留的理智、矜持,統統遣散得無影無蹤。

第 57 章

發動機持續嗡鳴,車載空調功率強勁,吹出的涼風卻無法降低溫度。

李正皓感覺大腦被屏蔽了,全身血液都已經蒸發,只剩一具輕飄飄的軀體,懸浮在虛無的半空之中。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連死亡,也似乎遙不可及。

膝蓋的酸痛被抛諸腦後,習慣性緊張的神經像棉花一樣松軟,呼吸只是本能的條件反射;裸露在外的皮膚沁出薄薄汗意,淩亂褶皺的軍裝掩飾下,理智早已支離破碎。

他從不輕易放棄對自己的控制,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淪陷,簡直難以想象。

歡愉來得太突然、太猛烈,洶湧而至的高&潮鋪天蓋地,令人無暇懷疑其中的真實動機。

宋琳用手背擦了擦嘴,半蹲着慢慢爬起來,眼角眉梢都帶着笑意,整個人顯得嬌豔欲滴:“夠不夠?”

這話聽起來似曾相識,分明是兩人重逢那晚,他在極盡荒唐時的洩憤之語。

李正皓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心情,只好暗地裏罵了句髒話,別開視線交錯的目光,低頭整理着裝。

然而,手指抖動的太厲害,就連扣扣子這麽簡單的動作,都無法獨立完成。

那雙沒有指紋的手再次探過來,一點點替他系帶扣絆,低眉順目的表情,和剛才那個瘋癫的魔女判若兩人。

李正皓試圖拒絕,無奈連推擋的力氣都沒有,只好老老實實地接受幫助。

時間變成流淌在濃蜜中的霜糖,既粘稠又幻滅,充滿玄妙的韻節——生命中從未有哪一刻,像現在這般短暫,又像現在這般漫長。

氣息逐漸恢複平靜,他的思維也重新上線,先前的問題被再度提起:“……你憑什麽懷疑林東權?”

宋琳擡頭,目光似嬌嗔、似抱怨,片刻後方才嘆息道:“看來還是不夠。”

在那撩人的目光中,剛纾解過的**蠢蠢欲動,試圖用征服逼出答案——盡管這樣一來,就恰好印證了她的結論——李正皓清清喉嚨,小心翼翼地繞開圈套,堅持道:“回答我的問題。”

撇嘴一笑,宋琳聳了聳肩:“他不肯跟我上床。”

“你說什麽?!”李正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識地握住那對皓腕。

“我說……”宋琳一邊掙紮着擺脫鉗制,一邊吐詞清楚地重複,“他不肯跟我上床。”

胸口突然被一塊大石頭砸中,某種類似憤怒的酸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