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逃離燕
接下來幾天慕容盛都極忙,看來真要撤軍回燕了。謝幼安心想。
日益臨近,她心中倒是慌亂了。手裏抓着那卷《孫子兵法》,盡量讓自己定心,然越看這部兵書,越覺得慕容盛之将才,不屈于陸恒之下。
若非有一個太子父親慕容寶,還有一個昔日的神将,如今年邁昏庸的慕容盛壓制着。此子必是晉朝大敵。她要從這深藏不露的慕容盛眼底,固若金湯的軍營重地逃脫,何其艱難。
“将軍,能把我的簪子還我嗎?”謝幼安随意、笑盈盈地道:“我不會拿它當利器,只是此簪是母親所贈,不忍遺棄。”
“如此,陪我下盤棋。”慕容盛指了指幾上棋盤,明日便其行回燕,他此時心情不錯,道:“贏了,簪子還你。”
“本就是我的簪子。”他斜瞥了一眼謝幼安,皮笑肉不笑的。于是謝幼安不待他言,便忙道:“好吧,下便下。”
慕容盛笑出聲,把棋盤望前推了推,徑直先落了粒黑子。沒有半點謙讓的意思,謝幼安微撇了撇嘴,跪坐在他面前,目光凝神于棋盤上。
這種源于漢人的東西,她身為謝家女郎,還能俱他不成。
一來一往,兩人都落子極慢。
慕容盛先前還落子快些。
見謝幼安下的慢,他笑着睨了她一眼,便也慢悠悠地下。仿佛是在遷就她的速度,謝幼安當然也察覺到了,但她不為所動,依舊慢慢地下。
半柱香後,果然慕容盛的黑子大勢已去。他笑道:“不愧是江宴弟子,是我輸了。”
“我的簪子呢?”
“晚些讓人送去。”
謝幼安心中微驚,怕他要細細檢驗,問道:“不知将軍決定明日何時回燕?”
“清晨天曉。”他拿起那本謝幼安一直在看的《孫子兵法》,笑道:“你當回了燕國,籌備軍糧很簡單麽?近日一直在讀孫子,可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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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發無聊罷了,能有甚麽所悟。”她謙遜道。
他語調疑惑喔了聲,眼帶笑意道:“如此聰慧的女郎,若說讀了這麽多日還無所悟,我可不信。”謝幼安不知他想說什麽,便不語,揣測着他言下之意。
“為何不言了?”
“我該說甚?”
“無所得也好,也好。”他終是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根銀簪,樸素低調,毫不起眼。遞到她手,道:“美人素簪绾發,亦美。”
謝幼安取回自己的簪子,松了口氣。
“不如再下盤棋,若我勝了,便要應我一個條件。”慕容盛眼眸微挑,笑看着她道。
“反之,将軍應我一條件?”
慕容盛颔首,将黑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竟還讓她先棋。謝幼安自己是四品通幽,若發揮得好,敵手是三品具體她也能勝出。
謝幼安當下凝神,落下一子。
她判斷慕容盛是六品,就算藏了幾手,也沒道理能贏她。所以明知不簡單,但仍自覺勝算極大。
窗外掩着蕭潇寒風。
半柱香後,謝幼安越下越凝重,纖手拈着白子,目光在棋盤上不曾移開。她自負頗精棋藝,除了幾位較父輩仍年長的高手,甚少遇到過敵手。
但眼前這個慕容盛,明明是胡人将軍,竟也棋力甚強,絲毫不在她之下。反觀慕容盛,依舊氣定神閑,臉上帶笑。
一炷香之後,謝幼安看着滿盤大勢已去的黑子,擡眸久久無言,半響蹦出四個字:“殿下耍賴。”
“休要污蔑我。”她此言甚不理智,分明是氣壞了,慕容盛開懷大笑道:“我從未悔棋,也未多下一顆子,還讓你先走,談何耍賴?”
“殿下真是深謀遠慮。”謝幼安面色平靜,內心咬牙切齒。在建康城的不逢敵手,到像是養在深閨了,沒有半點自知之明,連自己的棋力遜色他良多,都半點沒有絲毫感覺到。
“過獎。”他笑得猖狂道:“我與人下棋想輸想贏,全憑心意,不過一念之間耳。此乃天縱奇才,凡人不敵亦是常态,你何須如此沮喪?”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倒是隐約有點王烨之的影子了。或是太過熟悉,謝幼安不由放松了些,忍不住嗤道:“棋或不及你,單憑琴書畫玄談,淑安不才,定然全勝于将軍。”
“怎能比這些,若說古六藝中禮樂射禦書數。便有射與禦兩種,你不及我。”慕容盛打破她從容不迫的面孔,只覺得異常高興,笑吟吟地道:“江宴的弟子不會不守承諾吧?”
“殿下有何吩咐?”
“留着日後再說吧。”
晨起練兵,午時正是慕容盛最忙的時候,他很快走了。謝幼安輕摸銀簪,待周圍無人時,輕叩簪頭。簪子裏打開是空心,裏面全是粉末。
“他的話是何意思,警告我,還是我多心了?”她垂眸細思,将簪子藏在懷裏,心道:“無論如何,賭一把吧。”
深夜,忙碌了一天的燕軍都回營休息,星星點點黑幕。
她沒料到的是,明日便撤軍回國,燕卒卻毫無松懈之意。不過這也無大礙。
謝幼安拿着一盞火燭,身着士兵衣裳,來到慕容盛帳前。簪尾在火燭燒燙,戳破窗紙,冒起淡淡白煙。謝幼安屏住氣息,等了片刻,悄悄進入帳內。
慕容盛躺在胡床上睡得極沉,她将火燭吹滅,手在他身上很快找到令牌。還摸到一把匕首,抽出一看,刀身在月光隐泛寒光,是把利器。
看了看沉睡中的慕容盛,想着此子日後若能得勢,必将是晉人大敵。謝幼安心中這麽想着,匕首抵到他胸口,卻怎麽也下不了手。
再冷靜,她畢竟是士族女郎,連雞都未殺過,何談殺人。
算了,他能不能得勢還難說。
謝幼安收起匕首,藏入懷中,連着他的令牌随身玉佩,一齊摘下拿走。
随後朝着晉人駐軍的方向,她步态從容地走去。
“且慢,你是何人?”果然被巡邏的士兵攔下,謝幼安旋即掏出令牌道:“我乃長樂公近侍,将軍有急事要辦。”領頭的檢查了令牌無虞,還了給她,抱拳讓路。
謝幼安腳步稍稍加快,顯得确有事要辦,但毫不倉皇。一路無阻,順利的謝幼安暗嘆果然時來運轉了。只要充作燕兵,在客棧以玉換馬匹,天亮她便能回到晉軍營裏。
若是慕容盛的追兵到來,此地一路廣闊她無處可躲。
謝幼安猶豫許久,決定在客棧待上一夜,天亮慕容盛若還沒收兵,陸恒必會親至。
她找到簡陋客棧,見到是漢人夥計,便暗自舒口氣。上前道:“一間上房。”她一身胡人士兵打扮,又是深夜來此,夥計戰戰兢兢地說:“是,上房在兩樓,左邊那間。”
邊走在前帶路。
傳來微弱的刷刷聲,那是訓練整齊的精兵戰甲摩擦,才能發出的聲音。謝幼安腳步一頓,剛回頭客棧門即被踹開。
“連客身份都不曾問,便敢招待了?”那本應躺在胡床上的人,此時正面帶笑意的看着她。慕容盛為何不曾昏迷。她手有些發麻,捏住袖子裏的銀簪。
電光火石間,她想明白了,慕容盛早便知道簪子裏的玄機,偷換了藥粉,卻不阻止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誘敵之策。
只能認栽了。
背後一層冷汗,暗自慶幸她更改了主意,還不曾來得及傳信陸恒。若是敗露了身份,為了不拖累陸恒連累家族,她此刻怕是要撞死在這客棧柱子上了。
慕容盛鼓掌道:“女郎甚有勇,惜計謀拙劣。”他走近謝幼安,看着她那張暗黃的臉,又啧啧道:“稍稍喬裝,便想在我慕容盛的軍營來去自如,莫不是太小瞧我燕國了?”
她垂眸不語,心裏猶自想着脫身之策。
“押回去。”他面無表情地下令道。
謝幼安剛逃出慕容燕的營帳不到一個時辰,便被抓了回來。
“你似乎從來不怕我,為何呢?”慕容盛看着她,微笑道:“是對你太客氣,教女郎忘了我胡人慕容燕,是你晉人口中生啖人肉的虎狼,茹毛飲血的異族?”
這慕容盛才是真有膽識,她方才匕首對着他心髒,都能按兵不動的裝睡。若他有一絲肌肉緊繃,神色防備,她都能察覺出不對勁。
謝幼安垂着眼,不知如何面對他的怒氣。
“燕國也知禮學儒,怎會生啖人肉。”半響,謝幼安微偏了偏頭,說道:“我本晉人,也無做出什麽有損燕國之事。還望将軍雅量放我歸國。”
“你前個時辰還将匕首擱在我胸前,現倒是叫我雅量?”他笑道,手指将她的臉龐擺正,道:“我可非聖人君子,氣量甚小,是個睚眦必報的小人。”
謝幼安苦笑道:“将軍是燕國皇族,讀書習禮,一言一行皆是表率,莫要玩笑。”
“誰同你玩笑。”他眸色深深,說道:“索性你那一刀未□□去,該慶幸自己一時心軟。總歸我慕容氏在你眼裏,是蠻人異族。”
他生氣的實是莫名其妙。她本來就是晉人,想要逃跑回國不是再正常不過,何必如此費口舌同她争辯理論,難道還想要教化她不成?
“淑安不敢。”良久,她才說了句話。
“我問你,你拿走匕首也罷了,為何還要将我的玉佩取走?”
她順手拿走當然是覺得有用處。擡眼剛欲認錯,便看見慕容盛眼眸略彎,似乎眼帶笑意待她回答。謝幼安心中悚然,當下遲遲不語。
“可是好歹顧忌着我待你不薄?”慕容盛似是心情稍霁,揚唇笑道:“你可知,這玉佩是母妃傳下,命我送給未來妻子的。”
他誤會了。以為她是對他有情才取走玉佩?謝幼安惴惴不安,以前覺得此人睿智不凡,怎麽又如此愚不可及。她又是久久不言。
慕容盛笑了聲,竟然丢下了她,徑直走了。
望着空無一人的帳內,謝幼安坐在地上發愣。被抓回來的下場難道僅此,沒有別的懲罰嗎?
不對,待白日慕容盛再細思,便能猜到她拿玉佩的真實心思。到時惱羞成怒,她怕是要吃些苦頭。罷了,只要能留下性命,到了燕國她自有脫身的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no評論no動力【躺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