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女夫子
謝幼安被擄來戰場起先是閑着的,每日無所事事的看幾卷書。但随慕容盛退軍至安平後,她便被指派了件差事——教導此處小孩習字。
能接觸多人人便能找到離開的辦法。謝幼安于是欣然接受這差事,笑道:“正巧我喜歡孩童。”
慕容盛似笑非笑,道:“若教得不到鎮不住那些孩子,可別回來哭訴。”
“殿下是讓我以何身份?”謝幼安很快明白了關鍵。
“我之愛妾。”
謝幼安默然,如此卑微地位要去為人師,慕容盛還真看得起她。
翌日辰時,謝幼安便赴往她的學堂。本以為她是第一個至,誰知學堂裏靜得落針可聞,卻坐滿了人。她擡眼看了看天色,心道他們到底是何時來的。
謝幼安一踏進學堂,底下孩子有大有小,年紀最小的估摸只有六歲,也有十四歲的少年。俱是沉默着看她,還看她身後是否跟着人。
“從今日起,我便為你們授課。”
她這話剛起頭,孩子們頓時瞪大雙眼,一瞬安靜消失,學堂裏議論聲如沸水般,“女子怎可為夫子?”“要我們拜這個女郎為師?”
謝幼安見狀心中暗罵,萬萬沒想到,慕容盛連她是女子都未曾說明過。她也不說話,等待着議論過去,第一位站出來質疑的人。
“敢問足下是何人?”
“長樂公之妾。”她這話一說出,幾位年長的少年滿臉通紅,看向她的目光刀子般尖銳,仿佛她侮辱了他們。
“是女郎想要來教書?”那少年蹭地站起來,問道:“何不為長樂公誕下孩兒,好好在後院養育自己的孩子。”
她眸光望了底下一周,那些孩子頓正跪坐着,年齡小的還帶懵懂之色。他們身上的衣着整潔幹淨,但都不是什麽好布料,甚至有幾個補丁。
在學堂的第一課,她相信這些孩子穿的,肯定是家中最好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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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教學的孩子大半是胡人,據她的猜測,多是慕容盛手下官兵軍戶的孩子。寒門賤籍本來是上不了什麽學堂。這次機會格外難得,所以那些少年才會如此憤懑。
但都如此憤怒了,也不曾出言中傷羞辱她。除了在意上下禮儀,這也正說明了,慕容盛是他們不敢得罪的。
“仲尼焉學?”謝幼安對那起身的少年道。
孔子的師父是誰?
“文武之道,未墜于地,在人。”那少年臉龐清秀,認真地道。
“這是子貢的話。”謝幼安知道他的年紀,應當是讀過論語,才故意如此問。當下便笑道:“周武文王之道既然遍地都是,在哪裏都能學習,你們便不需要專門的師者傳授了?”
少年臉色微僵,沒有說話。
“師者何解?”
他想了想,道:“教人以道者為師。”
“然也,《禮記》雲‘師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諸德也’”謝幼安臉上帶着淡笑,循循善誘地道:“孔子雲,‘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你認為哪裏言錯否?”
“無錯。”
“女子不可為師,可有何典故?或哪位聖人所言?”
少年漲紅了臉,半天搖頭道:“無。”
“我學識不夠還是品德惡劣,何以不配為人師?”那少年不語,另有一人站起道:“哪怕足下教的再好,我等日後若被問師從何人,總不能說師從長樂公之妾吧?”
“我只管啓蒙指引,你們在座同窗——”謝幼安又掃了一遍,道:“在此共二十八人,日後不得言師門。”
此言一出,學生皆嘩然,片刻後低低議論起來。
再次安靜之後,有人問到:“足下能教我們什麽?”
“世人皆好的玄儒我能教,其餘墨家法家兵家書法繪畫,你們若是想學,我也教得。”謝幼安勾唇微笑,知道總算壓住了,這樣才能正常講學。
“夫子是對年長學着之尊稱,我不敢當,在學堂內喚我先生即可。”
沒人應她,底下顯然被她輕描淡寫的“都教得”,再次狠狠驚到了。
謝幼安便笑了,說道:“若無其他疑問,今日且先講論語。八歲以上需理解背誦,以下孩童先認字。”
習字讀書多是士族才能做的事,所以一旦接受了她,這些孩子便格外勤奮珍惜。哪怕沒有書籍,謝幼安的才學亦足夠教導他們了。
她将孩子按年齡資質分成了三批,依次因材施教,以《論語》、《道德經》認字啓蒙。
總之不過三兩天,謝幼安的學堂也像模像樣起來。甚至還引來胡人貴族的側目,但他們也只是圍觀罷了,貴族的子弟自有專門先生教導。
“為何不讓他們言師門?”
“像孔子那般自學成才,或是以長樂公之妾為師,殿下認為哪個好聽?”
“你教得太好,給我平白招了不少紅眼,竟然有人想用百金來換你。”慕容盛笑了笑,轉而戲谑道:“當女夫子的感覺如何?”
“還不是殿下你要讓我當的?”謝幼安白了他一眼,道:“不過就是教幼童習字,誰人不會,沒甚麽了不起的。”
“謙虛了,你教的比那些半猜半蒙的大儒好的多。”
“玄學各人自有一番理解诠釋,怎便能說大儒是瞎蒙的。你拿我開玩笑便罷了,若是被士人聽見,定要氣得自刎,或是拿劍捅你。”謝幼安被他逗笑。
慕容盛言出必行,對她當真以禮相待。這般時日的相處以後,她對其懼意早已消失大半。
“那盧家女郎可有為難你?”
“殿下何出其言?”
“她問我可否讓你出府,陪同她一塊兒賽馬?”慕容盛眼帶疑惑,問道:“此女性子潑辣得很,怎麽倒是對你如此熱情,你與她是故交?”
“我乃南人,在北地哪裏來的故交。”
“那你想去否?”
“殿下能同意?”謝幼安心底驚訝,連忙道:“自然是想去的。”
“有何不可。”不知慕容盛是覺得在自己的地盤,她怎樣翻騰也如泥鳅般激不起浪,所以良心發現以下。還是猶存着試探之意。
她站在慕容氏貴族圈起來的草場。
看着遠處低頭食飼的馬匹,個個毛色亮麗,矯健不凡,便覺得心情大好。連帶着對身旁這個盧氏女郎,都瞧着有些歡喜了。
“淑安會騎術否?”
謝幼安道:“略懂一些。”
她嬌笑起來,甩了甩手裏馬鞭,劃到半空簌簌聲,道:“在這慕容燕國,無論男郎女郎都會馬術,騎不好馬是會被嘲笑的。”
侍從牽來一匹烏黑駿馬,盧微嘉道:“來上馬看看,我來指點你。”
疾風劃過臉頰,一掃心中多日的壓抑。謝幼安在馬背上待了一下午,幼時為強身練的一點馬術,倒是撿了回來,騎得像模像樣起來。
“餓了。”盧微嘉有些悶悶地道。心裏疑惑,明明不是為了騎馬而來,怎麽倒像專門來教她騎馬了。
就怪謝幼安漫不經心間,有種深入骨裏的淡雅從容。還有那張漂亮的臉,看着遠比張揚的胡人貴女舒服多了,教她一時真心欲與她結交了。
“回府去?”謝幼安瞧着遠處霞光漸染,笑着問她道。眸光裏映着天邊淡橘色,她揚唇笑着,眼裏水光流轉。盧微嘉一時怔愣,喃喃道:“無怪纣王昏庸,美人一笑足傾城。”
謝幼安疑惑地看她。
盧微嘉回神道:“我要歸家了,你便回長樂公府用膳吧。”
夜裏,雁歌服侍謝幼安就寝時,終于忍不住道:“女郎好生厲害。那盧家女郎可不是個省油的主呢,竟然如此喜歡女郎。”雁歌跟了謝幼安幾天,心中震驚猶如滔滔江水。
“她怎麽了?”謝幼安問道:“我瞧着性情挺好,騎術也極好。”
“去年主上多看了某個胡姬一眼,教盧家女郎生生那鞭子抽死了。”
“盧家女郎只喜玩鞭降馬,禦術比一般男郎還好。但她喜歡我家主上,這在都城可不是什麽新鮮事了。”雁歌平日無話,今夜仿佛認清謝幼安不會多話,便一鼓作氣地道:“她見着哪個女郎多看主上兩眼,倘若心情不好,鞭子定要抽花其臉。”
聽她說完,謝幼安若有所思的點頭,笑道:“那對我如此友善,倒是我的運氣了。”
“是呢,盧家女郎自小得寵的很,就算鞭打死幾個人,多的是人替她善後。”雁歌連連颔首,又提醒道:“所以女郎平日相處,小心些不要惹怒了她。”
知她是好意提點,謝幼安報以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0.0作者沒話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