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不顧桑榆的勸阻，顧青時做了八菜兩湯。

昔日, 桑榆送的那些菜, 還沒吃完的, 她今兒都從冰箱拿了出來。

是了, 是昔日。

顧青時一直以為, 記憶的新舊是按照時間的跨度來劃分的。

原來，不是。

有些昨天，可能只有一秒的時間差, 卻遙遠地仿佛過了幾個世紀。

送菜的桑榆, 和她撒嬌的桑榆，和她撒潑的桑榆，和她同床共枕的桑榆……明明都還歷歷在目。

可是, 她一說出那句“單相思很苦”，那些在記憶裏鮮活的桑榆就像塵封已久的老舊照片, 依然清晰, 卻染了一層刷不掉的泛黃。

飯菜一端上桌，桑媽媽就被這一桌子豐盛的菜給驚到了，“顧閨女, 你這是要給我們整個滿漢全席嗎？”

滿漢全席？

——沒準你鄰居等着你集齊一個滿漢全席的菜色, 再盛情相邀你共進個午餐什麽？

——不不不，這麽個大浪漫, 要不起，要不起。

顧青時不期然地想起了那些曾經，下意識地去看從她應下那個“好”字就再也沒跟她說過話的桑榆。

如果, 桑榆覺得這是浪漫，那就當離別的浪漫，贈與給她好了。

随即，顧青時又看向桑媽媽，勉強出來的笑挂久了，也變得自然：“阿姨又謬贊我了，滿漢全席我是做不了的，也就會做這些家常菜，您不嫌棄就好。”

桑媽媽嗔了她一眼，眼神又迫不及待地看向了那一桌的菜，聳着鼻子嗅了嗅，一臉的滿足，又有點羨慕，“聞着就香，怪不得我們家桑榆就賴在你這裏不走了，你是不知道，平日在家裏，一點之前要想把她喊醒，簡直比登天還難。我要是什麽時候廚藝能這麽好了，估計吃飯的時候，也不要去三催四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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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當了幾十年的家庭主婦，做飯的手藝仍舊是一如既往的平庸，下飯全靠鹹味和辣味支撐。

桑媽媽那犯饞的俏皮樣跟桑榆別無二致，不知為何，顧青時突然就想去看看桑坤的表情。

無奈，寵溺。

這是她從桑坤看桑媽媽的眼神裏解讀出來的感情。

從小就是在這樣的男女愛情中熏陶長大的桑榆，怎麽可能會臆想她的白馬王子是個女人？

顧青時瞬間對自己心底那欲念下的奢望感到羞愧，她慌亂地縮回眼神，竟忘了剛剛桑媽媽是和她說了什麽來着，尴尬無措中只能幫大家去廚房盛飯。

平日只有她和桑榆兩個人吃飯時，她都會把飯盛到玻璃碗裏，直接擺到餐桌上來，但今兒菜太多了，桌上擺不下那個大的玻璃碗了。

“哎，都辛苦你做了這麽一大桌菜了，飯就我們自己盛好了。”桑媽媽端起碗欲自己去盛，被顧青時推了回來。

餘光掃到坐在一旁發呆的桑榆，桑媽媽越發覺得桑榆有些讨人嫌了。

“桑榆，你瞧瞧你，真的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桑媽媽忍不住就在桑榆的耳朵上揪了一把，虎着臉低聲喝道。

桑榆打小怕疼，平日桑媽媽微微擰下她的耳垂她都會捂着耳朵呼痛，這會被桑媽媽擰了，她也沒什麽表情，在她媽的眼神示意下，端起碗朝廚房走去。

“坤哥？”桑榆這默然的乖巧讓桑媽媽錯愕，“桑桑這是？”

桑坤下意識地看了廚房一眼，那兩個人正在搶飯勺，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到了進屋前看到的那一幕。

“女孩子，感情黏糊，大概這是想到要跟人分別了，有些不舍得吧。”桑坤不願多想。

桑媽媽眉頭松了松，“她打小有什麽事都不跟我們說，跟顧……哎，我又忘了這閨女叫什麽名字來着？”

桑坤擡手幫她把碎發挽到了耳後，“青時，顧青時，你別老是閨女閨女的叫人家，多土氣？”

桑媽媽哼了一聲，不服氣，“叫閨女多親熱啊，比起林玉煙那個小混球，我就喜歡這閨女一些，桑桑現在能有這麽一個朋友，我多少也放心了。”

廚房的兩個人也不知道在做什麽，久久沒把飯盛過來，桑媽媽話匣子一打開，又有點停不下來。

“桑桑自從做這勞什子的作家，平日也不怎麽出門，也沒見什麽人約她，我就擔心她憋出什麽病來。對了，我可跟你說好，這次回去，我說說她就好了，你可別一旁火上澆油了。”

桑坤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

此刻，他的心神全部停在廚房的兩個人身上，他親眼看到兩人搶飯勺搶着搶着手就握到了一起，隔了好一小會，兩人才慌亂地一起松了手中的飯勺。

“且不說那什麽借梗是真是假，單憑背後捅刀子的是林玉煙，就夠桑……”

桑媽媽說到一半，感覺到桑坤的心不在焉，便止了話頭，身子往廚房的方向偏了偏，眼神還沒來得及看過去，就被桑坤給阻了視線。

“坤哥，你在看什麽？”

“沒看什麽。”桑坤壓下心底的不安，擡手從蹙起的眉頭滑過去，突然又道：“小小，咱們桑桑今年26歲了。”

桑媽媽覺得莫名奇妙，“嗯，怎麽突然說到這個了？”

恰在此時，廚房傳來玻璃門推拉開的聲音，桑榆和顧青時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餐廳和廚房很近，中間也就一道玻璃門推拉門隔開。

桑坤看了默不作聲的兩人一眼，朝桑媽媽笑道：“只是想起咱們26歲的時候，桑桑都能去院外的小賣部買醬油了。”

顧青時聞言，端着飯碗的手輕輕顫了一下，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把手中的飯擺放到了桑坤和桑媽媽面前，“叔叔，阿姨，吃飯。”

“閨女，你今年多大了？”桑媽媽道過謝後，又随口問了一聲。

顧青時接過桑榆遞過來的飯，招呼大家用餐後才道：“今年九月，就滿26歲了。”

“那跟桑桑差不多大，你比她大兩個月。”桑媽媽說着，夾了一塊辣子雞放進了嘴裏，桃花眼瞬間一彎，滿是驚喜，“你這菜炒的可真好吃，哎喲，要是我閨女，我就有口福了。”

顧青時莫名地有些開心，神色也溫柔了不少，“阿姨喜歡就好，您下次過來，我還……”

想起什麽，顧青時的話又戛然而止，她趕緊佯裝咳嗽了兩聲。

顧青時一咳，旁邊的桑榆就立馬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飛快地把倒好的飲料遞到了她唇邊，“之前還說我，你看看你自己，吃飯也不是同樣嗆到。”

桑媽媽的眼睛盯着桑榆，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随即又看向桑坤，表情似高興又似不高興，“坤哥，咱們桑桑什麽時候這麽貼心了？”

顧青時聞言，急急拂開了桑榆給她順氣的手，接過她的飲料喝了兩口，又假裝輕咳兩聲，尴尬解釋着：“這段時間都沒吃這麽辣的菜了，剛剛估計是吃急了。”

對上桑坤那打量的眼神，顧青時瞬間錯開，下意識地和桑榆拉開了點距離，“桑榆，你吃吧，我沒事了。”

桑榆沒理她，拿起筷子從冬瓜排骨湯裏給她夾了兩塊冬瓜。

桑坤的眼神還停留在對面的兩人身上，桑媽媽不明所以，也給他夾了兩塊冬瓜，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嘆了口氣，“青時要是個男娃娃也好，不然我這個當岳母的也有口福……”

“咳咳咳……”這一次，顧青時是真被嗆到了，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匆匆跑去了洗手間。

桑榆下意識地想跟過去，剛推開椅子，桑坤就叫住了她，“桑榆。”

桑榆一愣，看向桑坤，“嗯？”

桑坤看着桑榆那雙桃花眼，暗浪滔天的話，到了嘴中，又變成了輕描淡寫的一句，“顧青時的廚藝，真不錯。”

桑榆猶豫地點了一下頭，“我給顧青時倒杯水過去。”

從廚房打了一杯水出來時，桑榆看着桑坤，眉目是前所未所的清冷，“爸，好吃，您和媽媽就多吃一點，以後都吃不到了。”

桑媽媽：“……這孩子，這話說的跟生離死別一樣，合着離開君悅華府了，她就不跟人家青時來往了？”

桑坤将一整塊冬瓜放進了嘴裏，沒搭腔，稍許才低聲道：“你知道桑桑就不是個愛出門的性子。”

桑媽媽白了他一眼，“青時有空多上我們家走走不就行了。”

桑坤一噎，難得沒有理桑媽媽，只顧埋頭吃飯。

顧青時在洗手間咳了半天才順過氣，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桑榆見她順過氣來了，把手收了回來，将水杯遞了過去，“顧青時，你別把我媽的話放心上。”

顧青時依舊對着水池彎着腰，捧着水杯未動。

“我媽她……”

“是啊，為什麽我不是個男娃娃？”

“……顧青時，你……”

桑榆話未說完，顧青時就緊緊地抱住了她。

很快，她又放開了她，端着水杯漱口。

水池前面有一塊很大的鏡子，桑榆站在她身後，看着鏡中面無表情的顧青時……

剛剛失态的顧青時，仿佛只是她的想象。

從洗手間出來後，顧青時笑着跟桑坤和桑媽媽道了歉，比起剛剛，話也多了起來。

顧青時的廚藝很好，真的很好。

即便是別有心事的桑坤，也吃了四碗飯。

吃過飯後，桑坤就提出了告辭，顧青時客氣地留了留，見桑坤和桑媽媽态度都堅決，也就沒留了。

桑榆懶得要命，當時來君悅華府時就背了個電腦，帶上了錢包和手機等重要物品，其他什麽都沒有帶，都是到了這邊再臨時去買的，她自己家裏她幾天都沒進去過了，根本就沒什麽好收拾的。

反倒是顧青時家裏，堆了她一對的日常用品。

最終，她的那些東西，還是顧青時幫着收拾的。

桑坤不動聲色地看着顧青時從房間裏把桑榆的東西一一整理出來，心中暗浪翻滾地愈加厲害，卻始終什麽都沒說。

“阿姨，這個藥您一定要監督桑榆吃，她自己經常忘記。半年之後也要記得提醒她去複診。”送他們出門時，桑榆把最後整理出來的藥遞了過去，又強調了一遍。

桑媽媽早在顧青時整理時就從桑榆那聽說了這事，對顧青時更是感激不盡，“阿姨記得的，這段時間真的是太麻煩你了，桑桑這人，就會寫幾個故事，其他方面，就是個典型的白癡。”

顧青時看了桑榆一眼，笑容有些落寞，“阿姨，桑榆，她很好，我很喜歡她。”

桑媽媽愣了一下，也沒多想，“她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也是她運氣好。”

朋友。

是朋友，且只能是朋友。

桑媽媽推辭地厲害，顧青時就站在家門口，目送人到電梯口。

臨近電梯合上時，桑榆突然又從裏面沖了出來，緊緊地抱住了她，“顧青時，你知道我就是桑桑來襲，對不對？”

桑榆感覺到她的身子明顯一僵，閉上眼，又在對方的頸側狠狠地吸了一口氣，“緣起無由，追尋無根，就是愛了。顧青時，你為什麽喜歡我？”

原來，桑榆比她想的要敏感。

也是，能寫出那麽多蕩氣回腸、直擊人心的故事的桑桑來襲，怎麽會沒有一顆玲珑七竅心？

顧青時不去看電梯裏桑坤投擲過來的視線，雙手緩緩抱住了桑榆的腰。

這，才是她們第一個正兒八經的擁抱。

“大概，你長得好看。”

桑榆的心顫了一下，她不懂她心中那股突然襲來的失望是為何而來。

不過，那些其實都不重要了，“以後，你還會遇見很多更好看的人。”

良久，顧青時推開了她，“嗯。”

“桑榆，再見了。”

“顧青時，再見了。”

眼睜睜地看着電梯合上，然後數字一層一層往下，直到顯示屏上顯示一個1，她才喃喃道：“桑榆，我從沒想過和你做朋友。從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朋友只有情，沒有欲。

她，生的是情和欲。

至于喜歡，哪有為什麽？

要是她知道為什麽喜歡她。

她早就控制自己不喜歡了。

作者有話要說：  桑榆會被虐的。

寫到這裏。

其實，我很想哭。

因為我曾這麽真真切切的喜歡過一個人。

像顧青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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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喜歡，成了你的負擔。

那麽，我就不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