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記賬
韓宓言之意下的意思清楚得很——戴大人府上與文閣老府上無法同日而語。
文閣老并不嫌棄她大表哥何昊僅有個秀才功名,去年便将孫女兒嫁給了何昊,文家此舉看中的雖然也有何家家世,亦很看中何昊這個人。
可是戴家就未必了,戴家還謀求過将庶女嫁進溫靖侯府去呢,攀附更高的高枝不成才退而求其次。
而戴大人如今在都察院的官階比孫連堂還高些,韓宓怎會才斷了孫連堂的路,卻叫戴大人補上這個缺,将來再以親家身份、逼着她大舅舅讓步?
何氏既是何家嫁出來的姑奶奶,又怎麽會聽不懂自家女兒話裏的含義?
她聞言便輕輕皺起了眉頭——敢情戴家還打過岩哥兒的主意?
且不說戴家竟有過這種攀附侯府的打算,單只說她兄嫂想等晟哥兒下場後再談親事,晟哥兒這一場也沒考中舉人,也未必真要自降身價娶一個戴府庶女,可這被人算計與親事沒談成……到底是兩回事兒不是麽?
只不過何氏再怎麽心頭有數兒,也必然不會和十二歲的女兒仔細探讨侄子的親事罷了,哪怕她的女兒已經定了親,如今話裏話外還挺明白。
何氏就輕描淡寫的笑了笑,便順滑的換了話題,說道何家老宅那邊的老管事今兒來了:“說是老宅也早就收拾好了,要請你大舅舅父子三人回去住呢。”
“回頭你可得記着差個人去隔壁問問,你大舅舅若是願意回去住,明兒你便得叫人去給他們爺兒幾個收拾行李去了。”
隔壁與她家挨得再近,終歸是何氏妹妹的陪嫁産業,暫時給她大哥父子幾人落個腳就罷了。
可若昊哥兒與晟哥兒還要在京城多留大半年、一邊讀書一邊等候秋闱,還是住在何家老宅那邊更名正言順些。
韓宓聞言難免有些不快活——外祖父家在京城的老宅離着她家這邊可不近,坐馬車就要坐上大半個時辰呢。
那她若是想給大舅舅傳個消息什麽的,豈不是太不方便?
她雖是已經快替她娘當起這個家了,她能用的人手也實在太有限,又對多數仆婦不大放心啊。
她就多少用了些小心機,喃喃道大舅舅昨日下午才剛到京城,既未來得及拜訪座師兼親家文閣老府上,又未與曾經的同僚和同年們走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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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雖好,到底在北城,已經就快出了內城了,與各家各戶走動起來哪有咱們阜財坊近便。”
何家的戶籍既是一直都在京城,就算她外祖父去世後、何家便将皇上賞賜的宅子還了回去,何家的老宅卻是一直都在的,既是多年的老宅肯定出手不得,也是為了子孫回京趕考居住方便。
可這趕考居住方便也不等于走動方便不是?
這話倒是立刻就提醒了何氏,何氏便笑道,所以我才叫你差人去問問你大舅舅。
“若是他也覺得先住在內城便宜走動,等你兩個表哥需要靜心讀書時再搬回老宅去,你到時再叫人去隔壁收拾也來得及。”
韓宓笑着點頭答應了,又說不如等大舅舅今日應酬回來、她便親自往隔壁走一趟,卻也不等她話音落下,王媽媽就從外頭進來了,說是西小院的丁香又鬧着要支銀子買燕窩呢。
“也不知她是将這東西當飯吃了還是怎麽樣,竟說是前兩日才支的二十兩已經花完了。”王媽媽略帶埋怨道。
想來王媽媽最近也是生出了底氣,既知自家太太懷了身孕,大舅老爺也回了京城,何況太太還有大姑娘幫手。
否則若依着她以前的性子,她就不只是這麽淡淡的埋怨了——她肯定會如臨大敵。
雖是如此,韓宓還是悄悄擡頭端詳了她娘一眼,卻見她娘面容上也沒什麽惱怒,顯然比王媽媽更不将丁香這點搗亂加示威的小伎倆放在眼裏。
難道她那好父親不但私下跟大舅舅講了,說是要将丁香去母留子,也跟她娘透露了這個風聲,就當做表白心意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就太好了,這樣她娘就更不會被丁香影響胎氣,她娘只需安心養好這一胎、再順順利利生産就行了。
而她也就更不用在意韓雲楓是不是很看重丁香那一胎——若是丁香自己作死,不等生出兒子便先一屍兩命,那就更怪不得她了。
她就先給她娘身後再墊個大引枕,好叫她娘靠得更舒服些,便招呼王媽媽與她前往東屋說話:“眼下離着晚膳還有些時候,娘略微躺一躺,我待會兒就回來。”
何氏笑着擺手叫女兒盡管忙去,又說不過是幾兩銀子罷了:“用不着舍不得給她花。”
“與其先擡舉了她再克扣她,我還不如當初就咬牙将她賣了呢,倒也算得上從頭到尾光明磊落。”
韓宓猜的沒錯兒,何氏的确已經不在乎丁香怎麽蹦跶了,個中緣故倒不是韓雲楓那“去母留子”的打算,而是她自幼接受的教養便是這樣,被個不知深淺不知死活的奴才氣壞了這種事,斷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這大秦朝立朝百年,她還沒聽說過誰家的姨娘通房母憑子貴呢!
再換句話說,何氏當年的悲劇本就與丁香無關……
韓宓帶着王媽媽到了東屋後,也便與她娘的說辭差不多:“就算是鄉下莊戶人家,若是老母豬揣了崽子,為了将來多賣幾個錢,也沒有克扣母豬吃食的道理。”
“只是媽媽也得多留意着,那銀子到底只是給丁香補養身子的,專款自有專用,可不是叫她拿來養着些不相幹人等的。”
丁香既是她娘的陪房出身,丁香的老子娘當然也是何家家奴,這一家子當初一起陪着她娘嫁到韓家來,如今也在幫着何氏打理陪嫁産業,自有每月的銀饷在。
王媽媽就不由得有些疑惑,疑惑于大姑娘這句“不相幹人等”說的是誰。
只因王媽媽雖然厭惡丁香,卻也知道這丫頭的爹娘還算得老實人,丁香上頭又有兩個成年的兄長,養家糊口并不成難題。
要不是太太多少也看在丁香娘老子與兄長的面子上,那丫頭還想有今日這舒坦日子過?
那麽丁香既然不用貼補爹娘與兄長,她那一家子也從沒仗着丁香有了身孕,就想跟主家多要些賞賜,大姑娘這話裏話外又是什麽意思?
若是大姑娘只怕丁香為攢私房錢,這才不停的變着法子想支銀子,丁香終歸只是個奴才,連帶人都是主家的,還用怕她私藏財物?
好在王媽媽終歸幫着何氏打理了這麽多年後宅,這麽丁點兒疑惑若是還用韓宓為她解釋,她也該盡早辭了主家回去養老了。
她只需要想一下太太如今也懷上身孕了,她就多少有些明白了。
這京城裏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可不要太多!萬一那丁香私下攢了錢物,想的便是收買了哪個道婆穩婆、将來好對太太不利呢?
王媽媽就連聲叫韓宓放心:“等待會兒老奴去給丁香送銀子,便交代她身邊的婆子丫頭替她記好賬。”
“今後但凡有一錢銀子與賬目對不上,她那屋裏的人便都等着連坐吧。”
這時的王媽媽又哪裏知道,韓宓何嘗是怕丁香私下找了三姑六婆暗害何氏,她既有前世的記憶在,她說的不過是曾與丁香定過口頭親事的一戶人家。
只是丁香的身份擺在這裏,她本就是韓家家奴,主家若是不發話,家奴哪有自行婚嫁的自由。
當年那戶人家卻不論這個,在得知丁香給韓雲楓做了通房又懷上身孕後,便隔三差五的前來訛詐銀子,丁香又怕這戶人家亂說話,必然影響她在韓雲楓面前的寵愛,也就不得不給罷了。
而眼下丁香既然已有四個月的身孕,又是開過臉擺過酒的正經通房,也有日子不曾告假出府回她娘老子的家了,離着那戶人家上門敲詐她銀子的日子口也沒幾天了。
不過韓宓聽得王媽媽分外明白,還知道拉着丁香屋裏的婆子丫頭幫着記賬,否則就要連坐,根本不用她更深一步點透,她就笑着應了。
如此等得那戶人家真上了門來私下求見丁香,這事兒都不需要旁人開口,也不需要丁香真給了那家銀子封口,丁香屋裏的下人便會将話傳出來,韓宓也自有辦法叫這話傳到韓雲楓耳朵裏去。
到那時還需要韓雲楓再打算什麽去母留子?依着韓宓看來,她那位好父親多半會叫人一劑藥給丁香灌下去,也好一了百了!
可韓宓到底也沒急着回西次間,只因她明白,一旦王媽媽這就将話吩咐了丁香屋裏的下人,丁香必然又會不依不饒,說不準還會從西小院跑出來,意欲來正房要個說法兒。
她就叫王媽媽只管去西小院送銀子外帶吩咐話,她就在這東屋坐等,如此也省得王媽媽又氣急敗壞的去西次間回話,哪怕如今就是她當家,她娘多聽了些混賬話,也必要跟着煩憂。
之後也不過過了一刻多鐘,王媽媽果然氣急敗壞的回來了,雖然在邁進正房之前便整理了神色,等她進了東屋,韓宓也瞧見她并不高興。
韓宓就笑着寬解王媽媽:“你幫着太太管了這麽些年後宅,還能叫一個小丁香拿捏了不成?”
“她既然在你的手裏都蹦不出大天去,媽媽你又何苦與她置氣,那才叫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呢。”
王媽媽這才笑了:“大姑娘說的正是這個理兒,倒是老奴着相了。”
丁香若不是惱羞成怒又沒好法子應對她,就想跑來正房給太太添堵,卻有那個新買的媽媽攔着,也不至于張口便罵人。
她不過是挨上幾句罵,卻樂不得瞧着丁香無計可施呢,她本該仰天大笑幾聲才對啊,又何必與這麽一個東西生氣?
而自家大姑娘雖是主家姑娘,合該比她們這些做下人的眼界寬,到底也才十二歲,這麽小的年紀便能不緊不慢,不惱不怒,還真是給她上了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