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段洲

看在“鐵匠”鑄成青冥劍的份上,最後一劍下去唐昀還是留了情面,段洲并沒有太多痛苦心口便被青霜劍洞穿,那窟窿迅速結霜,整具屍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沒了溫度。

等白秋令輕功掠過來之時,段洲已經涼了。

他颔首看着段洲的屍體,緩緩蹲**将青冥劍拾了起來。唐昀卻一把将他的手腕抓住,拉起來晃了晃,道:“不痛?”

他搖頭:“不痛。”

唐昀似笑非笑地抱着手臂看他半晌,又問:“喜歡嗎?”

“嗯?”白秋令不過是條件反射一聲反問,尾音上挑不知道又讓唐昀心底哪根弦撥動了,他失笑道:

“這禮物秋秋可還喜歡?”

白秋令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看着地上已經涼了的段洲,這才反應過來唐昀所說的禮物到底是什麽。他神情極為不自然,再次反問道:“閣主喜歡以屍體相贈?”

唐昀:“......”

“這恐怕不能算是一份禮物。”白秋令一本正經地說着,擡手将他手中的青霜劍拿過來,“方才閣主是第一次使劍?”

唐昀看着白秋令眼底純粹的疑惑,一時失語,沉默地盯着人看了許久,才又說:“秋秋眼中我竟然是會以屍體相贈的人?”

白秋令一愣,低頭看了看手裏的青冥劍,恍然大悟,立時又覺得尴尬萬分,抿唇思索片刻道:“閣主原來說的是青冥劍。我原以為閣主重金懸賞段洲,所謂的‘禮物’就是段洲本人,實在抱歉。”

唐昀一聽,不禁朗聲大笑,“秋秋着實可愛,就算要送個人也是送我自己罷?做什麽要送個畜生給你,糟蹋你的心情?”

白秋令不知為何會聽得面紅耳赤,他方才由心底生出來的感謝的情緒轉瞬即逝,聽完唐昀的話更加的難以自處,轉個身擡腿就要走。

“哎!”唐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回扯了扯,“不過是說笑,說笑罷了——我看秋秋這手心傷得不輕,這傷口要是不及時處理,留下疤痕就可惜了。”

“男子漢大丈夫,不過是一道疤痕,這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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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這樣好看,拿劍的手只拿劍就好了,別的什麽都不用留。”唐昀一邊說,一邊手已經搭上白秋令的肩膀,“今晚累了,我帶秋秋回去。”

話音未落,兩人便已騰空而起,唐昀單手摟着白秋令的腰,一手幫他拿着清羽劍,乘着月色,踏月逐雲步靈活的在林間穿梭,将人帶回了客棧。

程青懷已然候在房門口,待唐昀摟着白秋令落地站穩了,她颔首輕聲道:“閣主。”

“郊外樹林裏收拾一下,怪吓人的,吓到早起趕路的人就不好了。”

“是。”程青懷低聲應下,視線從唐昀身上大片血跡掃過,落在白秋令血淋淋的手掌上,她又道:“我考慮不周,藥稍後再送過來,閣主和白...白少俠先休息稍等片刻。”

“嗯,林子讓他們去收拾,那段青霜要是想看,叫他們帶回去讓她看看解解恨也可,你先去取藥。”唐昀仔細叮囑後便扶着人推門進了房間。

程青懷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遙遙望着天邊冷月,輕嘆一聲,朝林子去了。

回房後唐昀和白秋令先是相對無言地坐了會兒,直到店小二照着程青懷的吩咐将藥送上來了,唐昀才打破沉默坐到白秋令身邊去,拿着憑樓閣特制的金創藥,握在手裏與他說話,“手心可還疼?”

“我自己來。”白秋令眼瞧着他伸手過來要拉自己的手腕,連忙朝一旁避讓開,另一只手探過去想從他手中把藥接過來。

唐昀也随手将藥拿得高了些,笑道:“怎麽這會兒跟我客氣起來。”他一邊說一邊幹脆把白秋令探過來的那只手一把抓了,手心貼着他的手背,拉到唇邊,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指尖上。

白秋令掙不脫,臉漲得通紅,與那一身清冷氣質一點兒也不相符。

“你看我這一身衣裳都讓秋秋弄髒了。”唐昀佯裝責怪道。

“方才在林中是我太着急,這衣裳...我賠給你就是了。”白秋令與他對視,手卻被越抓越緊,“閣主這是何意,我說我可以自己——”

唐昀忽然笑起來,身子再往前傾,又像上次那樣幾乎要貼着白秋令的鼻尖,低聲道:“上次不是說不會包紮傷口麽?再說,即便你可以自己上藥,我也偏要給你上。”

話音未落他已拇指頂開那小瓷瓶的瓶塞,拉過白秋令受傷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乳白的藥粉抖下去,“忍着點兒,痛過便不痛了。”

白秋令手心果然一陣刺痛,他手指蜷縮起來,另只手緊緊握成拳頭。等那一陣痛過去了,拳頭才慢慢松開。

唐昀動作熟練,手指挑起放在一旁的白紗布纏在他手心,再用剩下的紗布沾了清水将他手上的血漬耐心細致的擦幹淨。

白秋令看他埋頭搗鼓,輕緩地說了聲“謝謝”。

“舉手之勞。”唐昀把傷口處理妥當,擡頭看他一眼,又輕描淡寫問道:“秋秋以為我為什麽要這樣做?”

白秋令如實搖頭,幾縷頭發散下來擋了他視線,他擡手要整理,卻被唐昀搶了先。

唐昀站起身朝他彎腰過去,将他有些淩亂的頭發挽到耳後, “是不是覺得我整天閑得沒事做,就知道纏着你,惹你生氣,像個地痞流氓,又像個無賴混子?”

“...沒有。”白秋令覺得他說得嚴重了些。

也覺得他離自己着實太近了。

于是他幹脆站起來走了兩步,離唐昀遠了些,不經意間又看到他衣服上大片的血漬,平靜道:“閣主只是行事乖張了些,并非那樣嚴重。”

“哦?”唐昀颔首,嘴角上揚的弧度愈發明顯,一字一句輕聲說:“數日前秋秋可還罵我有病,我記得可清楚了呢。”

“那不是——”

白秋令盯着唐昀,後半句話卡在嗓子眼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這麽多年他跟着司言,向來穩重自持,從不輕易動怒,眼下竟然因為被唐昀“誤會”,差一點發起脾氣來。

“不是什麽?我心眼小,記仇,秋秋辜負我心意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今天這件衣裳秋秋也說要賠,那何時賠?這衣裳我花了不少銀子定做的,光是這面料就幾百兩銀子,還不算這工錢。”

“......閣主到底何意,若是要我賠錢,過些日子我——”

“我說幾百兩就是幾百兩,那我若是說千金不換,你又拿什麽賠?”

唐昀心中湧上些陌生的緊張感,他目光炯炯看着白秋令,視線落在他肩頭若隐若現的皮膚上,下意識便做了個吞咽的動作,趁着白秋令愣神的片刻,向前一步抓了他受傷的那只手将人一把推到了門上。

那木門被撞得哐啷一聲,唐昀傾身向白秋令靠了過去。

“今日秋秋戴了我送的面紗,我很是高興。這衣裳虧在秋秋手上,我也不覺得虧。”

唐昀說話的時候越靠越近,白秋令始終覺得不妥,稍稍別過了臉。他也并非傷重到無法推開眼前這人,而是他垂眸看到他那手臂還滴着水,這才想起方才他拿着青霜劍親手殺了段洲。

青霜劍那刻骨的寒氣絕非常人所受,即便唐昀并非常人,也無法抵禦段青霜以血“喂養”過後的青霜劍。他能堅持到現在面色毫無異樣,實屬有非比尋常的內力支撐着。

“閣主的手不要緊嗎?”白秋令并未意識到自己這是在轉移話題,卻被唐昀當成“把柄”抓了個正着。

唐昀擡起那只手,屈伸一下五指,皺眉道:“要緊。”

“那先處理一下,這...這衣裳的事情我們明天再說吧。”白秋令擡手推他,手心貼上他的心口又像被灼傷一樣彈開。

他發現唐昀此時心跳快得驚人,那顆心髒要從嗓子眼飛出來了似的劇烈地跳動着。

“要緊的不是這只手,要緊的是——我看秋秋,越看越歡喜,這可如何是好?”

這話理解起來讓白秋令覺得陌生又遙遠,饒是那日在永洛收到了少女的定情信物,這種“歡喜”于他而言卻也是遙遠缥缈的。

他看着唐昀笑嘻嘻的表情,立時又想将剛才說他“正經”的話收回來。

“閣主這是說的什麽話,我又不是女子。”白秋令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搖頭又道:“還是先處理處理手吧,若是寒氣入了體便不好了。”

“除了姐姐,我對別的女人還不及你一半。”唐昀直言。

白秋令一愣,“那便是閣主還沒遇到心悅的女子罷。”

“可我先遇到你了。”

“這......閣主還請慎重,這話不可随意說,還是留待日後說與閣主心愛之人。”

白秋令思前想後還是覺得把唐昀剛剛握劍的手晾在一邊很是不周全,在唐昀的注視下他側身從邊上邁了一步,而後轉身推開門出去了。

唐昀唇角的笑意慢慢收斂,視線集中在了桌上兩把劍上。剛才不覺手臂又何異樣,經白秋令這麽一“提醒”,他這會兒才慢慢覺得隐隐作痛,一條手臂都像凍僵了一樣垂在身側,寒冷刺骨。

白秋令出去後他在桌前坐了會兒,然後那人端着一盆水用腳将門踢了個縫,再從外面擠了進來。

盆裏熱氣騰騰,放着一張毛巾,白秋令将盆穩妥地放置在唐昀面前再輕聲說:“閣主先用熱水浸泡一下,上次青霜前輩是用青霜劍為你阻礙禦屍散擴散,這回你體內沒有那樣烈性的毒藥相抵,還是要當心點。”

唐昀原想再繼續剛才的話題,然而看到白秋令現在全身心都在自己這條手臂上,咂咂嘴一挑眉倒也樂在其中,他解下手腕上的綁繩,再脫下半邊衣服,将手慢慢放進了那一盆熱水中,笑道:“謝謝秋秋,讓你擔心了。”

水其實有些燙,只不過眼下他手上一點溫度都沒有,即便是這水燙得他手臂上的皮膚發紅,他也沒多大知覺,反而覺得很是舒服。

白秋令道:“剛剛若非閣主出手相助,恐怕我也要與那段洲一樣的下場了。”

“現在青霜劍青冥劍都已找到,秋秋接下來要去哪裏?”唐昀另一只手拿着毛巾不斷将熱水臨在手臂上,又說:“可有打聽清楚另外幾把劍在哪裏了?”

“不瞞閣主,我這次下山确實是為了找這幾把劍,起初橫君那樣輕易的就找到了,今晚過後才知道原來這并非易事。”白秋令嘆一口氣,回想起已經找到的三把劍,不禁感慨:“師父與我說得沒錯,這些劍個性不一,橫君、青霜、青冥,哪一把不是舉世無雙的......”

唐昀随即笑道:“秋秋這意思是打算放棄了?”

白秋令立刻加重語氣神色嚴肅地糾正了他:“我下山就為尋劍,是絕不可能放棄的。”

“好好好,我不過是一句玩笑,秋秋要是想繼續找,我便陪你繼續找。”

“閣主難道沒有其他事情要做?”這話白秋令此前也問過,那是被唐昀逼得煩了,問的時候都是七分怒氣三分認真,眼下兩人心平氣和面對面地坐着說話,這便是真心實意地想問他了,“閣主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

唐昀換上一副委屈的模樣,說:“秋秋從頭到尾就嫌我煩,不必解釋了。”

“閣主說得沒錯,”白秋令輕咳兩聲,他看唐昀被自己這句話噎得一愣,連忙又補充道:“但我還是要多謝閣主這些日子的關照,我的本意是希望閣主去做要緊的事,許多事情我可以一個人應付。”

唐昀撣了撣手上的水,抓起幹毛巾擦幹淨手,挑眉道:“秋秋是要與我分道揚镳的意思?”

白秋令不置可否,偏過頭看了一眼肩頭那道口子,伸手摸了摸,“閣主是我下山以後交的第一個朋友,我不過是不希望自己耽誤了閣主,并非像閣主說的那樣想‘分道揚镳’。”他解釋得極認真,那一字一句謹慎的樣子惹得唐昀輕笑兩聲。

唐昀不忍再繼續為難他,便找了個話頭岔開了話題。他斟酌片刻,緩緩道:“秋秋認我這個朋友那便好,能與如此出衆的人結交實乃人生幸事。”他實在是想說能結交如此人間絕色何止人間幸事,又怕這話說出來再得罪白秋令,開口便說得委婉了些。

“人間絕色”自然是沒有意識到他這話以外的意思,立刻謙虛應道:“閣主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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