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禮物

接近夏天,夜裏是越來越熱,西峰這個地方好就好在晚上總是很涼快,晚飯過後在唐昀的“盛情”邀請下,白秋令架不住他好說歹說,還是和他出了門去“消食”,沿着客棧前面的街道走了一圈,到了客棧門口,又朝前繼續走了。

“秋秋這些天都去了何處?”唐昀搖着手裏的折扇和白秋令并肩而行,腰上挂着的槐花香囊被他取下來挂在了扇子上,此時那精致的香囊正随着他手上的動作一前一後的晃動,散發着陣陣槐花清香。

白秋令對槐花香味甚是敏感,他不自覺偏過頭往唐昀手上看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答話就被他“抓”了個正着。唐昀又問:“秋秋在看什麽?”

白秋令搖頭:“沒什麽。”

“在看我這香囊?”唐昀自顧自地解釋槐花香囊的由來,把它拿在手裏捏了捏,又道:“上次秋秋的劍穗被我不慎遺失,我又十分喜愛那淡淡的槐花香味,所以找人做了這麽個香囊,可是——”他停在原地,他看白秋令走出去兩步轉了個身和他面對面站着,又繼續說:“不知秋秋是怎麽做到的,能将槐花的香味保存這麽久,我試了很多法子,都是兩三天就散了,只好将整個布料都扔到鍋裏去煮。”

“一個劍穗而已,閣主要是這麽喜歡,雲隐山上我還做了許多——”

唐昀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沒等他說完便将扇子一收,捏在手裏笑道:“那便麻煩秋秋了,作為回禮,我也送秋秋一個禮物。”

兩人不知什麽時候走進了一處僻靜的林子,唐昀話音未落,手中的扇子卻已經朝白秋令身後飛了出去,寂靜無聲的林子立刻回響樹葉被撕裂的聲音。而幾乎是扇子飛回唐昀手中的瞬間,白秋令反身疾退幾步躲開了從林子深處飛出的一道劍氣,急道:“閣主當心!”

唐昀委實沒想到會在這裏遇上段洲,所有的氣氛都被這背後突襲破壞,他氣得牙癢癢,當即就想将人手撕了。

白秋令躲開那道帶着火光的劍氣,在他不遠處站定,兩人對視一眼,目光齊齊落在那朝二人走來的身影上。

來人手中的劍隐隐泛着紅光,容不得白秋令思考一二,他背上的青霜劍便有了激烈的反應。

唐昀将折扇收在腰間,黑暗中白秋令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見得他也朝着那人走,掌心相擊發出啪啪聲音,一邊走一邊笑說:“有幸一睹青冥劍這樣的神兵利器,倒是唐某的榮幸,——只是閣下這出場方式未免太‘特別’了些,難不成是做多了這見不得光的事,習慣了在暗處?”

周遭一片死寂,片刻後段洲從林子深處走出來,走到二人前面不遠處的一處空地,借着月光白秋令才将這鑄出青冥劍的“鐵匠”看清楚。

他穿着一身玄色長袍,持劍而立,青冥劍映着月色,也顯出和青霜劍類似的紋路出來。不同的是青霜劍上朵朵霜花泛着白,青冥劍上則是一團團火焰開得像紅蓮一樣,栩栩如生連那花瓣都似在劍身上跳動。

青霜青冥相生相克,白秋令能感受到此時青霜劍有多躁動不安,也注意到了青冥劍的振動,甚至段洲整個人也在發抖——果真如段青霜所說,段洲已經無法控制青冥劍。

又或者說,青冥劍已然嗜血成性,誰人都控制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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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昀還是一副悠閑自在的模樣,段洲像是立在幾尺開外生了根,一動也不動,甚至話都沒說一句。唐昀已經把話說得極冒犯,他卻像沒聽見似的,手持青冥面無表情的站在原處。

“可惜了,我這賞金千兩竟然沒一個人拿到,到最後還是我親自收場。”唐昀一手背在背後,一手半握拳放在面前,一身白衣,身形挺拔,月光籠罩下看上去還真有那麽點翩翩公子的意思。

——白秋令當然知道這翩翩公子是假象。

他抿緊雙唇盯着段洲手中的青冥劍,将青霜和手中的清羽換了換,也将青霜劍握在手中,警惕地調息內力,五指逐漸收緊指節泛白。

而那段洲像是失聰一般,對唐昀無禮挑釁的話置若罔聞,面上也毫無變化。

看上去完全不像一個人了。

然而轉瞬間這寂靜的林子就不再寂靜,取而代之的是青冥劍挾裹着炙熱的劍氣将周圍一圈樹木攔腰斬斷的聲音,此時那些樹枝正燒得劈啪作響。

唐昀面色一沉,黑暗中他看向白秋令,半晌對他說:“秋秋,你看這人多不講道理,我們說話說得好好的,他——”

“你別說廢話了。”

話音未落,白秋令已經足尖點地,手持青霜劍朝段洲掠了過去,擡劍橫掃攔下了一道向着唐昀面門撲過去的火光。

青霜劍狠狠的攔腰将青冥劍打了回去,冰與火的碰撞下,“呲”一聲陡然出現的一團水霧擋了唐昀的視線,他向前推掌以掌風将霧氣劈開,待那白霧散開之時,白秋令已和手持青冥劍的段洲交上了手。

段洲內力深厚,青冥劍雖越來越不受他控制,卻也“逃脫”不了他的桎梏,在他手中爆發出來掙紮的力量摧枯拉朽一般将幾人腳下的空地生生又劈寬了一圈。

白秋令眉頭緊鎖,環視周圍慢慢燃燒起來的斷裂的樹枝,又回想起在段府宅院看到的情景。

和段洲過了幾招,他像是被那人身上散發的死氣所震懾住了,腳下一頓竟然慢了半步,飛來的劍氣擦身而過,他肩上衣料咔嚓一聲被劃破,裏衣也只剩幾縷絲線連着,肩頭的肌膚在月光下隐約可見。

那布料撕裂的聲音傳入唐昀耳中,他立時怒從中來,跨過燃燒着的斷木飛身過去,擡手一掌毫不留情的拍向段洲的心口。

段洲忙着應付白秋令和他手中的青霜劍,無暇顧及這飛來一掌,避無可避也只能稍退一步,腹部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擊。

“打架就打架,還想脫秋秋的衣服?你這老東西好不守規矩!”

他還說話罵着段洲,卻抽空翻身輕巧地将白秋令往外推了些,忽視了他臉上不自然的表情,朝他彎唇笑了笑:“說了有一份禮物送你,怎麽好意思勞煩你自己來取了。”話音剛落他身後段洲便又提劍砍了上來。

白秋令欲推劍相迎,唐昀卻比他更快,反手以手中的折扇硬生生的接了段洲一劍,表情極快的變化着,冷笑一聲靈活避讓開,擡手又是一掌,以極為刁鑽的角度朝他一側刻骨打過去。

白秋令此前都是和唐昀“切磋”,且他還當着自己的面中了殺手一刀——那殺手總不至于比段洲更厲害。眼下唐昀一招一式游刃有餘,段洲手持青冥劍攻勢兇猛卻連他的衣擺都摸不到,和此前與殺手周旋的他判若兩人。

他實在是太快了,快得青冥劍的劍氣都追不上他,踏月逐雲步讓他整個人鬼魅一般在段洲身邊游走,一把折扇配合皓月掌完完全全掌握了局勢。

白秋令在一旁看了許久,待段洲突然調轉攻勢朝自己而來,他才如夢中堪堪轉醒,仰身幾乎貼着青冥劍滑向唐昀那邊。

唐昀順手扶了他一把,攔腰将人攬到面前,差點要貼着他的心口,笑道:“秋秋當心。”

若不是有方才和段洲交手的這一幕,白秋令都要忘了,唐昀除了是個無賴之外,确實還是個年少成名大敗武林盟主的天才高手。

他一聲道謝還未出口,唐昀便又出掌了。

段洲的劍法越來越雜亂無章,致命的弱點接連暴露在唐昀找不出瑕疵的攻勢之下,青冥劍感受到了威脅,爆發出來更為駭人的劍氣,連段洲的手上都多了許多傷口,此時正滴着血。

白秋令忽然想起段青霜以血喂青霜劍的情景,他暗道不妙,朝唐昀高聲道:“他的血!”

唐昀聞聲向段洲的手腕看去,果然那手腕上橫着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而從那傷口中流出來的血一點一滴都被青冥劍吸收了。段洲仿佛感受不到痛,低頭看一眼自己的手腕反而大笑出聲,他整個人像是已經變态了,傷了手腕的那只手五指還慢慢收緊,更多的新鮮血液順着青冥劍劍柄流向了劍身。

剎那間整個林子都回蕩着青冥劍的劍嘯,像是風的怒號,也像是獸類的悲鳴,它在段洲手心“掙紮”,不斷地吸收段洲溫熱鮮紅的血液,白秋令心頭一緊,原地騰空而起便朝段洲撲過去。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将青冥劍從那已然成魔的段洲手裏“救”出來。

“白秋令!”

唐昀晚了一步,背對他沒能第一時間将人攔下,待他驚呼一聲想要輕功掠上前時,白秋令已經橫劍在掌心劃了一條口子,毫不遲疑地擡手握住了青冥劍。

瞬息之間白秋令就感受到了青霜劍的寒氣在他周身游走,緊接着又有一股灼熱的氣息從他的掌心而來,與那寒氣在他體內狹路相逢,将他原本正常的內息一點一點撕裂。

“連生來至寒至冷的她都沒有辦法,你以為你就能做到了嗎?不自量力!”段洲終于說了自他出現到現在的第一句話,與此同時他将青冥劍迅速後撤,白秋令掌心的傷口倏而加深加長,蝕骨灼心的疼痛幾乎要把他的意志吞噬,他痛苦地悶哼一聲,整個手臂都被那痛感支配,随着慣性高高揚起又重重垂落在身側。

唐昀已然掠至他身側,語氣幾分責備也幾分焦急,道:“徒手奪劍你可真是好大本事!”

“再、再這樣下去,青冥劍要毀了!......不行!”白秋令體內三股不一樣的內息不停沖撞,像是融合了又分裂,又像是要從他的皮肉之下剝離出來,他眼睛還死死盯着顫動得愈發厲害的青冥劍,一擡手就将唐昀推開,在他衣服上留下了鮮紅的血漬,屏氣凝神重新撲向段洲。

這一次一定要将青冥劍奪過來,否則絕世名劍毀于一旦,定要教他抱憾終身。

他不管不顧地朝前走,握緊拳頭傷口有些麻木,拖着青霜劍在地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跡——那是青霜劍的寒氣,但凡它經過的地方,植物都像打了霜一樣,鋪了一片不均勻的白。

唐昀在他身後問:“你打算用你的命去保一把劍?”

白秋令終于停下腳步,握緊的拳頭還在滴血,青霜劍隐隐也開始振動。他微微颔首,偏過去正好看到那劍身通體霜花,複而笑道:“閣主說的賞金千兩取段洲項上人頭可還算數?”

“當然算數——但你不行。”唐昀道。

白秋令随即反問:“為何?”

“因為我說了,我要送的禮物,怎麽能勞煩你親自去取?”

唐昀話音未落,唇角的笑意便已随着手上的動作全數收斂——他閃身到白秋令身邊,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青霜劍接替他沖向了段洲。

段洲立刻後仰擡劍擋開唐昀劈下來的一劍,面色一沉屏息反擊,兩把劍再次激烈碰撞,迸發出火花,一朵一朵燒在白秋令眼底,一直又朝他心裏燒,将胸腔裏一顆心髒燒得燃起熊熊大火。

唐昀一招一式顯得那樣不自然,卻又令人信服。他從來不用劍,此時用一把難以駕馭和掌控的青霜劍将段洲逼得節節敗退,白秋令驚嘆他異于常人的天賦,與此同時手心恢複了知覺痛得他只能點了自己的穴來緩解一二。

唐昀應當也是知道只有青霜劍能克制青冥劍,他內力比白秋令深厚,甚至在段洲之上,眼下即便是提劍亂砍,那駭人的殺意和劍氣也足夠段洲應付一陣。

幾十近百招下來,因青冥劍需要不斷吸收段洲的鮮血,他漸漸顯出疲态。唐昀看準時機斜着就是一劍斬下去,自他左肩起至腰側,留下巨長的一道傷口。

段洲慘叫一聲連連後退,唐昀繼續提劍朝他靠近,他見大事不妙轉身要逃,又被皓月掌一掌重重擊中後背,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幾乎要将肺吐出來。

“你以為我為什麽大費周章要懸賞那麽多銀子取你狗命?”唐昀笑得殘忍,最終手持青霜劍在段洲面前站定。

他的手臂已經被青霜劍的寒氣纏繞,此時白色的衣料上鋪了厚厚一層霜,卻好似感受不到那冰寒刺骨,面上還是笑意盈盈。

“不知道?”

段洲開不了口,鮮血不斷從他口中湧出,青冥劍像是已經“吃飽喝足”,又或是已經提前感受到了段洲的死亡,已然安靜了下來。

唐昀啧啧搖頭,又道:“想殺你便殺了,仔細想來其實也不需要什麽理由。”

他向來不樂意見自己身上染了不幹淨的血,這會兒卻低頭看着面前白秋令蹭在他身上的血跡笑容愈發明朗,“鑄成青冥劍,你這輩子也不算白活——

“然而你千不該萬不該,讓他要為這把劍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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