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也是我,死也是我

這大概是司徒念君十幾年來頭一次獨自一人離家,此前武林大會司徒劍破天荒将她帶去鳳臺她已是驚喜萬分。沒了橫君,父親還是個父親。

司徒念君看着手裏這把劍,忽而生出些大膽的念頭。

若是此去飛星谷真的能用這把劍換來自己想要的東西,就算事後父親要斷她手腳要她半條命,她也認了。

司徒念君走後白秋令從密室出去,夜色中一身白衣很快就引起了臨海山莊一衆弟子的注意,他閃身鑽進林中,身後一群人便提劍來追,離禁地越來越遠。

他一口氣出去十幾裏地,将人都帶得遠了,在一處竹林停了下來,持劍站在月光下,晚風掃過他的衣擺,又卷起他背上的黑發,周圍是落葉飛揚,一派秋風蕭瑟的景象。

臨海山莊的地牢算不上地牢,也沒有鳳臺那樣陰暗潮濕。

司徒劍擔心有詐,将重錘接在捆綁白秋令的鐵鏈上,把他死死拴在石壁鐵鎖上。白秋令着實有些累,他微微後仰靠着牆休息,半眯着眼睛看不遠處坐在桌邊喝茶的司徒劍。

看他悠閑的樣子,不太像已經知道橫君不見了——連同他的女兒也不見了。白秋令聽見水聲滴答,目光在這屋裏細細掃了一圈,燭火映照下,他看到角落裏的漏刻,粗略算了時辰,懸着的一顆心放下許多。

司徒劍許是察覺到白秋令呼吸間的微弱變化,知他已清醒,偏過頭朝他這邊望了一眼,道:“你可知我留你一條命到現在是為何?”

白秋令出了一口把呼吸扯勻了,嗤笑一聲:“司徒莊主的心思,哪是随便能猜到的。”

“臨海山莊一向與武林盟交好,近幾日憑樓閣連殺武林盟十二人,我拿你去換個人情,——也給蘇盟主之死一個交代,豈不一舉兩得?”

“哦?”白秋令複而又笑了笑,道:“武林盟的人情竟然這麽好換?不過也得看司徒莊主敢不敢要了。”

司徒劍五指收緊差點将手中瓷杯捏碎,他站起身衣袖一揮,走到那燭火昏黑的內室去,蹲下|身一手捏住白秋令的下巴,兇狠道:“你少在我面前嚣張,唐昀自身難保,沒人能救你,就算你師父還能說上兩句話,但到了那時也晚了!”

“淩君谷主已經答應救他,只要——唔......”

司徒劍一聽淩君的名字,霎時間一股莫名的不适感湧上心頭,他手上用勁,幾乎要将白秋令下巴捏得脫臼。

聽他悶哼一聲,司徒劍又咬牙道:“飛星谷向來不管閑事,你少拿他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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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司徒莊主與谷主是舊識。”白秋令仍是笑着,趁着下巴上力道一松,他偏過頭脫離了鉗制,兀自嘆息道:“不知是這武林盟的人情重要,還是司徒姑娘和橫君劍重要。”

司徒劍一怔,随即将身後兩個弟子喚了上來,“去看看。”

白秋令又将漏刻看了看,心下有了計較。

若是司徒念君照自己所說,快馬跑出揚蘭城再放信號與憑樓閣取得聯系,那此時程青懷應該已是派人接應上了。她拿的是自己的信號,程青懷見了一定有所察覺,自己只要再撐到她帶人闖進來,他就能盡快趕回飛星谷去。

就算現在司徒劍派人去追司徒念君,憑樓閣也不會讓他輕易再得手,到那時橫君送到淩君手中,唐昀便得救了。

臨海山莊又是一團亂。

司徒念君不見了,橫君也不見了,司徒劍大發雷霆,當即就召集了一批弟子候在地牢外面。他快步走進地牢,将白秋令從地上扯起來。

那鐵鏈緊緊捆在白秋令的腿上,被司徒劍抓起來的時候他雙手手腕被割出一道口子,一時沒有準備,疼得他倒

抽一口涼氣。

“你在玩什麽把戲!”司徒劍一手掐住他的脖頸,另一手反手握劍,劍身上燭火跳動,映出外面高懸的月亮。

白秋令幹咳幾聲,喘着氣,冷冷笑道:“我破你八個劍陣卻在竹林中束手就擒,現在才發覺不對勁,是不是太晚了?”

司徒劍松手将人扔回地上,一腳踏上他手腕,那鐵鏈上細密的鋸齒便深深紮進了皮肉,很快滲出血來。他只覺得痛,手腕和腰背的劍傷傳來的刻骨痛感,讓他精神都有些恍惚。

司徒劍不可能相信司徒念君與他“裏應外合”,這一點他非常清楚,便故意說些話讓司徒劍誤會是有人将司徒念君擄走,“你以為淩君谷主讓我來取橫君?呵......你可知為何、為何這麽些年,飛星谷一點動靜都沒有,就是等...等将飛星谷的女兒搶回去,再蕩平你臨海山莊......”

“她是我女兒!與飛星谷沒有半點關系!”司徒劍腳上再用力,洩憤一樣以手中劍在白秋令臂上橫掃而過,留下一道駭人的口子,可見一片皮肉血腥。

鑽心劇痛下白秋令緊咬牙關才沒有哼出聲,他兩手都被綁着,只能稍稍偏過頭看手臂上那處血肉模糊,任由鮮紅的血液一點點湧出來,慢慢的整條手臂都開始發麻。

“是誰把念君和劍帶走了,你若是痛快說出來,我便饒你!”司徒劍眼見白秋令始終不說話,又俯身下去擡手在他臉上拍了拍,“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來幹什麽的,想拿橫君劍換唐昀的命是吧?”

“不知...司徒莊主是擔心司徒姑娘,還是、還是擔心司徒姑娘會将你那些見不得人的秘密洩露出去?”

白秋令像是一語中的,司徒劍一愣,站起來退了幾步,一甩袖子轉身便走。他一手持劍緩步走到門口,餘光瞥一眼白衣染血的白秋令,揮手關上了石門。

臨海山莊外。

趁着山莊內一片混亂,程青懷帶的人穿梭在夜色中将整個山莊圍了起來,甚至臨海的一面都沒有漏下,幾個水性極佳的人此時正靜靜地埋伏在淺水之下。

佟長老領命守在東面,程青懷從不遠處不動聲色地輕功掠過來,輕巧地落在他身後把左右的人支開,低聲道:“長老,剛才山莊外西南面有信號,但我們守在此處并未離開過,他應當是沒有出來,恐生變故。”

“眼下你打算如何?”

程青懷擡眼看向燈火通明的臨海山莊,又道:“今日白秋令取劍是為了救閣主,他既不顧一切冒着生命危險只身一人進去,我們便要顧他周全,不管發信號的是不是他,都不能掉以輕心。”

佟長老活動活動肩背,提了提腰間的劍,聲音像是由一層油紙悶住,不甚明朗地說:“我去追,等我信號,若不是他本人,那他多半是遭遇了不測,你立刻帶人闖進去。”

“好,我就在此處等你信號,于閣主而言——于閣主而言他是極重要的人,今日就算踏平臨海山莊,我們也要保他安然無虞,一切都拜托了。”

佟長老隐在夜色中,程青懷回到原處死死盯着山莊正門,她親眼看到大批弟子出來,朝四面八方追出去,心中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跟在唐婉身邊多年,她性子沉靜內斂,這種充滿未知危機的時刻她仍是沉穩地帶人守在山莊外,數個時辰過去也不曾動搖分毫,她心下明了,今晚若是行差踏錯半步,不僅是白秋令,就連那遠在飛星谷的唐昀恐怕也是性命堪憂。

憑樓閣手下都是訓練有素地殺手,動作幹淨利落,又過了兩炷香的時間,程青懷左右看一眼,喚來身邊兩人沉聲吩咐道:“待佟長老信號一發,你們就帶人沖進去,切記此行目的有兩個,一是先找到橫君劍救

出白秋令,而後,便是要讓臨海山莊長個記性。”

只兩人點頭的功夫,她身側西南方向便有一道暗紅劃破夜空,将半邊月亮都映紅。

白秋令講的話司徒劍還是信了,以為當真是飛星谷來搶走了橫君劍順便擄走了司徒念局,他将山莊裏大部分人派了出去,這臨海山莊的大門攔不住憑樓閣一群精銳殺手,輕而易舉就讓程青懷帶人闖了進去。

程青懷再讓人循着西南方向追出去,而後避開混戰的衆人的視線,悄無聲息潛到了後山禁地,黑暗中擡劍搭在值守之人頸側,陰冷道:“白秋令在哪兒。”

“你是誰!”這人同伴立刻拔劍而出,程青懷于是一手抓了他手臂将人擋在身前,鋒利的劍身在那脖頸上劃出一道細細的口子。

她嗤笑一聲,說:“最後問一遍,白秋令在哪裏!”

等程青懷在二人的帶領下找到密室去的時候,密室卻早已空無一人,只剩地上一灘駭人的血跡,她心頭一跳上前仔細查看,發現了幾塊染血的衣料碎片,旋即她反手将劍推出去,那劍好似長了眼睛,直直朝身後那人心口而去,死死把人釘在了石門上。

“我給過一次機會,”程青懷話語間周身爆發出一陣令人生寒的涼意,剩下那人見同伴慘死,轉身拔腿往外跑,她便不緊不慢一步步地跟着。

“我、我真的不知道啊!剛剛他還在這裏!”那人實是過于慌張,跑了沒幾步便跪跌在地,見程青懷手中握着一把劍,一路滴着血朝自己走來,他心如擂鼓連連求饒:“我只是奉命守在門外,這裏面發生了什麽我真的不知道......”

“你——”

正當時,程青懷高懸的劍上一道身影倏而閃過,只這一眼她便覺得萬分熟悉,立時轉身望過去,再一次捕捉到了消失于夜色深處的那一抹白色身影,于是她看一眼地上那人,反手收劍追了出去。

白秋令全身大大小小的傷一時都痛了起來,他一路跑,卻看不清前路,只知自己是一刻不能停——若是被司徒劍發現了端倪,那這計劃便都要暴露。

他要司徒念君去飛星谷,實是想借她引開山莊的人,從未想過由她把橫君帶回去。他說服司徒念君與他配合,上演這一出瞞天過海的大戲,便是要令司徒劍方寸大亂,給程青懷帶人闖入臨海山莊制造機會,他再趁亂去将司徒念君放在自己房中的橫君拿走,這才是萬無一失的法子。

可他孤木難支,這樣冒險的計劃連程青懷都不知道——他不能等,也沒時間再等。他原是由鐵鎖困住的,聽到外面的動靜便生生斷了指骨,一雙手脫出來,再忍着鑽心劇痛取了清羽,十成十的內力一劍劈開了腳上的鎖鏈,腳踝被劍氣所傷他也顧不上查看一二,一刻不停地去司徒念君房中取了橫君。

程青懷終于追上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她追到數尺開外,見他跑幾步都險些跌倒,來不及出聲喚他便足尖點地飛身上前落在他前面,轉身一把将人接住。

“你怎麽......”

她不小心碰到白秋令的雙手,聽他悶哼一聲,又趕緊松開,而後她低頭看到那一雙手鮮血淋漓,小心翼翼地摸到拇指和虎口,又道:“忍一忍。”

“唔!”白秋令疼得腳趾蜷縮,抱着橫君卻始終不肯松開手臂,額頭的汗順着他眉骨往下滾,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睜眼看到面前的程青懷都成了重影。

“還能走嗎?”程青懷給他接上斷的指骨,一手拾起腳邊的清羽,一手抓住他手臂将人扶着站起來,“撐住,先出了這片樹林。”

白秋令腳下一滞,險些又摔下去,他此刻意識都有些游離,只憑本能抱着清羽,朝前艱難走了幾步後他重重喘了一口氣,搖頭道:“劍、劍在這裏,

先...先送去飛星谷......”

“那你呢?”程青懷皺眉看他。

她看他臉色蒼白疲憊不已,一身飄逸白衣如今了染成一片暗紅,也看他五指死死扣着劍身,像是緊緊把唐昀的生死拽在懷裏,不忍道:“連命都不要了?”

“他說...生、生也是我,死也是我...我便不能讓他死,”白秋令一把抓了程青懷的手臂,橫君劍撞進她臂間,聲音喑啞道:“眼下我只能信你,這劍...咳、只能你送。”

“那你——”

“我只是皮肉傷,不用管我,我還有...還有一事要做,你帶着橫君去飛星谷,無論如何要請淩君前輩救他。”白秋令左右看了看,身後臨海山莊還亂着,他從胸前拿出一個水色的劍穗來,顫抖着手遞到程青懷手中,又道:“這個還要麻煩程姑娘代為轉交給他,讓他別擔心我,我很快來找他。”

這一會兒說話功夫他像是好了許多,當是方才吃的藥終于生了效,手腳上有了力,能支撐他原地站起來。

程青懷看着手裏的橫君和那隐隐散發槐花香氣的水色劍穗,沉默良久,低聲道:“劍穗你自己送,我去送劍。”

“我不會有事,只是怕他醒來不見我會擔心,”白秋令唇角一彎,眼中清明許多,将一輪圓月映在眼底,複而笑道:“劍穗給他,讓他一定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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