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單三元

一聲雞鳴劃破夜空,快馬蹄疾程青懷得了橫君,臨海山莊與白秋令一別,便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地往飛星谷趕。

正如白秋令所說,佟長老追上司徒念君後必定知曉他的計劃,定然也會想方設法為他們争取更多時間,所以這一路上都沒有臨海山莊的人來奪劍,她暢行無阻,三日快馬加鞭趕回了飛星谷。

淩君正在藥房為唐昀配制新藥,程青懷顧不上禮數,風塵仆仆一聲“谷主”沒等來回應便一掌推開了藥房的門。

“谷主!橫君劍!”谷中不得騎馬,藥房附近不得使用輕功,到了谷前她下了馬一路輕功飛到藥房數十尺,落地便跑向藥房。她額頭滿是汗,跑得嘴唇幹裂卻也來不及飲一口山泉水,一把将劍拍在淩君面前的桌上,氣喘籲籲道:“青懷在此代白秋令向谷主請罪,劍雖是我送來的,但實屬他奮力取得,只因他路上有事耽誤,不知閣主——”

淩君瞥她一眼,拍拍手将她的手扒拉開,淡淡道:“死了。”

程青懷心中震動,猛地一掌重新将橫君按回桌上,咬牙道:“谷主此言當真?”

“怎的玩笑都開...”淩君手快,否則照她那力道下去,指甲非得被壓碎不可,只是擡頭這一眼看到她怒意燃燒的眼神,到嘴邊的玩笑話生生咽了下去,他輕咳兩聲以掩尴尬,又道:“七日之期不滿,他就是想死我也不會讓他死。”

“那便多謝谷主相救。”程青懷緩緩将手松開,默默退到一邊,看淩君拔劍出鞘,劍身映着日光,隐隐聽到陣陣嗡鳴。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淩君唇角微彎,喜色難掩,拿了劍挽袖繞開程青懷就要出門去。

程青懷将桌上鋪得亂七八糟的幾味藥看了一眼,擡手便攔住了淩君去路,“谷主且慢。”

而後趁着淩君愣神的片刻,她輕巧地在他手腕一敲,待他吃痛松手,便一把将橫君拿了回來,道:“橫君已經取回來了,青懷鬥膽請谷主先用藥施針,救閣主性命。”

“你——”淩君一時氣結,咬牙切齒目光在她身上來回片刻,一甩袖子又回到了桌前繼續配藥,兀自嘟囔着:“憑樓閣的人原來都這麽厲害,怪不得一腳踏進鬼門關都能熬這七日!”

程青懷抱着橫君在原地站得腳都酸了,嘴裏咽喉中都幹得像要起火,卻仍是一動不動盯着淩君。淩君配好藥,小火煨了近兩個時辰,她雙腿像是失去了知覺,一動就要跪下去。

“好了,這藥端過去給他服下,晚些時候我來為他施針。”淩君端着一碗藥遞給程青懷,另一手伸出去要拿劍,不料這藥還沒脫手,面前這人便直直向他倒來。

“哎!哎哎哎!怎麽還能說暈就暈......”

淩君總覺得自己虧了,不僅受了程青懷的威脅,到頭來要小心地将她照顧着,還得趁熱親自喂唐昀喝藥——他将這一切都記在了不知此時身在何方的白秋令身上,心下計較着,等那人回來之後一定要在這谷中給他采藥煉丹三年五載才夠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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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裏之外白秋令自然是不知道自己頭上記了這麽一筆賬。

臨海山莊那晚損失慘重,他趁亂一路夜襲到了揚蘭城附近的南襄鎮,在鎮上休養了三日,而後又悄悄回到了揚蘭城。

那幾日他沒有別的事叨擾,靜下心來細細将飛星谷外的事情琢磨了一番。

從雲隐山一路南下到飛星谷,路上該甩開的人他都一一甩開,西峰與程青懷會面後,才商定由四大長老輪流護送,究竟是何人洩露了他們的行蹤?

取得橫君他本是一個心都要飛回唐昀身邊,卻因臨海山莊中聽聞了關于武林大會的事情,只得将橫君交給程青懷送回,決定趁熱打鐵親自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揚蘭城中到處都是臨海山莊的人,白秋令在這裏守了兩日,終于等到一張頗為熟悉的面孔闖進視線。他不動聲色跟在那人身後,找準時機一把将人拖進了巷子裏。

那人驚慌失措,他問了許多問題,然而那人哆哆嗦嗦半句也答不上。他暗嘆一聲,再問:“我最後只問你一個問題,你想好了再答,千萬不要亂說話。”

那人跑不了也不敢跑,白秋令将他上下打量一遍,啧啧搖頭道:“再怎麽也是臨海山莊出來的人,你跟在你們莊主身邊多時,這樣如何對得起你們莊主一番教導?”

“大大大大大俠!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啊!我——”

白秋令面上重新戴上了一層輕紗,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面前這人只見他眉眼帶笑卻目露寒光,便更加驚慌。

白秋令又笑道:“我還沒問。”

那人于是換上一副壯士赴死的表情,一咬牙,說話都利索了許多,“你今日就是殺了我——”

“我為何要殺你?”白秋令雙手環胸原地踱了幾步,料到這人不會乖乖聽話,看他此時眼底清明鎮定萬分,心知方才恐懼害怕的模樣多半都是裝出來的,先他一步清羽出鞘橫在他面前,攔了他逃走的步子,嗤笑一聲:“至少現在不會。我只問你,那日去飛星谷,你們莊主是在何處得的消息。”

“冤枉啊大俠!這、這我只是聽命行事,莊主哪裏得來的消息,我如何得知啊!”

那人不斷喊冤,白秋令便越覺得他有問題,他挑眉又道:“那你是不肯說?你若是現在不說,我只好把你送到憑樓閣,你自己與他們解釋,說暗算唐閣主之事與你無關。”

那人一驚,心道這要是到了憑樓閣,別說解釋,可能等不到開口便沒命了。他忽而上前一步抓了白秋令的手臂,道:“大俠饒命,我若是去了憑樓閣,可就沒命了!”

“所以你說還是不說?”白秋令皺眉,嫌惡地将他的手扯開,往後退了一步,反手将清羽收劍入鞘。

“我說,我說!這...這人我也不認識,只是武林大會前見過一面。”

“武林大會? ”白秋令心頭一動,追問道:“武林大會你們莊主也曾與那人會面?”

“我只知莊主喚那人‘三元’兄,別的再不知情。”

“若讓你再見一面,你可認得出來?”

白秋令再問,那人便面露難色,他左右看了一眼,自知是不可能從這裏逃脫出去,卻也不敢再說過多,若是讓他們莊主知道他今日在此洩露了這樣多的事情,下場恐怕也不會比被送到憑樓閣輕松。他搖搖頭,咬牙道:“此人你也見過!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了,你就是殺了我——你就是殺了我我也不知道了!”

“那你走吧。”白秋令瞥那人一眼,便先一步從巷子走了出去。

他連夜離開了揚蘭城,片刻不敢耽誤,披星戴月趕去了鳳臺。

蘇元思的命案發生在鳳臺山上,若是要将此事查清楚就只有再上一次鳳臺,白秋令這一趟确實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此前衆人都認為是唐昀殺了武林盟主,他成了同夥,眼下再上鳳臺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但他別無他法。

臨海山莊取劍之時,他分明聽到有人與司徒劍議論游龍劍和驚鴻劍。蘇元思死後游龍劍離奇失蹤,衆人一口咬定是唐昀殺人盜劍,從頭至尾最致命的證據只是他身後那一掌——而唐昀也說過,皓月掌并非真的只有他一人會用,若是知悉其中門道,也能通過自己的方法使出來,但那時也便不是真正的皓月掌了。

這人會模仿皓月掌,拿走了游龍劍,與司徒劍相識,而後司徒劍恰好又洞悉他們的行蹤,埋伏在飛星谷将

橫君奪走——白秋令幾乎可以斷定,此人就算不是憑樓閣的人,也必然是了解唐昀之人。

思及此,他忽而又想起了另一個至關重要的事情。

此人殺蘇元思取劍為何要冒着那樣大的風險“順便”栽贓給唐昀?若只是想栽贓唐昀,到底是什麽樣的動機使然,讓這人恰好在武林大會這個時間節點在這麽多人眼皮子底下對蘇元思痛下殺手?

“三元”難道就是這一切的幕後真兇?

白秋令在鳳臺後山徘徊了許久,腦海中不斷閃回當日在鳳臺發生的一切,總覺得自己忽視了極重要的細節,一時間又沒個頭緒,抱着劍在原地踱步,兀自一遍遍念叨着那陌生的名字。

他想得投入,一時失了防備,待幾個青碧長衣的鳳臺弟子離得只有幾十步了才反應過來,趕緊閃身躲在了亂石堆後,屏息聽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哐啷幾聲,像是鐵塊被重重擲在地上,白秋令謹慎地探出半邊身子往外看,只見風吹草動間那青綠色中隐隐藏着染了幾分暗紅的廢鐵。

“掌門讓我們扔得遠一些,可這明明就是幾塊廢鐵啊!”

“要不就扔這裏,這後山能有什麽人,而且時間長了山上的泥土垮下來,就蓋住了。”

“我們...我們還是挖個坑埋了吧,輕易也不會有人——師、師父!”

眼見方莫尋平穩落在地面,白秋令立時躲回岩石後,聽他厲聲将那三個弟子責罵一頓将人斥退,還未及他再查探一二,便又聽見他沉聲道:“少俠千裏迢迢再來我鳳臺,不妨出來一見。”

“方掌門好耳力。”他遲疑片刻還是從岩石後走了出來,擡劍抱拳行禮,颔首笑道:“不請自來,還請掌門莫怪。”

方莫尋将他打量一遍,負手而立,緩緩道:“看來少俠是不死心。”

“掌門何出此言?”

“蘇盟主之死,少俠與唐閣主是至交,想必不會輕易放棄将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白秋令朝前走幾步,蹲下|身細細将幾塊“廢鐵”看了看,仍是笑說:“水落石出...聽掌門的意思,也覺得事有蹊跷?”

方莫尋眼神一凜,抿唇沉默片刻,道:“我若是沒有記錯,當日蘇盟主背後的皓月掌少俠也是見了,那一掌致命,也是請人驗過了的。”

“方掌門既然這樣說,那我若是以鳳臺劍法将人殺了,也是能随便算在鳳臺頭上的?”白秋令一直唇角帶笑,一句話輕巧地就将方莫尋噎得啞口無言。

他拾起一塊“廢鐵”拿在手中掂了掂,道:“唐閣主不用劍,為何要殺人奪劍,你們便算作是為我奪劍——若我那日真的與你們一同指認他,單憑一把折扇,一個掌印,還有...這半枚玉佩,能不能定他的罪,掌門難道也沒有想過?”

方莫尋反問:“唐昀行事乖張,想殺人便殺人,有何奇怪?”

白秋令拇指在鐵塊上摩挲片刻,繼續道:“若是普通廢鐵,扔了也就扔了,怎麽還這麽怕被人發現,要弟子扔遠些?掌門又如何解釋?”

“廢鐵便是廢鐵!有什麽好解釋的!”方莫尋動了怒,拂袖轉身冷冷道:“白少俠,我念你是司言老先生的弟子,上次、今日之事統統不與你計較,你若是現在離開,我便當什麽都沒發生!”

白秋令手指收緊,指尖被鐵塊紮出血來,忽而清醒,想到了一直以來被他忽略掉的一個重要線索。他急急上前一步,道:“方掌門,此前牧桓老前輩此前說,蘇盟主也曾拜在雲隐山我師父門下習劍,而我師父給了他的弟子每人一塊玉佩——當年那些人中,可否有人名為‘三元’?”

“沒有!”方莫尋雙手背在身後朝前走了幾步,“

我未曾聽說過,有人叫三元。”

他否認得越是幹脆,白秋令便越是懷疑他知曉其中內情,況且他還對面前已然碎成幾塊的游龍劍閃爍其詞——失蹤的游龍劍怎會以這樣狼狽的模樣出現在此,他預感這其中定然隐藏着一個栽贓陷害以外的巨大真相。

“方掌門,你處處維護此人,我倒是越來越好奇此人值不值得你這麽護着他。”白秋令幾步走到方莫尋面前,在他眼前站定,眉眼飛揚着清風傲氣,一字一句道:“我原是可以回雲隐山問師父,但當年的事已經過去多年,我不願擾他老人家清修,以師父的江湖地位,若真相從他口中說出,便是不知多少人要身敗名裂。

“這游龍劍,為何在鳳臺成了這番模樣?方掌門又如何解釋?”

方莫尋像是氣急,指着白秋令手中的鐵塊道:“你說這是游龍劍,它便是游龍劍了?你小小年紀——”

“我小小年紀卻閱劍無數,萬劍歸宗于雲隐,雲隐山乃天下劍宗,我自幼在雲隐長大,看盡這世間寶劍圖鑒,游龍劍莫說是成了這般模樣,就算它重進熔爐,我也能分辨。”他這話半個字不摻假,字字擲地有聲,将方莫尋說得啞口無言。

見方莫尋遲遲不回應,他又道:“這劍是游龍劍,游龍劍比玉煙更加忠誠,他只為正義而折,劍主若是為維護正義而死,那游龍必定自毀,想來是有人要蘇盟主同流合污,他不肯,便慘遭毒手——

“方掌門,若我未說錯,上次我帶來的那枚玉佩根本不是蘇盟主的,而是幕後兇手的!此人有意引導唐昀上鳳臺找蘇元思對峙,就是要栽贓陷害他,一石二鳥,好不陰險!”

崖底又有飛鳥盤旋而上,陣陣鳥鳴響徹山谷,方莫尋始終未說話,白秋令卻在這時一點點将所有思路都理清。

他持劍站在方莫尋身前,任風卷起他的衣擺。發絲飛揚雖擾了他的視線,但他從未将這夕陽看得這樣清楚過,見斜陽西沉,落進遠山,也見月上柳梢,竟是日月同輝。

他轉身看着方莫尋,那日在桃花澗中的場景一一浮現在眼前,他緩緩又道:“牧桓老前輩不知,原來你也一同上過雲隐山,那雲字玉佩原有兩塊,一塊是蘇盟主的,另一塊,是單修明的——

“單修明原名,便是叫單三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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