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年級的學弟
大學開學已經快要一個月了。
躺在出租屋的沙發上，賀江懶懶地擡眼望着眼前亮着屏幕的電腦。那是一臺原裝外星人，是開學的時候他為了打游戲方便給自己配的。可事實證明他果然不适合久玩游戲。硬盤裏下載的那些單機游戲，沒玩多久就通關了，通關了也就沒意思了。
下午沒課，賀江就拉上被子小憩了一會。等到自然醒來時，又感覺胃裏很是空虛。昏天黑地的日子過了小半個月，他現在渾身沒勁，精神也開始覺得疲憊了。
于是起身去冰箱裏拿了瓶草莓牛奶，插上吸管一邊喝一邊打開電視開始看電影。開學以來他不是上課就是宅在出租屋裏沒日沒夜地打游戲看電影，游戲玩了一百多個G，碟片也看了好幾沓。
電影正到精彩處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賀江想也不想就能猜到是什麽，于是就關了電視，放下牛奶瓶子打開了手機。
果然是快遞短信，提醒他購買的草莓牛奶到了。那是他老家特産的一種果飲，別的地方買不到。他從小愛喝，就讓家裏的阿姨給他寄了一些過來。
賀江的父母工作一直很忙，就特意請了一個保姆從小照顧兒子的生活起居。一年四季裏，賀江很少能親眼見到他的爸媽。他念的大學離家幾千公裏。就連大學開學的那天，父母都出差去了外地，也是他自己一個人坐飛機來報道的。一個人在異鄉難免會心生孤獨，不過他的父母在經濟上倒是從來沒有虧待過他。
每隔一兩個月，賀江就會定時給爸媽分別打一通電話，算是問候。說起來，這兩天應該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
這麽想着，賀江就自然地翻開了通訊錄，找出那個久遠的號碼，撥通電話。通話提示音響了一分鐘，最後提示無人接聽。
賀江揉了揉鼻子，意料之中。
于是轉而撥給另外一個號碼，半分鐘後，電話接通了。
“賀江？”
賀江深吸一口氣：“爸。”
盛夏的午後，氣溫有些許悶熱。在市圖書館的一樓，排列着一縱熙熙攘攘的讀者。人們手裏捧着精裝的書本，靜候着簽售會的開幕。
今天是作協一個名作家的讀書展，在發表了講座以後，會在館內進行書作的簽售。這吸引來了很多久仰大名的讀者粉絲，熱辣的陽光也抵擋不住他們的熱情。潘媛也是其中之一。
排在長長的隊伍中等候了半個小時，潘媛忽然感覺小腹有些陣痛，想去衛生間，可是又擔心自己回來時會引起誤會。正猶豫着，潘媛忽然瞧見在她前面排着的是一個高個的男生，一頭棕色短發，穿着寬松的T恤和軍綠色運動褲，打扮像是學生模樣。潘媛就禮貌地開口叫住了他：“同學，你好。”
男生回過頭來，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挑起一邊的眉，是一個疑惑的表情。潘媛下意識一愣，哇，還是個大帥哥。
“唔，抱歉打擾一下。”潘媛仰起臉望着他，“是這樣的，我臨時有點事需要離開一下，一會就會回來。您身後這個位置，請問可以暫時幫我看一下嗎？”
“嗯。”
男生輕輕颌首，說着就扭過了頭，繼續看着手機去了。潘媛拍了拍胸口，趕緊把書放進包裏走出隊伍找廁所去了。
等到潘媛再次回來，簽售的作者已經來到了現場，長隊開始逐漸地挪動。潘媛心一驚，找了半天才找到自己原來的位置，幸好那男生還在。
潘媛走上前去，遞了一包小餅幹當做感謝。男生禮貌地收下了。
排隊等簽名的時候，潘媛注意到眼前這個男生不像是這個作者的粉絲。他手裏拿着的書像是剛才進門前臨時買的，作者來了現場以後他也是一直低着頭看手機，仿佛不太感興趣的樣子。那既然這樣，他為什麽還要在這種大熱天特意來到圖書館排隊參加簽售會呢？
是幫朋友帶麽？
這麽想着，潘媛就下意識把自己的疑問問出了口：“其實《秋風》不算是他的代表作，《雨夜》的名氣更廣些。你為什麽會選擇《秋風》這本書呢？”
男生一愣，随即順着潘媛的目光看向了自己手中的綠皮書籍，上面寫着兩個字《秋風》。
男生笑了笑：“是我爸喜歡的。”
潘媛頓時意會：“噢，是你爸爸想要你幫他帶《秋風》的簽名本回去呀？”
男生揚起眉嘆了口氣：“他總希望我能多讀點名書著作，沾點文學氣質。”
潘媛被他這番話逗樂了，原來也是個被父母念叨要多讀書的網瘾少年啊。
“可你明明走的是運動休閑風，”潘媛看着他一身寬大運動裝下隐隐透出的腱子肉，調笑道，“你很愛健身，對吧？”
男生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實潘媛有種很奇妙的第六感，她似乎總能分辨出哪些人熱愛運動，哪些人只是常年不出家門的禦宅族。也許這也和她自身也有關吧，畢竟她是學校籃球隊的領隊。和那些整日愛打球愛瘋鬧的男孩子們待慣了，自己也受了些影響。
而眼前這個男生就是屬于很明顯的前者。雖然他皮膚白皙，穿着也比較斯文低調，但獨特的氣質和一身均勻飽滿的肌肉，畢竟還是掩蓋不住的。
接着，潘媛就繼續搭話道：“這麽說來，你也是學生了？在本地讀書嗎？”
“嗯。”
“你在哪個學校？”
男生念了一個大學名，潘媛的眼睛一下亮了，“我也是！你是幾年級的？我怎麽好像沒有見過你？”
男生盯着潘媛頓了幾秒，猶豫着緩緩地開口說道：“工管一年級。”
“學弟啊，怪不得。”潘媛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我是二年級的潘媛學姐，你呢？”
男生把手掌握上去：“賀江。”
“賀江同學，認識你很高興。”握了幾下手後，算是正式打了招呼。
在外面遇見學校的學弟，感覺還是很親切的。潘媛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只以為是這個學弟有些腼腆。等松開了手，就自然地邀請他，“一會簽售完你回學校嗎？我們一起吧？”
賀江扭頭望了望前面長龍的隊伍，再轉過頭來看向了潘媛，思考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嗯，好。”
簽售會正式結束後，兩人搭地鐵一同回了學校。賀江本想直接回出租屋，但因為潘媛住的是學生宿舍，出于禮貌，他還是決定先從潘媛回寝室，自己再離開。
一路上，性格開朗的潘媛少不了拉着他歡快地聊天：“你是外地來的吧？哪裏人啊？”
“北京。”
“哦，那離得挺遠的呀。北方的飲食和南方差別可大啦，你還習慣嗎？”
“嗯。”
問了幾句之後，潘媛最後還是識趣地慢慢閉了嘴。這個學弟看上去不是太想聊天的模樣，她自然也不好強求。就這樣一路就走到了運動場邊。現在是太陽将落的傍晚，晚風很清涼，陽光也不刺眼，籃球場上自然就熱鬧地擠滿了人，一頭大汗地打着球，氣氛很是熱鬧。
潘媛遠遠地站住了，望着前方的籃筐下正抱着籃球擦汗的幾個男生，驚喜地喃喃：“不錯嘛，為了準備比賽，他們還蠻刻苦的。”
說着，就順勢轉過身來對賀江笑着介紹道：“噢，對啦。你看，那邊的幾個男生就是我們校籃球隊的球員。這段時間他們在籌備省級的大學生籃球賽，學校也挺重視的。”
賀江只淡淡望了一眼，就安靜地挪開了眼神。
潘媛眨了眨眼睛，忽然意識到自己這一番話有些突兀，于是就解釋道：“嗯，對了，都忘記向你介紹了。我是校籃隊的領隊，也兼攝影、後勤。”
賀江牽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臉上卻沒什麽笑意。一個月難得出次遠門，就碰見了校籃隊的人。這世界還真挺小的。
潘媛卻沒注意到賀江神色的變化，提起球隊，她傾訴的興致也一下高漲了起來：“今年我們校籃隊招了不少人，也有好幾個一米八以上的大個子。尤其是今年新加入的一個一年級的小學弟，打鋒線位置勢如破竹猛如虎，好幾個學長都怕他呢。”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潘媛又一臉期待地望向賀江，“其實我剛才就很想問，賀江，你個子很高，身形也很好，以前有沒有試着打過籃球？你……想不想加入我們校隊，和學校其他的高手一起打球？”
此話一出，賀江頓時沉默了下來。不過他最後只是笑了笑，并沒有言語。
潘媛卻以為他是在猶豫，就更加積極地勸他向球場走近：“說真的，我覺得你硬性條件很好，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選手！我們球隊裏的隊友們都很友好，你絕對會愛上打球的。喏，你看，那個就是我跟你提過的，球隊裏最厲害也是年紀最小的小前鋒，一年級的許——”
話還沒說完，一個籃球忽然被猛然拍飛出了界外，咻得一下栽進了場外的賀江懷裏。賀江一愣，球抱在懷裏，下意識擡起眼來，看見的是一個穿着紅色球衣的男生，正低頭扯着另一個球員的耳朵。他氣得龇出牙來，鼻子紅紅的，蓬松的頭發也炸開了幾挫毛。賀江腦海裏突然飄過一個詞，小暴龍。
“嘁，你手怎麽這麽笨！”小暴龍一手叉着腰，一手扯着隊友的耳朵，“我說過多少次了，運球的時候要再專心一點？”
隊友眼淚汪汪：“凡爹饒命，小的回去一定好好練習……”
“練你個頭，還有多少天就比賽了？你個拖油瓶。下周的友誼賽你要是還被掏球，爸爸就送你坐飛機，不帶降落傘的那種！”
潘媛走上前去，情不自禁地笑了出來：“小王，你怎麽又被凡凡欺負了？”
許凡明扭過頭來，表情緩和了些，禮貌地叫了聲：“學姐。”
小王哭唧唧：大姐頭，是凡爹實力虐殺，炮灰們只有叫苦不疊！
潘媛沒搭理他們，剛想介紹賀江給大家認識，沒想到被許凡明搶了先。他此刻正目光如炬地盯着賀江手裏的籃球，氣正上頭，嘴裏的話也就不那麽客氣：“喂，那邊的大個子，把球扔過來呗！”
賀江卻沒管他，旁人說的話他也沒注意聽。此時此刻，他的眼裏只有手中這一顆沉甸甸的籃球。
嗯，有多久沒碰過這只圓滾滾的小家夥了呢？
一時間，頗為懷念。
賀江緩慢地擡起了頭，望着遙遠的籃筐微眯起了眼。他深呼一口氣，耳旁掠過的風、嘈雜的人聲漸漸地淡去。太久違的感覺襲上了手指，身體的熱度卻仿佛逐漸地回籠。這一刻，他的世界裏只剩下了手中的這一個籃球，和眼前的籃筐。
于是，身體失去了控制。
習慣性地張開手掌、将球舉過頭頂、兩膝稍稍彎曲、手指稍一用力送球出手……
哐當一聲，一個流暢柔和的界外投球。
籃球劃進了籃筐，最後掉落在了地上，發出逐漸轉小的碰撞聲。一下，一下，然後逐漸安靜地滾落在了地上。
而球場此刻卻陡然地安靜了。
許凡明仿佛再次聽見了一年以前，自己嘴裏的泡泡糖在空中炸開的聲音，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