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14)
歲年紀,身上裹着殘紗帷帳,如同一個蠶繭一般。
扶柳将殘紗帷帳卷開,床上孩童穿着單薄,蜷縮做一團,左腿小腿處明顯可見與平常不同。
将那孩子抱起來,便感到一陣冰冷,扶柳将人摟在懷中,就像抱着塊寒冰一般,若不是微弱的呼吸顯示這孩子還活着,她險些以為自己抱着個屍體。
也許不需要她做什麽,便只是放下不理,這孩子便自己去了。
她便給他吃上一頓飽飯吧,起碼去了地下,做個飽死鬼。
她将人放下,拿過食盒,輕輕的揭開,食盒中只有一碗粥,卻已經她盡自己最大能力留下的。
想到此處,她有些心酸,宮中這樣的地方,她這樣的身份,若是無人幫助,一輩子只能做個罪奴,永無出頭之日,紅顏老去,任人踐踏,只要這樣想着,她便深深的恐懼,恐懼的無法入眠。
這孩子本是她唯一的指望,待他年長,便可以出宮開府,一輩子做個閑散的王爺也是好的,可是她隐隐的感覺,這孩子也許活不到那個時候。
這些年,她看着這孩子被諸多折磨的長大,這宮裏虎狼遍地,他便如一毫無自保之力的綿羊,那些人又怎會允許他平安長大?等敵人安然長大,回來複仇嗎?
“不要怪我,換做別人,你怕是會死的更慘。”扶柳拿起碗,用湯匙輕輕的攪動碗中米粥,她轉頭看着床上孩童,眼淚不由掉了下來。
将碗放在床上,一手将孩子扶了起來。
“若是再度投胎做人,千萬不要進帝王家。”扶柳舀起一勺,顫抖着送到孩子的唇邊。
她手抖的厲害,一勺湯灑了一半。方送到唇邊,手腕一陣酸楚,全部灑了個幹淨。
她趕忙收回手,想要查看手腕的情況,更沒想到許是動作太莽,不小心撞到了床上的碗。
清脆的聲音響起,瓷碗在地上摔做兩瓣,湯水灑了一地。
扶柳趕忙起身,她提着食籃尋了個地方躲了起來,許久也沒見人進來,她松了口氣。
今日這事算是不成了,只能再等明晚了,扶柳想了想,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匆匆而去。
第二日她提着食盒前來,卻沒有想到偏殿寝室空無一人,那位小殿下,不知去了何處。
難道又被哪位帶走折磨去了?
扶柳一時心中情緒複雜,竟不知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氣,還是擔憂多些。
☆、117章
因着這件事情,扶柳忐忑了兩三日,她日日晚上都來看望九皇子,又希望他活着,卻又覺得這樣備受折磨的生活早些結束才好,死去對那孩子而言方才是一種解脫。
心思矛盾至極,卻再沒有見着那孩子一面,她反倒松了口氣,那人讓自己殺了九皇子,如今人已失蹤,也算是完成了交易的一部分吧?
三日之後,扶柳又按着約定來了湖邊,她背靠着大樹,望着平靜的湖水,心中只覺得莫名的傷感。
妹妹不在了,如今九皇子也消失,她在這個皇宮中越發的孤單無助,隐隐的心中升起幾分悔意,若是九皇子活着長大,也許她的人生還有幾分希望。
這般一想,又立刻否定掉這想法,那些貴人是不會允許那孩子平安長大的,在那些人面前,他們如同蝼蟻,沒有力量,誰又護的住誰呢?
正想着,便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她轉過身,月光下,那蒙面的太監便站在不遠處。
“讓你做的事情,你可是做成了?”
“是的。”扶柳戰戰兢兢的點頭。
“屍體呢?”
扶柳一愣,她不知如何回答,望着平靜的湖面,她靈光一閃。
“在湖裏。”說着,便低下了頭。她口中雖然這般說着,心中卻忐忑的很,九皇子不過失蹤三日,若是被人又送了回來,這謊言被戳穿又該如何是好?
那人,沉默無言。
雖然帶着面具,但是扶柳也能感覺到那人的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在她身上刮過,她越發的膽戰心驚,唯恐被人揭穿。
“這般也好。”好半晌,那人突然出口嘆道:“你既然做到了,我自然也會實現我的諾言。”
說罷,便摘下了面具。
“慶喜公公?”扶柳微微一愣,這太監她自然認得,乃是陛下身邊新晉的紅人,方大太監的幹兒子。
那年輕的太監眉目清俊,氣質溫文如玉,若不是穿着太監服侍,一眼看去,便是一位溫潤的世家公子。
這樣的人竟然會進宮,扶柳在宮中遠遠見過他一面,當時心中還覺得有幾分可惜,可她原本也是世家貴女,不也淪為階下奴婢嗎?
“既然你依約行事,我便也要完成自己的許諾。”慶喜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眼中帶着無盡的嘲諷。
扶柳低下頭,無言以對。
待兩人離開,附近樹林中人影一閃,也消失不見。
黑色的人影左轉右挪,來到一處廢棄的宮室,他非常熟練的摸進其中一間屋子。
屋中一身穿黑裙的妙齡女子抱着一小兒,正在喂食。
那妙齡女子正是顧木蓉,她懷中小兒卻是失蹤的九皇子李濟。
“可好些了?”黑衣人掀開面罩,露出一張清秀的面孔,正是謝言酌。
“這孩子身子根基受損,還需慢慢調理。”顧木蓉皺着眉,摟着懷中熟睡幼兒,面容一片肅殺。
“沒娘的孩子活着不易,更何況是在這深宮之中。”謝言酌在顧木蓉身邊坐下,看着她懷中幼兒,面帶憐惜。
“九皇子已死,這孩子自此和這宮廷再無瓜葛。”顧木蓉的目光自那幼兒面上移開,看向身邊坐着的人。
謝言酌伸出手臂,将人攬在懷中:“娘子做主便是。”
“嗯。”顧木蓉頭靠在謝言酌肩膀上,心中升起的怒火慢慢平息。
“咱們既然尋着了這孩子,可是要離開?”謝言酌輕聲問道。
顧木蓉直起身子,面容堅毅,沉默了半晌:“雖然還有一事未了,但是時機未到,也只能如此了。”她的目光瞥過注視着懷中幼兒的元綿綿,那位皇後看着孩子的表情,委實讓人難言。
許是感受到顧木蓉的目光,元綿綿擡頭看來,她搖搖頭。
顧木蓉沉默,時機未到,可是何時才到呢?
“那位姑娘,你可也要帶她出宮?”謝言酌又問。
“方才可是出了事?”
謝言酌便将那兩人所說告知顧木蓉。
“她既然暫時已有出頭之法,便如此吧。”很多事情可以理解,卻未必能夠接受。顧木蓉摸着懷中幼兒稀疏的頭發,心中湧起難言的複雜情緒。
謝言酌看着她略帶傷感的臉色,又将人攬入懷。
“咱們要回顧家,這孩子卻是不能帶在身邊的。”
“這孩子身體根基太差,而且他的腿也許趕緊醫治,也便是我有法子可讓他少受些苦楚,其他人怕是不成。”
“嗯。”謝言酌點點頭,自家娘子既然做了決定,他便如何也要幫着她圓了才是。九皇子居于深宮,并未曾被外人所見,想個法子弄個合理的身份倒是不難。
順利帶着李濟離開京城,他們與等在城外的劉嬷嬷她們順利彙合。
她們見着顧木蓉懷抱幼兒都十分的詫異,不知這兩位探訪神醫的夫妻,如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得了這麽大一孩子。
顧木蓉并不理會,謝言酌倒是已經給孩子一個合理的身份。
待他們回到小鎮和車隊彙合,那改名叫嚴霁的九皇子已經醒了過來。這孩子醒來見了陌生人并無太大反應,只是沉默不言,一直很安靜,是非常的安靜,完全不像是正常的孩子,顧木蓉和謝言酌便知道其中有異,但是這般情況之下,兩人也做不得什麽。
老管事見謝言酌身體好了不少,很是驚異,謝言酌便将路上編好的理由告知于他。
他們尋着了那位神醫,神醫為謝言酌簡單的調理了身體,因着急着回鄉的緣故,只簡單調理,待将來時間充裕,便會再度回來。
做為醫治的疹金,他們要将神醫的孫兒送到他父母身邊。
老管事半信半疑,但是看着謝言酌明顯好了許多的臉色,還有顧木蓉懷中的孩子,卻也只能信了,要不然還能有什麽理由?!
只是這位郎君身體要是真的好了,才是天大的消息,他要快些告知宗主才是,因着這事,倒是并沒有将那孩子放在心上。
車隊繼續前行,很快便過了京城的地界,到了煙沙,換了馬車,改坐船前行。
因着走過這麽一遭,顧木蓉并不陌生,船行三日,這日入了夜,新婚夫妻洗漱完畢,謝言酌坐在床榻上,看着眉頭輕蹙的顧木蓉,直覺反應有事發生。
“娘子,可是有事?”他走到顧木蓉身前,牽起她的手。
“郎君,咱們被盯上了。”顧木蓉壓低聲音輕聲說道。
“哦?”謝言酌只是微微一挑眉,雖然是疑問句,但是臉上卻沒有露出半分疑惑,神情自然的很。“倒也不奇怪。”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中了然。
夜色籠罩,香草和香茗正在給嚴霁洗澡,這孩子看起來不過七八歲,一雙腿因着天生的緣故,不能行走,安安靜靜的并不像尋常的孩童那般活潑,讓幹什麽便幹什麽,十分的乖巧安靜,包括劉嬷嬷在內,衆人對這個孩子都十分喜愛。
大家背後也時常議論,這孩子生的這般的好,卻不能走路,實在是可惜了,神醫家的孩子也有治不好的病症。
卻并不知這是謝言酌為了掩人耳目所為。
換好了衣服,便将這孩子放進床榻上,蓋好了被子。
香草和劉嬷嬷退了出去,香茗滅了燭火,上了自己的床榻——畢竟孩子尚且年幼,顧木蓉成親之後便不需她們守夜,她們晚上便輪流陪着這孩童。
夜深了,平日裏頗能熬夜的香茗今日格外的疲憊,很快便沉沉睡去。
黑暗中“咯吱”一聲,艙門被打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走了進來,一人守門,另外一人筆直的走向嚴霁所在的床榻。
掀開青紗,那人點開火燭,果見床榻上躺着一個小孩兒。
那人沖着門口守着的人點點頭,拔出腰間的大刀,砍了過去!
便在電光火石之間,手中的刀突然離手——便只是微怔瞬間,那人眼前一黑。
待再度睜開眼,四周一片漆黑。
方才發生了什麽事?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耳邊響起炸雷般的聲音
“說罷,誰遣你們來的?!”
顧木蓉坐在桌旁,支着下巴,她還在想皇宮的事情,關于元皇後,關于那位蒙面的太監,還有顧家的那位姑娘。
這三個人看上去并沒有實質的關系,可不知為何,顧木蓉心中始終覺得有些不妥當。
所為的時機未到,到底缺了什麽?為什麽一想到時機兩字,她的眉心便忍不住跳的慌亂?便如同平靜海面下醞釀的驚濤駭浪,便只是想到就心驚。
以她如今的修為,已經很少有事情能讓她如此這般了。
正想着,謝言酌開門而入,顧木蓉将腦中混亂的思緒撇開,迎了上去。
“娘子不必擔憂。”謝言酌也是察言觀色的高手,見顧木蓉面色不虞,趕忙安慰道。
“為何選那孩子做目标?可是……”顧木蓉有些疑問,那孩子身份可是暴露了?她以為那些人是沖着他們二人來的呢。
“娘子,神醫的孫子在咱們身邊出了意外,那神醫可還願意為為夫診治?”謝言酌一言概括。
“原來如此。”顧木蓉恍然。
“淨會耍些小人手段。”謝言酌心中怒氣湧動,手掌一拍,那木質的桌角幹脆利落,應聲而斷。
“夫君不必和那些人生氣,欠債讨債,天經地義。欠的越多,還的越多。”這完全是她的切身體會啊。
顧木蓉拉着謝言酌的手,便是知道無礙,卻也忍不住細細的探查。
“嗯。”謝言酌看她這樣子,心中微暖,将人順勢拉入懷。
“夜深了,咱們也早些休息吧。”
☆、118章
謝家的祖宅在江南名城湯州,謝家乃是當地的大族,他們一進城門便遇到了等待的族人。
謝言酌雖然好些了,也不過是氣色好看了,行走不必人扶而已。
進了謝氏的祖宅,族中的長輩已經等在前廳,謝言酌領着顧木蓉前去拜見。
謝言酌這一支,祖父早已去世,父母也皆亡故,族中做主的乃是他的嫡親叔叔,也不知為何,這位親叔叔對謝言酌并無好感,他年少時諸多磨難,皆與這位有所關聯。
他和顧木蓉說過這些往事,兩人都是一頭霧水,分明是至親的族人,為何表面和氣,暗地裏卻視若仇敵?
謝言酌自己都不明白,更何況顧木蓉了。
如今想這些倒也沒什麽用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便是了。
謝氏的族長身材高大,面色嚴肅,頗有威嚴,眉眼之間倒是和謝言酌有幾分神似。
分明便是血脈至親啊。
顧木蓉垂下眼睫,跟着謝言酌叩拜了下去。
謝言酌父親乃是排行第四的嫡子,他祖父有六個兒子,其中四個嫡子,兩個庶子,如今的族長乃是嫡長子。
所幸族中長輩都沒有為難顧木蓉,得了見面禮,謝言酌留下,顧木蓉去了內宅,拜見家中女眷。
老宅之中,祖母年邁,信奉佛法,如今在寺廟中吃齋拜佛,二伯母和六嬸跟在身邊,還有幾個女孩兒也都跟着去了寺中,三伯母跟着三伯父去了外地,家中大伯母理家,五嬸幫手。
謝氏主母生的端莊秀美,帶着南方女子的溫婉,五嬸卻是北方貴女,高傲的很,看顧木蓉的眼睛都是向下的。
本來見了面,事情很是順利,收了見面禮,寒暄幾句,顧木蓉便準備退下,卻見一年輕秀美的女子掀開門簾走了進來。
“大伯母,你怎能讓這般污穢的人進咱們顧氏大門!”
那女子瞪了顧木蓉一眼,柳眉倒豎,杏眼怒瞪,快步走到謝氏主母身邊,卻再不看顧木蓉一眼。
“污穢?”顧木蓉覺得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這是大家族小姐能随便出口的詞兒?
“澄兒,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謝家大伯母皺着眉頭,看向那剛進門的姑娘。
“難道我說的不對啊?這人有個罪奴姐妹,誰人不知?為何要讓她進謝家門庭?外人如何看待族中姐妹?”那姑娘理直氣壯,毫不客氣。
“住口!你給我跪下!你身為謝家姑娘,便是這般的家教嗎?!”謝家大伯母嚴厲的看着那名喚澄兒的姑娘,語氣冷厲,本來極溫柔的一女子,瞬間變得極度威嚴。
果然不愧是當家主母。
“大伯母自己沒有女兒,就不會心疼侄女兒們嗎?”那姑娘梗着脖子,毫不示弱。
“你……”謝家大伯母真被氣着了,指着那姑娘,語氣都微微發顫。
“大嫂,澄兒不過是個小姑娘,你和她生的什麽氣。”一旁的五嬸終于發話了。
“澄兒,你怎麽說也是名門閨秀,咱們謝家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什麽人家,你五嬸我雖然不知道你從哪個奴才口裏聽來的混賬話,但是這話也不是該從你一個謝家姑娘口中出來的。”謝家五嬸一邊說着,一邊悠閑地撥動自己的指甲。
“你娘親不在,咱們這些長輩也不能任由你被人帶歪了。”五嬸放下指甲,對着身旁的大嫂微微一笑。
“來人,将澄姑娘身邊的丫鬟婆子綁起來,各打十個板子!”這位五嬸方說完,又對着謝家大伯母開口問道:“大嫂,在姑娘面前亂嚼舌根,打上十個板子,是不是少了點?!”
“再各加五板子!”
“大伯母,五嬸娘,你們怎麽能這樣?”那位澄兒姑娘瞪大了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們怎麽能包庇這樣的人?”
“澄兒,你快及笄,也該懂點事兒了,莫要聽風就是雨,更莫要失了禮數,你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謝家的臉面。”謝家大伯母平靜了下來,坐回到椅子上,對着那姑娘教訓道。
“我要去找祖母!大伯母和五嬸娘怎能向着外人?!”那名喚澄兒的姑娘滿臉通紅,并不服氣。
“這是你八嫂,可不是外人。你還沒有行過禮呢。”五嬸娘毫不客氣的接上了一句。
那澄兒瞥了顧木蓉一眼,滿眼憤恨:“我才不要和她做家人,傳出去太丢人!”說罷便不管不顧的甩袖子跑了。
顧木蓉眨眨眼,她還以為謝家的姑娘都是文雅的脾氣,沒有想到還有這般直白的人物!話說,謝家女兒不是用來聯姻貴族的麽,這般的脾氣真的可以?謝家就是這麽教育孩子的?就是她們顧家,也沒有這般的女兒啊,她有些蒙。
“這孩子,就是被她父親寵壞了。”見顧木蓉滿臉的無解,謝家大伯母不由得代為解釋了一句。“澄兒是你六叔的小女兒,自小最得老夫人的寵愛,脾氣也是直來直去的,你莫要和她生氣才是。”
“這般直爽的姑娘,木蓉倒是極少遇見。”顧木蓉微微一笑,并不以為意。
話說趙青萍也很直爽,但是兩人完全不一樣啊。
“澄兒身子骨不好,前陣子感染了風寒,老夫人去廟中,也沒有來得及帶上,這孩子的脾氣也該好好改改了。”謝家大伯母輕輕嘆氣。
幾人又你來我往的客氣了幾句,顧木蓉便告退了。
總體來說,這兩位對她态度還算好,并沒有為難,大伯母外柔內剛,表面看來有些易怒,五嬸娘外看着傲慢了些,其實很有些手腕。
不知道其他幾位脾氣秉性如何,只是謝言酌說過,入了族譜兩人便離開祖宅,往南去,所以顧木蓉倒也并不在意,人好相處自然最好,不好相處,緣分也便只有這麽些日子,忍忍便過去了。
謝言酌是四房獨子,四房的宅院位置尚好,收拾的幹淨整潔,顧木蓉被領路的丫鬟帶到宅院的門口,便見謝言酌已經等在此處。
雖然春暖花開,溫度适宜,他還披着冬日的裘衣,時不時咳嗽幾聲,見了她,眉目帶上歡喜。
兩人攜手入得宅院,謝言酌邊走邊給顧木蓉介紹這座宅子,這宅院承襲了南方庭院的秀麗精致,又值春日,處處皆是美景。
只是賞了會兒景色,因着謝言酌身子的緣故,兩人便回到卧室休息。
“你大伯可為難你了?”“大伯母她們可為難你了?”
兩人竟是很有默契的同時開口問道,出了口,同時搖頭,又忍不住相對一笑。
“倒是算不得什麽為難,族中長輩雖然多有不滿,但是我的婚事,父母在世時便已經定下,如今他們兩位皆已經不在,別人想說什麽,又能如何?再不滿,也只能忍着。”謝言酌拉着自家娘子的手,站在窗前,窗外是一顆郁郁蔥蔥的古木,陽光透過樹縫,灑落在書桌上。
“長輩不便說什麽,平輩的卻未必。”顧木蓉接過話茬,她其實真的一點也不在意,在她心中,這事兒壓根算不得什麽大事,有那個空閑,她寧願想想償還元綿綿因果的時機到底藏着怎樣的玄妙。
“他們……謝言訓心高氣傲,敵意最深,可惜他本事不大。其他姐妹倒是無以為慮,平輩之中最出色者乃是大伯的嫡長子言霄堂哥,他早已出門游歷,數年未見了。”
“他對你可有敵意?”分明是自家兄弟,血脈親近,雖然小龌龊難免,但是上升到敵意是不是有點古怪?
“他年長我許多,接觸的并不多。”謝言酌搖搖頭。
“郎君受苦了。”顧木蓉嘆了口氣,看着謝言酌,心中泛起幾許憐惜,話說到底是何等緣故,四處立敵?
“娘子多憐惜為夫便好。”
說着說着,這人又不正經了。
他們前一日剛說起許久未見得大堂哥,第二日便有人匆匆來報,說是離家許久的大郎君歸來了。
連帶着寺中燒香的老夫人也帶着家眷浩浩蕩蕩的歸來。
顧木蓉終于将謝家上下老幼認識了個齊全。
長輩們還好,不冷不熱,待之以平常,同輩的兄弟姐妹便沒有那麽好相處了,她們完全當她不存在。
當然必要的禮數還是有的,只是無人與她搭話,她們說笑自己的,顧木蓉便坐在一旁,當背景。
那位大堂哥,顧木蓉也見着了,生的儀表堂堂,俊秀的很,和大伯母眉目相似,看着外表便是一個斯文的書生。
謝家的男子多是氣質斯文儒雅,容貌俊俏,說話條理清晰,比起貴族世家,更像是書香門第。
一晚上熱熱鬧鬧的,顧木蓉安靜的坐在那裏,将每個人研究了一遍,倒也得了幾分樂趣。所有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問題,婆媳妯娌姐妹,她們以為自己藏的很好,但是很多細節落入敏銳的人眼中,便是完全無所遁形。
那位澄兒姑娘雖然得到老夫人的寵愛,但是其他姐妹其實都與她關系尋常,并不深交,也不知誰在她耳邊又說了什麽,倒是沒有了第一次見面的鋒利,和其他人一般無視了。
她正坐着無事,突然聽得有人和自己說話。
“八弟妹可是初來江南?”她順着聲音望去,卻是大堂嫂,她面容嬌美,一雙充滿善意的眸子看過來,帶着微微的笑意。
“是。”顧木蓉勾起笑意,輕輕點頭。
“生活的可是習慣?”
“還好。”
兩人聊了幾句江南風俗,大堂嫂便被人喚走了。
顧木蓉隐隐聽到女聲低低傳來。
“嫂嫂,你幹嘛要和那人說話!”
“畢竟是一家人……”
顧木蓉聽着,唇角忍不住勾起。
☆、119章
顧木蓉坐了一會兒,便有丫鬟前來尋她,卻是方才跟在大堂嫂身邊的大丫鬟。
“八夫人,我家夫人派奴婢前來尋您,外面在放孔明燈,邀您前去觀賞。”
顧木蓉點點頭,她坐了這麽許久,也想起來走走,便跟着丫鬟出了花廳。
花廳中本來聊的很熱鬧的姑娘們,停了下來,互相看了看,也跟着走了出去。
“大嫂幹嘛對那人那麽好?!”小姑娘非常不樂意的咕哝。
“長輩們都定下來的事情,哪裏容得咱們多嘴?!”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姑娘語氣雖然也有幾分不忿,但是面色平靜,并沒有小姑娘那般表現在外。
“八哥也不知怎麽想的,放着家世好的姑娘不娶,非要娶個孤女!”
“八哥的事兒何時還用得着插嘴?”
出了花廳,顧木蓉跟着丫鬟繞過假山,來了一處小溪邊。
溪水潺湲,不遠處便是一座小湖,湖邊挂着紅色的燈籠,微風吹過,紅光搖曳,美不勝收。
隐約可見湖畔溪邊站着幾人正在說話。
顧木蓉眯着眼,隐約的聲音傳入她的耳中。
“那禍害當年出生便該被掐死,如今又帶了個禍害回來!”
雖然距離遠,尋常人聽不清,但是顧木蓉并非尋常人,她的五官之敏銳早非常人所能想象。
“當年的事畢竟是以訛傳訛,長輩們都沒提過,誰知道真假呢?”
“自然是真的,當年祖父親口說的,那禍害還在那賤人肚子裏,扶山道長就為那禍害批了命,說這位是來咱家讨債的,不是禍害是什麽!”
“可長輩們并沒有放在心上啊。”
“等被禍害就晚了!如今這禍害又帶了個災星回來,咱們謝家要倒黴了!”
“淨胡說八道,要真是這樣,大伯父能什麽都不做?你就是愛瞎想!”
“大嫂~”
“好啦,別再拿那些道聽途說的話出來說,被長輩們聽到,小心罰你跪祠堂!”
“那你別對那災星那麽好……”
若是顧木蓉沒有記錯,這位大堂嫂出身穎水鄒氏,也是名門世家,鄒氏……最出名的不是威武侯夫人的娘家嗎?鄒氏,是如何發家的來着?對了,鄒氏善機關淫巧,獻□□于先朝明帝。
威武侯……穎水鄒氏。
許是顧木蓉越走越近,談話的聲音戛然而止。
“堂嫂。”顧木蓉行禮。
“弟妹不必客氣。”
顧木蓉看了一眼大堂嫂鄒氏身旁的姑娘,十歲左右的年紀,一身翠綠小襖,看了顧木蓉一眼,上前行了個禮,便退到鄒氏的身後。
“咱們看燈去。”
鄒氏親熱的拉着顧木蓉的手臂,一行人走到湖邊一處空曠些的庭院。
那裏已經有數人在,都是家中的姑娘,妯娌。
這位鄒氏明顯在這輩女眷中十分有威嚴,見了她們的到來,人人都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禮,見顧木蓉站在身邊,臉色卻是各有不同。
今日天空晴朗,深藍的夜空繁星點點,當無數盞孔明燈升起來的時候,天空美不可言。
顧木蓉擡起頭,燈火緩緩升空,越升越高,風呼呼的吹着,伸開手,仿佛便能和那些燈一起飛上天一般。
耳邊響起雀躍的聲音,顧木蓉收回神思,兩只腳又牢牢的踩在地上,她有種感覺,她要是想,應該能飛起來。
但是現在,便不驚世駭俗了吧。
本來就是災星,要是被當做了妖怪,豈不是更慘?
便在衆人歡呼之時,天空中的一盞燈,突然燃燒了起來。
燃燒的瞬間,便朝着她們所在的方向墜了下來,讓人詫異的是,那下墜的速度極快,似乎一切只發生的剎那。
“大嫂!”
旁邊的女子尖叫聲剛出口,便卡在嗓子眼,那着火的孔明燈落在顧木蓉腳邊,本來危險的鄒氏人卻在她身後。
而這不過是一瞬的事情,分明方才那燈是沖着鄒氏來的,卻不知怎麽回事,倒在了顧木蓉的腳下。
周圍一時寂靜,燈火熊熊燃燒着,這位卻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她的臉被火光映的通紅,臉上的表情有些朦胧模糊,卻無端的讓人覺得害怕。
“不過是掉了一盞燈而已。”顧木蓉見周圍人人沉默不言,便開口言道,她轉過身,看着鄒氏:“大嫂可是受了驚吓?”
鄒氏目光自地上燃燒殆盡的孔明燈移開,擡頭看向顧木蓉,勉強扯出一抹笑意來。
“我無事,方才多謝弟妹了。”說着便要行謝禮。
顧木蓉趕忙伸手虛扶:“順手而為罷了。大嫂不必客氣。”
“假仁假義,不定是災星招來的禍患,險些連累大嫂。“那聲音就和咕哝差不多,卻被顧木蓉敏銳的察覺到了,她擡起頭往聲音的來處瞥了一眼,那十歲左右的小姑娘見她眉目帶刃,吓得趕忙收聲。
自己那麽小的聲音,想必沒人聽見吧?這人怎的這般看她?!她左右看看,周圍的人都沒注意她,心中方才稍作安穩。
出了這麽樁事情,也算是擾了衆人的雅興,天空中的孔明燈再美,也沒有了最初的歡喜,紛紛離開。
夜色深沉,顧木蓉回到房中。
謝言酌正穿着一身中衣,坐在房中看書,他顯然看的并不專心,時不時的向窗外看去,見了顧木蓉歸來,方才放下手中書本,迎了上來。
顧木蓉洗漱之後,換上家常衣服,丫鬟吹了蠟燭,兩人上了床榻,謝言酌翻身摟着自家娘子,便聽顧木蓉輕輕開口。
“今天我被人試探了。”常人做事很難瞞過顧木蓉的眼睛,那燈籠在空中着火的時候,她清楚的聽到了機關運作的聲音。
而且那燈籠所落得位置實在是太過巧合了,鄒氏的神态動作,她分明是知情人。
“夫君我也聽聞了。”謝言酌消息也很靈通,事情一發生,消息便傳了過來。
“鄒氏沒有理由做這事……”深閨一介婦孺,有什麽理由用如此危險的方式去試探自己的妯娌?
“我那大堂哥,肯定是背後有人。”謝言酌下了結論。“他回來的時機實在太巧了。”
“嗯。”顧木蓉點點頭。
“娘子,咱們不去理會,早些休息吧。反正咱們過幾日便離開了。”說着話,人便靠了過來。
還能不能好好聊天啦~顧木蓉忍不住瞪了一眼床頂。
此時另一對夫妻也在睡前對話。
“便是這麽個結果?”出口的年輕人斯文俊俏,靠着床邊,看着卸下釵環的妻子。
鄒氏擺擺手,身邊的丫鬟魚貫而出。
她站起身,在床榻邊上坐下。
“當時那事情發生的太快,妾身還沒反應過來,人便已經在八弟妹的身後了。”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也說不準。
“你看八弟妹可像是世外高人?”謝言霄自然也見過這位弟妹,只是遠遠的簡單打量了一番,和尋常女子看不出有什麽差別。
“世外高人?夫君你在說笑?”鄒氏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置信,她回憶起那位八弟妹來,哪裏也看不出有世外高人的風範來。
“那可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謝言霄輕輕一咳,便又換了問法。
“這位八弟妹倒是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只是為人很是穩重。”鄒氏說道,畢竟家中那些姑娘們完全不和她說話,這般情況下,還能穩如泰山,便也算是不簡單了。
“哦。”謝言霄點點頭。
“夫君,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鄒氏雖知道自己夫君想要試探新來的八弟妹,卻也并不知道所謂何來,事情既然已經如此,還能說什麽,難不成兩夫妻讨論弟媳婦讨論一晚上嗎?!
謝言霄點點頭,不再開口。
第二日家中便尋了城中道觀的道士來到府上問日子。
謝家上任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