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午夜驚叫聲

車隊在羅布泊上颠簸。

中途,我聽見一聲沉悶的爆響。

朝前看去,魏早的切諾基慢慢停下來。

我和號外下了車,走過去看了看,切諾基的右前輪爆胎了。

魏早罵起來。

我們和他一起換輪胎,花了大約半個鐘頭。

號外說:“要是再——再爆胎怎麽辦?”

我沒有說話。

切諾基只有一個備用輪胎,如果再爆胎,只能拖着走了,那樣肯定費油,又多了另外的風險。

魏早很開明,他說:“要是再爆胎,我就把這輛車扔在這兒了。”

接着,我和號外回到車上,車隊繼續行駛。

總的說來,我們的速度越來越慢,離開雅丹群之後,我們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移動不到30公裏。

黃昏的時候,我們又尋了一個低窪處,停下來安營紮寨。導航儀顯示,此處距離羅布泊湖心只有84公裏了。

下車之後,我在四周看了下,這片地方沒有多餘的腳印。

大家搭起帳篷,支起鍋竈,準備晚餐。

布布站在略微高點的地方,舉起望遠鏡四下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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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胎沒有影響魏早的心情,開飯的時候,他說:“明天一早,我們就能到達羅布泊湖心了!”

本來,大家已經身心疲憊,再加上中午出現了那雙奇怪的鞋印,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些壓抑,魏早的這句話,讓整個團隊的士氣立即高漲起來。

我也有這樣的心理——不到羅布泊湖心,我們就是在進入。過了羅布泊湖心,每走一步都是離開。

大家一邊吃一邊聊起了羅布泊,1965年的核試驗,太陽墓,只剩下殘垣斷壁的樓蘭古國……

我看了帕萬幾眼,他正在低頭吃面。我越來越覺得,這個一聲不吭的人真的很像雅丹那張巨大的臉……

孟小帥最早吃完了,她哼唧起來:“布布,你幫我捶捶腰,好痛!”

布布就幫她捶起來:“你開車太長時間了,明天讓漿汁兒換換你。”

孟小帥說:“我是睡地上着涼了。”

白欣欣立即見縫插針:“妹子,你還是回到房車裏來吧。”

孟小帥說:“去,我怕你半夜再給我蓋被子。”

白欣欣說:“睡覺前,你把我綁在床上!”

孟小帥說:“這樣吧,如果你真心疼我,就去睡布布的帳篷,我和衣舞睡房車。OK?”

白欣欣支吾了一會兒,說:“妹子,我腰肌勞損啊。”

孟小帥說:“那就免談。”

白欣欣說:“好吧,我讓位。”然後,他把臉轉向布布:“布布,我跟你睡一個帳篷,可以嗎?”

布布說:“沒問題啊,你來吧。”

漿汁兒“哼”了一聲。

吃完晚飯,大家各自回帳篷。

睡覺之前,我到每個帳篷裏轉了轉。

房車裏響起了音樂。

孟小帥真的去了房車上,白欣欣并沒有去布布的帳篷,他們在玩桌游,應該是三個人,衣舞很安靜,只聽見孟小帥和白欣欣在說笑。

魏早和帕萬竟然在喝酒,白的,中間放着一塑料袋花生米。

我靠在他們帳篷的門口,笑。

魏早說:“周老大,來,一起喝點兒。”

我說:“不了,謝謝。”

接着,我說:“你和帕萬交流得順暢嗎?”

魏早說:“順暢!”

他朝帕萬舉起了玻璃杯,用手在上面畫了個刻度,說:“喝到這兒,誰都不許玩賴。”

說完,他先喝了。帕萬也喝了,剩下的酒正好在那個刻度上。

我說:“呵呵,你們繼續‘聊’吧。”

接着,我走進了徐爾戈那個帳篷。

徐爾戈不在。

張回靠在帳篷支架上,正在看電子書。

號外在搗鼓他的電臺,“吱吱啦啦”的,噪音很大。他的電臺很小,就像老式的收音機,也很簡易,感覺是他自己組裝的。

四眼跑上來,圍住我又嗅又舔。

我說:“徐爾戈呢?”

張回說:“去廁所了吧。”

我低頭看了看號外的電臺,問:“你在跟誰聯系?”

號外說:“沒——沒信號。”

我說:“把你的金屬探測儀接上試試呗。”

他說:“現在不——不需要。”

我沒去布布的帳篷,她的帳篷裏黑着,想必她已經睡了。

我回我的帳篷了。

漿汁兒說:“我們喝點酒吧!”

我說:“好哇。你等着。”

我到車上抱來四筒德國修士猛烈啤酒,回到帳篷裏,坐下來。

我倆分別打開一筒,碰了碰,喝進一大口。

羅布泊一片死寂,房車裏的說笑聲顯得很刺耳。

漿汁兒說:“我最讨厭這種女人了,嘩衆取寵,唯利是圖。”

我說:“她只是沒什麽心機。”

漿汁兒顯然不想跟我辯論,她說:“我給你看看面相吧。”

我說:“好。”

她上上下下打量我的臉,突然瞪大了眼睛:“天哪……”

我的心一緊:“怎麽了?”

她說:“開個玩笑。”

接着,她繼續觀察我的臉,說:“你是個多情的人,性欲非常強烈。”

我說:“嗯,差不多。”

她說:“舉個例子聽聽?”

我說:“我幾乎每天都要有一次,當然,除了這三天睡帳篷。”

她說:“你也是個極其薄情的人。”

我說:“這就矛盾了。”

她說:“你就是一個矛盾的人。你的多情是對整體的女人,你的薄情是對具體的女人。”

我想了想,說:“嗯,勉強同意。”

她又說:“我看看你的壽命。”

我不自覺地把臉揚了揚。

她看了一會兒,說:“你過于争強好勝,屬于那種厚情薄命的人。”

我說:“噢?大約能活多少歲?”

她說:“四個本命年減3歲。”

我算了算:“45?我今年就45了好不好!”

她又笑了,把啤酒舉起來:“你确實很實在。”

我們又喝了一口。

我說:“我給你算算命吧。”

她說:“你會算?”

我說:“你想7個漢字,什麽字都行,互相不要有關聯,然後告訴我。”

她說:“好好好,我喜歡這個玩法!……我想什麽字呢?”

我說:“我不能提示你。”

她想了好半天,終于說:“想好了。”

然後,她用手指在地面上寫出來:飛,彩,十,毋,卅,玄,爻。

我想了想,說:“通過這7個漢字,可以解讀出很多種命運來,我就說說其中一個層面吧。”

她說:“好。”

我說:“我想起了吉他和弦——主和弦的音色最端正,下屬和弦的音色略微傾斜,屬七和弦的音色就接近崩潰了。彈吉他,往往從主和弦進入旋律,然後變成下屬和弦,再然後變成屬七和弦,和聲越來越傾斜,渴望回到主和弦的願望也就越來越強烈……”

她說:“這些跟我的命運有什麽關系呢?”

我說:“你的人生跟和弦有些相似——你是個很不穩定的人,或者可以理解為很矛盾,很糾結。你渴望平靜、安全、永恒,可是你改變不了自己,最後,你很可能做出過激的事兒,甚至為此釀成悲劇。”

她說:“什麽過激的事兒?”

我說:“比方說,殺人。”

她注視了我一會兒,才說:“你算得真準……”

我說:“你真有殺人的心?”

她說:“不知道,要是有人惹了我,說不定我會做出什麽事來。小時候,有個男生罵我,我差點用鉛筆刀戳瞎他的眼睛。”

說完,她舉起啤酒跟我碰了一下,我們各自喝了一大口。

放下啤酒,她說:“你能告訴我你怎麽算出來的嗎?”

我說:“沒什麽神秘的。其實,我是個唯物主義者,我只是通過你選的漢字,推測你的性格,而性格即命運。就這麽簡單。”

她說:“我很想聽你解釋一下,你怎麽推測出我的性格的?”

我說:“我讓你選漢字,不要詞和句子,那麽你的性格會顯示在字形上。你看你選的字——飛,很不安分。從另一個角度,也可以猜測你從小是個愛做夢的孩子,這個字呈現着朝前奔跑的姿态。彩,很多筆劃都是傾斜的。十,很端正,這說明你渴望規則。毋,更加扭曲,你再次陷入很難改變的性格慣性中。卅,你越來越渴望穩固,這個字三豎戳地,本身就牢靠,中間又插入一橫,變得不可動搖。玄,你再次傾斜。爻,更加傾斜,沒有橫平,沒有豎直。你已經不能自控了,于是,兇險就在這個字上顯現出來……”

她說:“最後一句怎麽理解?”

我說:“一個人動殺機的時候,下意識的動作就是畫×。就是說,在未來,你可能會殺人。寶貝,你要調整心态噢。”

她說:“這個字兩個×,什麽含義?”

我說:“你選字的時候,只是潛意識,不可能每個筆劃都和你的命運對上號,那太假了。如果你非要深究,那就這麽理解吧——你殺死一條命,償一條命,總共兩條命。”

帳篷外傳來腳步聲。

我問了聲:“誰?”

門簾被掀開,露出了徐爾戈的臉:“是我。”

他勉強笑了笑:“喝酒呢?”

漿汁兒說:“進來,一起喝點兒吧。”

徐爾戈走進來,坐下了。

我遞給他一筒啤酒,他大口大口喝起來。看得出來,他的心情很不好。

漿汁兒說:“徐爾戈,今天你應該自己跟自己打一架。”

徐爾戈苦笑一下,舉起啤酒一飲而盡。

他說:“我打擾你們休息嗎?我很想找人聊聊天。”

我說:“不打擾。”

漿汁兒又打開了一筒啤酒,遞給徐爾戈,然後說:“你過去認識孟小帥嗎?”

徐爾戈說:“不認識。”

漿汁兒說:“我感覺你愛上她了。”

徐爾戈說:“漿汁兒,你覺得愛和恨的關系是什麽?”

漿汁兒說:“你認為呢?”

徐爾戈說:“我覺得它們是一枚硬幣的正反兩面。”

漿汁兒說:“我不同意,正反兩面的愛和恨,不是真愛,也不是真恨。愛就是愛,是獨立的,永遠不可能變成恨,去傷害。恨就是恨,也是獨立的,永遠不可能變成愛,去原諒。”

徐爾戈說:“周老大,你說呢?”

我說:“我沒見解。”

有些冷場。

漿汁兒突然興奮起來:“哎哎哎,周老大,你給徐爾戈算算命!”

我說:“徐爾戈,你想嗎?”

他說:“我很信的。”

我說:“那你選7個漢字吧,不要有任何關聯。”

他想了想,然後在地面上寫出來。

我和漿汁兒一起看着,最後都愣住了。

他選的是:林,卉,青,大,明,朋,爻。

徐爾戈問我:“什麽含義?”

我說:“你是個超級浪漫的人。”

徐爾戈說:“就這些?”

我說:“就這些。”

漿汁兒說:“沒意思!”

其實,我的大腦在快速轉動——他選的最後一個字,為什麽和漿汁兒一樣,也是“爻”?

如果我讓你選,你會選哪7個漢字?

發給我,18311419630。如果我能走出羅布泊,我給你“算算”。

半夜的時候,沒什麽風,營地很安靜。

記得我在戈壁草原放羊的時候,雖然那裏也是空天曠地,人跡罕至,但有一夜我聽到了馬頭琴的聲音,低沉,嘶啞,悲凄,哀怨,像一個男人在哭,哭天,哭地,哭不盡那孤獨那恐慌那冷清那凄惶。

而在羅布泊,不可能有馬頭琴的聲音,只有馬頭。

新疆黑天晚,說是半夜,實際上已經是淩晨三點多了。

也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我聽見漿汁兒發出微微的鼾聲。

那麽香。

我不是說她睡的香,我是說那鼾聲散發着香味。

一個男人,跟一個可愛的女孩睡在一起,如果說沒有任何邪念,那一定是虛僞的。

睡不着的時候,我有過多次想象,對象就是這個娃娃臉女孩,那是我度過荒漠長夜的最好調味劑。

只是想想而已。

我不可能像白欣欣那麽無恥。我懂得分寸。

在漿汁兒的鼾聲中,我告訴自己,必須趕緊睡着,明天還要繼續趕路。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尖叫聲驚醒了。

我豎起耳朵聽了聽,是布布的聲音:“救命!——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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