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四節晚自習,還是在監視我? (1)
此後每個星期天的第四節晚自習,數學羅都會搬一把椅子端坐在講臺,我再不能走上講臺去分享我的一些學習所得。
我無所謂,因為不去進行這種分享對我本身毫無影響。我的肖平課堂一定打了很多老師的臉,現在數學羅終于取締了這個本不該出現的課堂。面子這個東西,有時候我們寧願犧牲自己的一些利益去獲取,何況是犧牲別人的利益?
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學生到底該有什麽樣子呢?統統像羅林傑那樣?我從不否認羅林傑是一個乖學生、一個好學生,但多元化的社會需要的是多元化的學生,人們對應試教育的批判無非是兩個方面,一是應試的功利性,二便是造就了太多呆板的學生。籠,是一種禁锢,也是一種模板,你見過方形的南瓜嗎?把小南瓜放在一個堅固的方形小盒子中,它長大後就是方形。
但我不知道把我放在多元化的社會裏,我算不算一個好學生,我也不知道,我在你的眼裏,算不算一個好學生。
假如僅僅以成績而論,我應該算。
三診來了,這是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模拟考試,也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月考。
三診的題目很簡單,意在讓大家都考出高分,增強信心。我考了698分,李眉660多,陳芳650多。
我在全市的名次是第五名,意味着只要我不發揮失常,清華北大幾乎板上釘釘。很多人都在想,如果我從高一就認真學習,會比現在還好多少?會不會成為市狀元甚至省狀元?這是一個永不可能實現的猜測,因為我們不可能回到過去。對于這種猜測我也還有一次機會,最重要的一次機會,高考。
趙宏飛和仁川均是五百八十幾,但羅林傑只有五百六十幾分。自我和蘇曉珏在一起後,除了周詩涵,還有一個受傷的人,就是羅林傑。羅林傑從初中就喜歡蘇曉珏,他不可能向蘇曉珏表白,卻不代表他不會受傷。對于他這種只将感情埋在心底的男生,蘇曉珏沒談戀愛時,他就覺得蘇曉珏屬于他的世界,現在蘇曉珏和我在一起,他就覺得蘇曉珏離開了他的世界。無論愛的方式怎樣,受傷的痛是一樣的,而且,這個乖學生因這份感情的痛影響了學習的心态,步步下滑。
調位置的規矩和以前一樣,按成績選,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調位置。但這次,數學羅打破了很多規矩,關于我的規矩。
數學羅讓同學們全部出教室,我像往常一樣在座位上沒動。
數學羅不滿地沖我喊道:“你沒長耳朵是吧,我再說一遍,是全部出教室!”
我只得起身走出教室。
我剛出教室,數學羅就重重地喊了我的名字:“肖平。”
我是第一名,在這個規則下他無法剝奪我的權利。
我走進教室,走向我原來的位置。
Advertisement
數學羅卻板着臉說:“選其它位置,那個位置要撤掉。”
我問:“為什麽要撤掉?”
數學羅說:“前面還有幾個空位置,那個位置讓教室很亂,不成樣子。”
我瞧數學羅一眼,徑直走向角落的位置。
數學羅氣道:“我說了那個位置要撤掉,你非要顯示自己的與衆不同嗎?”
我根本不理他,坐入位置,高揚頭顱。
數學羅罵道:“簡直一點規矩沒有!”随即沖教室外大喊道:“趙宏飛!”
趙宏飛被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走進教室,小心翼翼地選了位置。
選完位置後,數學羅分批和學生談話。第一批是趙宏飛、仁川和羅林傑三人。第二批是此次考試的第四名到第十名,第三批是十一名到二十名,第四批是二十一名到三十名。我不在其中,三十名以後的同學也不在其中。
為了給高考做鋪墊,蘇曉珏這次考試把我的答案抄得比較多,抄到了班上十三名。宋小芳班上第八名,胡文童第三十一名,也就是說,在數學羅眼中,從胡文童開始,是完全可以忽視的學生,而我,是最不像話的學生。
******
已經五月中旬,我不認為這時還該完全泡在題海裏,我會做些題目,也會騰出時間回顧以前标上記號的題目,同時再細看一遍課本,确保所有的知識點沒有遺漏。世上的題沒人能做完,重要的是我們從我們做過的題目中得到了什麽。
但在我們學校,五月份是瘋狂練題的一個月。老師不再怎麽講課,發下試卷,說聲“做”,然後背着手在教室裏踱步,學生就唰唰地寫,嘩嘩地算,欻欻地翻,做一份,放在最上面,又面對新一份,我只得在心中嘆息:當做過的試卷被這樣冷藏般的壓下去後,剩下的只是一片空白和被浪費的時間。
所有的試卷裏,又以數學試卷最多。其它試卷做後,老師大概講一下,不會收上,數學試卷則不同,數學羅會隔三岔五将試卷收上去看看,卻又不批改,但這收并非硬性規定,有些自願成分,因此有很多人不會交試卷,比如我。
今天數學羅又發了兩份試卷,一份當堂測試,一份堂後做。接下來是兩節自習課,數學羅要測試,這兩節課就完全被貼上了數學的标簽。我不喜歡這種測試的模式,我做一套試卷,從開始做到做完趁熱打鐵對照答案透徹地分析完,總共不要兩個小時,但換成做數學羅的試卷,答案還得從他口中單個單個講出來,單校對這答案,沒有一節課就拿不下來,再說,待他講時,對題目早已陌生,得重新熱一遍,效果不會好。何況數學羅從不強迫大家交這樣的考試試卷,便大致看了一下他發的試卷,扔到一旁。
厭惡數學羅所發試卷的遠非我一人,擱在一旁不予理會的比比皆是,也或者選擇幾個自己認為好的題畫一畫就放下了。數學羅在教室裏左一圈右一圈的轉悠巡看,不難發現這種情況。他止步在了胡文童身旁,臉陰過一陣又一陣。胡文童頓感不自在,攤在手中的資料上下晃蕩,将資料放在桌面上,拿一支筆在上面勾畫,多少穩住了陣腳。
桌上一角擺着空白試卷。
數學羅擰起胡文童桌上的試卷,瞧一眼,厲聲訓道說:“不做試卷幹什麽!”
胡文童指着手中的資料,低聲說:“看這個。”
數學羅将試卷磚頭般砸在胡文童桌上,氣沖沖地說:“做試卷,難道你還有那個基礎自己複習!”
數學羅用雙爪啄起胡文童剛才看的資料,前後翻幾頁,叱道:“到哪裏弄的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以為是個寶,看得起勁得連學校發的試卷都不做了!”
“肖平的。”胡文童竟說得理直氣壯,毫無懼色,仿佛我就是他手裏的利劍與盾牌,有了我,他敢于和數學羅抗衡。
數學羅的臉成了一口有道道補巴的黑鍋,繃得極緊卻又皺紋密布,那皺紋便仿佛是臉皮蹦破了後粘在上面的補巴。數學羅前後胡亂翻幾下資料,扭頭瞪了瞪我,扔下資料,咚咚走上講臺,氣憤地宣布道:“今天試卷要交!”
教室頓時陷入一種恐怖的安靜,然後“欻啦欻啦”四起,無數只白色的蝴蝶受了驚吓,飛起身子,再停歇下去,教室又安靜了。
數學羅的試卷每次都說要交,然而每一次都憑了自願,所以這次的試卷還是有那麽一部分人照樣不做,包括我,何況數學羅發火說要交時第三節課已去了小半,起初沒動筆的哪還能趕完?
約莫時間到了,數學羅端站在講臺上,命令道:“收卷子,仁川收這兩組,趙宏飛收這兩組,蘇曉珏收這兩組,羅林傑收這兩組。”
四個人立馬按數學羅所安排去對應的兩組收試卷。
仁川從前面一路收來,最後一個是我。
我說:“我沒做,不要收我的。”
仁川點了點頭,欲轉身回去。
數學羅卻盯着我這方大聲吼道:“每個人都得交。”
有幾人慌忙填上名字,傳來試卷,多是白卷。
仁川向我勸道:“快寫個名字,交了算了,很多人都是這樣。”自從上次我護他後,他對我很客氣。
我說:“我一個字都沒寫,交了起什麽作用。”
數學羅似乎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當即一頭惹怒的公牛般沿過道沖至我面前,問仁川:“肖平交了沒有?”
仁川看數學羅一眼,又望我一眼,不知道怎麽回答。
數學羅怒火更旺,沖我斥道:“說,你為什麽不交試卷?”雙目圓睜,恨不得用眼睛吞下我。
所有人都靜止住神色看着我們,連試卷也傻了眼,停在空中,其它任何聲響逃匿得無影無蹤,整個教室裏只有這一種對峙“嘭咚嘭咚”作響,間不容發,水将沸騰。
我說:“沒做。”
數學羅怒叱道:“你很了不起是吧,老師要求做,憑什麽不做!”
我淡笑了一下,說:“老師要求我死,我是不是就該去死呢!”
數學羅冷言道:“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考上清華北大,能不能飛上天!”
我說:“那是我的事,與你毫無關系!”
數學羅說:“既然這樣,你就別在這個教室裏呆,我允許你回宿舍複習。”
我瞧着數學羅問:“你确定?”
數學羅說:“你現在就可以走!”
我笑了笑,說:“我偏不走!”
數學羅雙眼冒火,突然猛地推我一掌,桌子“刺溜”一斜,我一個趔趄,好在手撐在地上才沒有跌倒,幾本書“啪啪”地摔到地上。同學們個個睜大眼睛,被這突來的場面驚呆。
數學羅盯着我,怒不可止,兩只手沒有收回,俨然要進行一場搏鬥。
我忍,我不會和他動手,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老師,哪怕僅僅是一層薄薄的社會關系。他教着我,但他為此拿着國家給他的工資,而我沒有額外得到他的恩情。
我撐起身子,順便拾起書,擺正桌子,拍拍手上的灰塵,若無其事地坐着。
數學羅慢騰騰收回雙手,恨了我一眼,罵道:“真是一點學生的樣子都沒有!”氣惱地轉身走了。
數學羅走後,馮會斌小聲問我:“平哥你沒事吧?”
我笑着說:“沒事!”
馮會斌說:“要是我,他推我那一下我就雄起了!”
旁邊一個同學不屑地說:“你就吹牛吧!”
馮會斌傻愣愣地笑了。它長得虎背熊腰,性格卻很柔,像上次他舉起凳子保護我的行徑,是我見過他最強硬的表現。如果數學羅推的是他,他一定不敢雄起,相反,以我的個性,我完全敢雄起,我只是不想雄起。
課後,蘇曉珏緩緩來到後面,嘻笑着說:“領導來慰問你了!”随後望一眼辦公室的方向,埋怨道:“羅老師真是的,太過分了,居然推我們的乖小9!”
聰明的她在以一種特殊的方式安慰我。
可是我根本沒将這事放在心上,我心裏空間有限,我的精力也有限,所以有的人我不會放在心上,有的事我也不會放在心上。
那夜在操場,蘇曉珏認真地說:“小9,你高考一定要争氣,要是考差了,你所有的事情都會變成另一個性質,像羅老師這樣的人,不知道會怎麽批判你!”
蘇曉珏說得很對,我是一個頗受争議的人,認可我的人很多,看不慣我的人也很多。這讓我處在了風口浪尖上。
我仰望着星空,說:“我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的!”
我要用我的高考成績堵住他們的嘴!
☆、命運之戰4
接下來的每個半天周末,我都過得非常充實、輕松。蘇曉珏回家吃過午飯後便來學校,我們一起睡個午覺。睡覺嘛,內容總是豐富的。爾後我們去到李mole的家帶小露笛。
李mole的家在一個新小區裏,樓高十六層,電梯房。在當時,在這座偏遠縣城,電梯房很稀奇。蘇曉珏說,這是城裏最好的小區。可一個家光房屋好有什麽意義呢?
蘇曉珏敲了門,一個60歲上下的婦女拉開門,我一眼就能從她的相貌看出她是李mole的媽媽。她年輕時一定像現在的李mole,漂亮,有氣質,歲月帶走了她的漂亮,卻沒能帶走她的氣質。但她的神情裏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憂傷。
蘇曉珏說:“阿姨你好,我們是李老師的學生,來帶露笛玩玩。”
李mole媽媽友善地說:“她給我說過,你們進來吧!”
我們進入屋中。李mole的家很寬敞,裝飾很精致。但這個家不再因為它華麗的外表而溫馨。家中只有小露笛和她外婆兩人,偌大的屋子便顯得空曠、落寞。
小露笛正膝蓋跪在地上,身子趴在茶幾上玩積木。
蘇曉珏輕生喊道:“露笛小朋友,在玩什麽呢?”
小露笛擡起頭,瞧見我們,頓時喜不勝收,歡快地喊道:“哥哥,你來了!”她站起身子,奔向我,抱住我的大腿,楚楚可憐地說:“爸爸媽媽最近總不在家,都沒人陪我玩,媽媽說你要來陪我玩,我等了好久,以為她騙我!”
我心中一陣酸楚,她媽媽的确欺騙了她,可惜不是在我來陪你玩這件小事上,而是她家中發生的大事,就算她知道了,幼小的她又能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嗎?但她終有一天會知道,會明白。孩子天真無辜,卻遲早注定了要成為這件事情的另一個受害者。
我忍住難受,輕拂着她的頭說:“哥哥這不來陪你玩了嗎?”
小露笛開心地笑了。
蘇曉珏嘟着嘴對小露笛說:“露笛,你就只喜歡哥哥,不喜歡姐姐,姐姐好傷心!”
小露笛立馬沖蘇曉珏嘻嘻地笑,哄道:“姐姐,你別傷心,我也很喜歡你,我們一起來玩積木好不好?”
蘇曉珏一舒笑顏,說:“好。”
小露笛表現得越天真爛漫,我心中越難受,因為我不知道她家中發生的這件事情會不會早早将她的天真爛漫摧毀掉。
我們陪小露笛一起玩積木,一起胡亂畫畫,一起猜着最簡單的謎語,一起唱着最簡單的兒歌,一起玩着最簡單的游戲,一起嘻嘻哈哈。不是一個小孩子,而是三個小孩子。
童真真好。
我心中抛空了一切,不再有高考,不再有現實。
可我們給她的快樂是短暫的,我們很快就要離開。
兩個小時後,我對小露笛說:“哥哥姐姐要回學校上課了。”
小露笛很不舍,嘟囔着嘴。
我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說:“哥哥姐姐下周星期天下午再來和陪你玩。”
小露笛期待着問:“我們能去外面玩嗎?”
我說:“當然可以。”
小露笛又問:“我可以帶我的布娃娃一起嗎?”
我說:“可以。”
小露笛開心地笑了,說:“我們拉鈎。”
小露笛左右手伸出無名指分別彎曲在我和蘇曉珏的面前,我和蘇曉珏均伸出小指頭勾住小露笛的小指頭。
我們齊聲喊道:“拉鈎拉鈎,一百年不變,誰變誰是小狗!”
小露笛把拉鈎當成了一個莊重的承諾,甚至是宣誓,陳醫生一定曾給過李mole莊重的誓言,可到頭來化作了什麽?化作了這個家的劫難、傷痛與陰影。
走出李mole家所在小區後,我不禁傷感地說:“等有一天小露笛知道了她家現在發生的事,不知道會有多麽傷心!”
蘇曉珏說:“有什麽辦法,誰叫她攤上這樣一個爹,這種事最受傷的就是孩子。”
我長嘆一口氣,說:“一個人的錯誤竟然要這麽無辜的人付出慘重的代價,為什麽?我不知道如果他有機會醒來,看到現在的場景,會不會後悔!”
蘇曉珏瞅了我一番,說:“小9,你感性了哦!”
我的确是個很感性的人,我總能為一些事情想到很多。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問:“你知道感性和什麽最般配嗎?”
蘇曉珏想了想,說:“有才,我成都有個同學,心思比女生還細膩還感性,他作文寫得很好,經常得滿分,他超喜歡寫作,經常在報紙上發表文章,我們都覺得,男生嘛,感性可以,但要有才,不然你就別感性,就要大氣。”
我壞笑着在她耳邊輕聲說:“感性和性感最般配。”
蘇曉珏一個勁兒地朝我翻白眼,爾後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腦袋,罵道:“小9,你說你這腦子裏一天都想的些什麽?”
我哈哈地得意笑了。
******
一周後,我和蘇曉珏如約去李mole家中找小露笛。小露笛早已抱着她的布娃娃在等待我們。我給小露笛的布娃娃取了個名字,叫小小露笛。小露笛拍着手歡快地叫着,好耶,好耶!
就在她這一拍手中,我隐約看到了另一個女孩的童稚,也許在那個年紀裏,她比這更乖,更懂事,更逗人喜愛。那個女孩就在我身旁。可惜每個女孩都會在成長中漸漸失去她最美的童稚,我不知道有沒有那麽一個男人能讓女孩的童稚永駐,如果有,他該是一個多麽好的男人,而她又該是一個多麽幸福的女孩。我不能當這樣的男人,蘇曉珏也不能當這樣的女孩,因為青春裏的那根刺刺碎了她太多東西,包括童稚。
我們帶小露笛去了城裏唯一的一家兒童樂園,小露笛玩得很盡興。
小露笛喃喃地說:“爸爸媽媽也帶我來這裏玩過。”
我和蘇曉珏相視一眼,均是無奈。
我不知道她将來還有沒有機會帶着幸福地說我的爸爸媽媽。
回李mole家的路上,小露笛趴在我的肩上睡着了。
我回頭看一眼她安詳的臉龐,心生暖意,對蘇曉珏說:“以後我們一定要生一個小女兒,我好想要一個女兒,像你一樣可愛,像你一樣美麗!”
蘇曉珏幸福地笑了一下,說:“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你生物不是學得很好嗎?”
怎料小露笛醒來,聽到了我們的話,天真地說:“好呀,哥哥,你讓姐姐給我生個小妹妹,這樣我就可以和她一起玩。”
我和蘇曉珏面面相觑,姐姐怎麽能生出個小妹妹呢?
這就是童真吧,就像她曾經那一句,奶奶在爺爺那裏。
******
将小露笛送回家中,我們走向學校。路過子午書店時,蔣老板從店中蹦出來,說:“肖平,好久不見!”
是啊,我已經好久沒在他店中買過書。
我說:“蔣老板,你好。”
蔣老板期待地說:“八年了,看你的了。”
他說的是那個已經沉睡八年的夢想。
我說:“我盡量。”
蔣老板又說:“我有個事想和你商量商量,聽說你寫了一套複習資料,我們交情不淺,你每次來買書我都給你打折,等你考上清華北大後,我想把你寫的資料和你收集的經典題型做成冊子,讓更多的學生受惠。”
我尚未回答,蘇曉珏便走過來說:“等等,這事以後再說。”
蔣老板尴尬地笑着說:“現在說定不挺好嗎?”
蘇曉珏說:“總得等高考結果出來。”
蔣老板解釋道:“我是說等肖平考上清華北大。”
蘇曉珏說:“那就行了,到那時我們再談這個事情。”
蘇曉珏說完就将我拉走了,留下蔣老板一臉不快。
我疑惑地問:“我覺得我的資料寫得很全,要是能分享給後面的學生,是好事。”
蘇曉珏說:“是可以分享,但你看不出來嗎,他是要借助你的名頭用你的資料賣錢,既然這樣,我們憑什麽白白給他,知道什麽叫版權嗎,該掙的錢就要掙,不然你以後拿什麽養我?”
我驚詫地望着蘇曉珏,她一眼就看出了蔣老板想空手套白狼的用意,并且想到了可以索要版權費。而掙錢養她的說法于我又十分中聽。
蘇曉珏沒好氣地說:“看啥,你的社會經驗為零,這事得我說了算。”
蘇曉珏像是我的代言人或者經紀人,如果有那麽一天,我給她這個身份。當然,現在還只是如果,它有一個前提,我能在高考閃耀于這座城市。
☆、命運之戰5
同學們開始弄些有紀念意義的東西。傳統的法子是買一沓同學錄或者一個厚厚的筆記本,讓有交往的人都寫上一段。有人買來幾版自己喜歡的貼紙,由同學各人挑一張圖片在上面簽下自己的名字。這法子花錢不多,快捷方便,所以一有人發明,效仿的人就層出不窮。蘇曉珏沒趕這時髦,她心眼裏正歪着另一個鬼主意呢:我有一件白T恤。
蘇曉珏讓我将白T恤拿到教室,她挨個挨個讓同學用中性筆把自己的名字寫在衣服上,中性筆墨浸在棉質上,難以洗褪。我誇道,真有你的,這也想得出。她得意地說,我聰明吧!她展開衣服看了好幾眼,滿意地遞給我,拿去,放好,不是你一個的人,也是我的。我們是一對,當然該有共同的紀念。我将衣服牽在胸前,說,我還要穿呢!衣服上的字跡龍飛鳳舞,花樣百出,密密麻麻的。她疑惑地問,你好意思穿?我說,怎麽不好意思,它已經完全具備了遮羞功能,起碼比那些超短裙好一點。她反語道,那你不如就穿個超短裙,那才有個性呢。她把自己逗笑了。
這是一件很特別的紀念衫。白白的布,像教室白色的牆壁。瞧着寫滿了名字的衣服,我知道高考前的記憶已基本定下。
高考來了。
高考終于來了。
這是兩者截然不同的心态,前者對高考懷着懼怕,高考是命運的鐘聲,後者對高考懷着自信,或者無所謂的态度,高考是自由的鐘聲。
我屬于後者,蘇曉珏也屬于後者。
數學羅站在講臺上說:“大家要注意幾個問題,休息好,不要吃太油的東西,吃清淡一點,平常心對待,不要緊張,更不要怕,就像我們平時月考一樣,只不過多了一個監考老師,千萬不要用手機,今年考場周圍信號屏蔽了,而一旦抓住就是證據确鑿,平時考試我們老師不準你們耍花樣,那是為了看看你們的真實水平,現在你們就要懂得随機應變了,只要你不做得太過分,不頂撞老師,不被逮到證據,不被外面的巡考人抓住,看幾眼,監考老師頂多提醒你幾句,不會把你怎麽樣。”
這是一句多麽實在的話,在功利性面前,沒有正直可言。
數學羅說:“特別強調一個以往每年都有學生吃虧的事情,一定要用正規鉛筆,不然答題卡讀出來的分數與真正做對的分數會有出入,那就太劃不來,出現這種情況,查分也沒用,查分只是再加一遍你的各個小分!”
爾後數學羅淡笑一聲,說:“你們是騾子該是馬,該出去溜了!”
數學羅走出教室後,教室裏響起瘋狂地歡呼。
這歡呼不是獻給數學羅,而是獻給一個苦累和壓抑的時代的結束,不是三年,而是十多年。它似一條兇殘的蛇,長期危害人民,直到冬天步近,才不得不搖晃着身子躲進洞穴,當人們的恐懼只剩下一個尾巴時,他們如何能不歡呼?一切恢複自由,長期封閉着的人爆發出久悶在心底的所有節奏,沒人再理會紀律,老師已在世界中盡數消失。拍桌子嘭嘭,砸地板咚咚,摔書本啪啪。尖叫,狂笑,高呼。有人把板凳的鐵腳在地板上使勁的蹭,唧唧喳喳的讓人頓起雞皮疙瘩;有人翻箱倒櫃,收拾東西,亟待離去;有人靜靜的望着黑板發呆,作最後的緬懷;也有人把試卷高高抛向空中,散成白色的花團。
世界允許他們放縱,老師們故意撤走。每一個角落裏都發出瘋狂的氣息,那氣息從每個班級的窗戶飛出來,在空中融為一股,向更遠的地方飛去。那是一股自由的氣息,更是一股自由的呼聲啊,只有經歷過這段路程的心靈才能觸及它們。它們趕着去呼喚更多的自由,自由太少,也會孤獨的,人怕孤獨,自由也怕。當一個囚徒跨出牢獄,他會久久的望着天穹,再大喊幾聲,擁抱自由,我們又如何不會舉行這種聖典呢?期限要到了,是苦是樂都有了終結,也許有人會不幸在這段命運彈簧中在被彈回來,但此刻,我們不會想那麽多,我們只瘋狂的親吻着這久別而回的自由,最簡單的儀式,卻最深摯的袒露。所有的禁锢都被解除,自由第一次這麽清醒,這麽貼近!
學校在5號中午放假,此時,高考的影子已及及可見。鈴聲遠未敲響,腳步卻已忍不住,所有的人,沒有例外,抱着厚厚的書,沖出教室,四處流散。走來時一個目的地,散開時才各不相同。太陽升起落下再升起,我們就将奔向一個地方,接受上帝的考問。蒼天,我們早已做好了準備,可你準備好了嗎?搬動書的腳步移動得并不快,但我又分明看到一個個青年在奔跑,奔跑的終點在哪裏?寝室?家?廢書店?我終于說不清了,只同樣奔跑着。也許漫漫長路本身就是奔跑的終點。一個麻木、呆板、單調、甚至腐朽的時代将淌過,接下來的時間又将奔向哪裏?高考是一個時代的答案,還是另一個時代的問題?所有的人都在猜測,然而所有的人都猜不透,便只好祈禱,可所有的所有又在這一刻真正睜開眼睛。
晚上,蘇曉珏帶給我兩樣東西。
一樣東西是一支自動鉛筆。
蘇曉珏說:“小9,這鉛筆不用削,塗答題卡超快,你用,我用你的鉛筆。”
我順口問:“沒問題吧?”
蘇曉珏:“怎麽會有問題,我一直用的,你看,高考專用,2B鉛筆!”蘇曉珏指着筆身上的一排字朝我叫嚣,随後又撒嬌地将鉛筆藏在懷中,說:“你要是害怕就不用,我還不想擔責任呢!”
我嘿嘿一笑,說:“用,我不只想用你的鉛筆,還想用你!”
蘇曉珏朝我連翻白眼。
可蘇曉珏帶給我的第二樣東西正是她自己。這個夜晚,她既不準備回家,也不準備回宿舍,她屬于我,我也屬于她。男人有那麽一段時間希望他的她是一個天真羞澀純潔的女孩,然後他需要一個放蕩纏綿火辣的女人,火燒得越烈越過瘾,全身燃将起來才叫盡情盡欲,何況她的火是被你點燃煽旺的?
愛情是一條漫漫長路,其中就有一站屬于性。激情過後,她平靜地睡在我身旁,拽着我的一只手臂,臉緊貼着我的胳臂,我任意在哪裏擰她一把,她也只疲軟的翻動一下眼皮,或者更用力挽住我的手臂,臉貼得更緊。有時我想象要是這距離突破10(-10)米,分子間表現的力由斥力變為引力,我們分不開了,那該怎麽辦?
******
六號下午,全年級的學生在大操場集中領準考證。
激動,興奮,盡管高考壓在面前,但你找不出一張臉上寫着憂郁,理想将實現,怎能不激動,怎能不興奮?每個人都有失敗的可能,可哪個人不是想着自己擁有最美好的結果呢?希望總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如果連希望都不是美好的,那麽我們的現實更何堪呢?
沒有風,陽光卻在飄忽,樹影随光搖晃。操場上人影攢動,情緒高昂,若起義前的宣誓,聲勢浩大,熱血沸騰,雄心勃勃。鬧,這一刻沒有任何紀律來約束,連最內向的人也止不住內心的澎湃,無數個聲音錯亂交織,像瀑布的嘩啦嘩啦,而一鬧就亂,人幾乎要模糊了方向。
我和蘇曉珏緩步走向我們班的地盤,手指、眼睛數不盡的轉向我,人們紛紛說,誰要是坐在肖平旁邊,豈不賺大了?
我看到了陳芳,她和周圍的女生有說有笑,自信十足,是呀,她準備好了!
我看到了李眉,鎮定自如,是呀,她也準備好了!
我看到了周詩涵,目光深邃,我相信,她也準備好了!
我內心豪情萬丈,因為我也準備好了。
我們都準備好了,蒼天,讓這最後的考驗來得更猛烈些吧,我們連高考前漫長的禁锢都堅持過來了,還怕這最後的激戰嗎,這不正是我們希望的激戰嗎?
唐校長手持話筒走上主席臺,“呼呼”的吹了兩下,下面的聲音就自然減小,像一首交響樂的尾聲,聲音越來越細,只剩下一根,當那一根也飛散了,便遺下絕無的安靜。所有的陽光所有的空氣所有的呼吸所有的血脈所有的神情都悄然凝滞,連時間也停止不前,空間伸展不開。
唐校長說:“我簡單說幾句,大家現在有點激動,這是對的,考試之前就要充滿信心,我在這裏只說四句話:第一,大家要有自信,我們精心準備了這麽久還有什麽好擔憂的;第二,遵守考試紀律,尤其要尊重監考老師;第三,有什麽困難找學校,學校永遠是你們堅實的後盾;最後,學校祝願所有學子金榜題名。”
聲音戛然而止。陽光移動空氣流息呼吸更換血脈運轉神情變化,時間發力沖刺,天穹瞬間擡高。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的拍起手掌,“啪啪啪啪”響勝雷鳴,要飛到天上去。而這些人只恨沒長有一雙可以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