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四節晚自習,還是在監視我? (6)
“打倒肖平”四個血紅的大字,我拼命地跑,他們窮追不舍,我已累喘籲籲,他們仍步步逼近,我的身前出現了一條河,蘇曉珏在一條小船上,我狂呼,小鳥救我,我跑向河邊,蘇曉珏的船卻已漸漸遠去。醒來後我總發現自己掉下了淚水。這無意識的哭正是我內心真實難受的表現。白天我可以強裝堅強,死忍淚水,但在夜裏,情感完全主宰了我,于是便脆弱,便哭了。有人說,在愛情中受傷的永遠是女人,但我說,只要男人動了真情,也會感到痛,很痛,絲毫不比女人感受的痛淺。我又不解,人家分開是因為真情逝去,而我們在愛戀破滅的前一刻明明還深愛着對方!
除此之外,夢中的我還常常被拖回教室的漩渦中,我始終想着逃跑,但我柔弱的掙紮絲毫擺脫不了拉扯我的巨大吸力。這些噩夢的可怕勝過一切的鬼怪。每每醒來,我只有無助地縮着身子,在腦中告訴自己,只是夢。但我知道,這些夢随時可能吞噬我的全部現實。
我不想回到那種舊生活,我期盼一種可以帶我逃離這一切的新生活。但我越來越對自己的志願沒信心,我越來越害怕自己考不上。
那時,我該怎麽辦?
☆、最後的告別2
一天下午,家中的電話鈴響了。
我拿起電話,輕聲問:“喂,你是誰?”
電話那頭說:“肖平,我是你老師。”
她的聲音很柔,還夾雜着一種濃濃的心疼。
我說:“李老師,你好。”
不知為何,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竟落淚了。
我猛然發現,還有人為了留了一扇窗,她就是我的老師,李秋蘭。
她問:“你還好嗎?”
我硬撐着說:“好,很好。”
她說:“蘇曉珏已經告訴了我——”
我打斷她的話,請求道:“不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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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你還記得在你前面坐了一多月就走了的女生嗎?”
我說:“我記得,她叫李凝。”
她說:“你知道她的故事嗎?”
我說:“我知道。”
她說:“知道就好,你不是總說我這也做得不好那也做得不好嗎,你還說我像個小女孩,那麽你堅強一次給我看看,行嗎?”
我沉默了。
她問:“你做不到?”
我知道,她在激勵我。
我說:“我會的,給我時間!”
她說:“好,我等着我最好的學生回來!”
合上電話後,我陷入了沉思。上天在你的生命裏安排的很多人都有他們的意義,有的讓你的人生變得精彩生動,有的讓你借鑒學習,有的也讓你引以為戒。李凝,此刻的我和當初的她站在了完全相同的處境。
我叫肖平,未來的我不能成為現在的她,每天睡覺前我都告訴自己,我明天一定要清醒地醒來。
只要清醒,我就有走出這場失意的機會。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重本的錄取工作已經結束。一天晚上,我撥通了錄取查詢的電話,無論是哪一種結局,我都得面對,沒有人能幫我面對,也沒有人再與我一同面對。
輸入相關信息後,我把電話放于耳畔,屏氣凝息。
聲音緩慢,似乎生怕我漏聽了一個字:“你—已經—被—本科—第一批—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五年制—預防醫學專業—錄取!”
這個聲音和高考查分時的聲音一樣,但這一次我覺得那是觀音菩薩的聲音。
我賭贏了!
我的內心止不住地激動,緊捏拳頭不停抖動,像我第一次考到年級第一那樣。
可是我的興奮很快消退下去,名校,醫學,我做到了,她卻已經不再。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對待我的大學。
我對父親說,我被錄取了。
父親多日的皺眉終得舒展,次日一早就開始着手準備升學酒。
我終于可以将那些書本徹底地扔在一邊,變成回憶。
這或許是個好消息,我卻找不到人分享。
除了李mole。
我打電話給她,說:“李老師,我被錄取了。”
她問:“真的,別騙我?”
我說:“真的,不騙你。”
她如釋重負,說:“那就好,那就好。”然後咯咯地笑了。
她像一個小女孩。
當我們真誠地期待或祝福時,我們不都會回歸單純的孩子嗎?
又是一個晚上,母親打電話回來,父親告訴了她這個喜訊。
随後母親在電話中對我說:“平兒,錄上了就好,別再想考試分數,以後再努力。”
我嗯了一聲,問:“媽,你什麽時候回來?”
母親說:“我剛剛在想到底回不回來,要是回來得少二十多天的工資,還有路費也要花好幾百塊。”
我突然淚流滿面地說:“媽,我想你了!”
母親陡然呼吸淩亂。
她哭了。
母親我哽咽着說:“我明天就坐車回來!”
這是我從曉事起第一次對母親說,媽,我想你了!母親不會知道在這段時間她的兒子承受了怎樣的掙紮與悲傷,如果不是經歷這一切,我也不會知道,母親才是那個永遠疼你愛你的女人!身體疼痛時我們總習慣喊一聲,媽,心靈疼痛時,我們又何嘗不會思念母親!
******
幾日後,學校打電話通知我去拿錄取通知書。我次日便去到城裏。
當邁進城中時,我又止不住地想起蘇曉珏。但她并不在這座城中,按她的行程,她應該正在昆明。可惜我已不在她的人生行程中。
經過子午書店時,将老板匆匆站起身子,說:“呀,肖平,沒想到你真能被錄取。”
我說:“有很多事我們都想不到。”
蔣老板問:“你能告訴我你高考報志願時用的哪套指導書嗎?”
這是他從我身上發現的新的生財之道。
我說:“我忘了。”
蔣老板一臉失望。
我來到學校,負責發錄取通知書的老師瞅着我,說,你居然敢報這學校,還能被錄取。
肖平創造了很多神奇,雖然結局很慘淡,但好歹也是一個小小的神奇。
我什麽也不說,只是将照片交給老師,那一張蘇曉珏為我拍下的——陽光自信、帶有幾分匪氣——我最喜歡的——照片。拿到錄取通知書,我毫不停留,即刻奔向車站。
這已經不是一座值得我停留的城市。
午後抵達鎮上,經過漫水橋時,我看見河邊坐着一個人,手中把弄着一盞破舊的軍帽,帽子上穿了幾根電線。是自明兒。我又一次在這裏遇見他。
我喊道:“自明兒。”
他回頭一看,說:“是低等河的娃兒啊,你小子爽哦,考了個狀元!”
我不知道他是聽誰說的我考了狀元,也許是他一個瘋癫的人瘋癫的思維。但我的确是狀元,比如在我們村,在我們隊,在這個鎮上。這才是我生長的土地。
我笑了笑,問:“你在做什麽?”
自明兒說:“我的燈不亮了,晚上怎麽走路?我去找人修,沒人給我修,日他媽!”自明兒說得沮喪又氣憤。
其實,從我小時候認識他,他這頂帽子上的燈就沒亮過。他今天怎麽突然很想他的燈亮起來呢?
我想了想,說:“我可以幫你修。”
自明兒驚訝地問:“你會?”
我點點頭:“我會,你等我一下。”
我回到街上,買了兩節電池、一個燈泡和一個開關,又問店家要了一段廢電線,回到漫水橋邊。高中物理學得很好的我,輕松讓他帽子的燈泡亮了起來。
我第一次學以致用居然是幫這個瘋自明兒修他帽子上的燈光。
我向自明兒演示:“開關向左,燈亮,向右,關了。”
自明兒試了一遍,開心地說:“真的亮了!”
他稚嫩地笑着,像一個實現了長久願望的孩子。
他沒有對我道謝,興沖沖地去了街上,他一定要很多人展示,他頭頂的燈亮了起來,終于亮了起來。因為很多人都拿頭頂的燈逗他,自明兒,你帽子上的燈怎麽沒亮?從我小時到現在。
晚上,我看見不遠處的公路上,有一個小燈泡在歡快的移動,我知道那是自明兒,他還唱着亂七八糟的歌謠。
我在本子上寫下了一句話:我們每個人頭上都要有一盞燈,不然黑夜裏我們看不見路。
現在的我不就像深處黑夜嗎?
作為隊裏的第一個大學生,作為村裏的第一個名牌大學生,我贏得了太多贊譽。辦升學酒的那個夜晚,親朋好友為我準備了很多煙花,那些屬于我的煙花在天空中瘋狂呼嘯、綻放、消失。可沒人知道在那個屬于我的燦爛時刻,我偷偷落下了兩滴淚水,為我逝去的一切和遭受的一切。
我沒有因為考上而歡喜興奮,反而每日郁郁寡歡。
母親笑着對我說:“你可以把你女朋友喊到我們家裏來玩,剛好我也在。”
我憂傷地說:“我們分了。”
母親的笑容戛然而止,片刻,說:“分了就算了,好女孩多,以後還有。”
我不知道我的下一個她會是誰,又會在何時出現。
☆、最後的告別3
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是一個女孩。
她問:“是肖平嗎?”
我說:“是。”
她說:“你猜猜我是誰?”
我說:“我猜不到。”我不太熟悉她的聲音。
她說:“我是邱雯雯。”
邱雯雯三個字只是一個最普通的名字,在我內心激不起任何漣漪。
我說:“原來是你。”
邱雯雯說:“是我,你考上了,真好,我也考上了。”
我問:“你考的哪裏?”
邱雯雯說:“你考的地方。”
我不知道說什麽,她竟然還蠢蠢地履行着那個在我看來完全沒必要的宣言。
邱雯雯問:“聽說你和蘇曉珏分手了?”
我說:“對。”
邱雯雯說:“你要是不開心,可以找我說話,這個電話是我家的。”
我想起了去年此時,蘇曉珏對我說的類似的話。
我說:“謝謝,我只想靜一靜。”
後來的某一天,我知道了,這個曾在全校征文中獲得三等獎的才女和我打過電話後在她的□□空間發出了一篇文章。
至某人
聽說你分手了,我很開心,
可聽到你悲傷的聲音,我又很心疼。
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嗎?
當全校都知道你喜歡她——很喜歡她的時候,
我喜歡你,
後來,你和另一個她戀愛了,
轟轟烈烈,
我默默地祝福你。
朋友們都說我好傻,
我也覺得自己好傻,
所有的起源僅僅因為那一句——
同學,放棄吧,拼搏不是拼命!
我喜歡上了你飛馳張揚的個性,
雖然你常常惹出是非;
我喜歡上了你魄力十足的自信,
雖然你被很多人說成驕傲;
我喜歡上了你永不服輸的堅韌,
雖然你曾招來許多笑話;
我喜歡你運動場上的陽光,
我喜歡你一言一行的腔調,
我喜歡你的聰明,
我喜歡你的情義,
我真的喜歡你太多,太多……
甚至,連你對待她們的态度我也喜歡,
只可惜,那個她們裏面,
沒有我。
而我最喜歡的,
是你那四個字,
我叫某人!
現在的你很低沉,
像一匹被遺棄的小馬,
但我相信,
你一定會振作起來的,
因為在我心裏,
你永遠是最堅強優秀、最與衆不同的男生,
沒有之一,
因為,
你叫某人。
某人,你知道嗎?
你是一本精彩的書,
我一直躲在角落裏默默讀着你的故事,
也許有一天,
我就走進了你的故事。
某人,
我們武漢見!
☆、最後的告別4
鄉村有一種藝人叫石匠。頭天用錾子經過一天磨損後不再銳利,石匠清晨起床後首先要尖錾子。用濕泥簡單圍一圈小牆,某處開個小口,通過小段竹筒與一個小鼓風機相連,這便構成一個簡易的冶煉爐。爐中添上燃燒的木炭,木炭被鼓風機吹得劇烈燃燒,将錾子的尖端放在爐中,要不了多久就被燒得通紅,鋼鐵被燒紅後變軟,再将錾子的尖端放在一個大的鐵錘之上,用一個小鐵錘敲打,如此幾次,尖端便被修得銳利。再次燒紅錾子尖端,将尖端放入冷水中,嗤嗤兩下随即提起,待白霧散去,扔到一旁或插在泥地裏慢慢冷卻。這時的錾子尖端仍然有很高的溫度。待吃過早飯,涼卻的錾子重回銳利,可以鑿開最堅硬的石頭。我曾問過爸爸,為什麽不直接在水裏冰冷,爸爸說,那樣的錾子是脆的,容易斷的,我又問爸爸,那為什麽不直接讓它慢慢冷下來,爸爸說,那樣的錾子很軟,不堅硬。
我後來知道了那叫淬火,是冶煉工藝的一個重要環節。我也剛經歷重重打磨的冶煉,上天怕我不堅硬,又給了我一道工序叫淬火,我不能一直待在水裏直到我冰涼,那樣我會脆弱。我現在需要慢慢冷卻,我需要靜一靜。
總待在家中太悶,又常常令我想到過去的事,陷入感傷。我有一個從小長到大的朋友,他天生聾啞,我們都喊他寡子。他是我在這裏最好的朋友,我曾用《無聲情》為他記錄。他每天去很遠的山林裏挖藥材、蘭草,找尋一切可以賣錢的東西。我開始每天随他在山林裏奔波穿梭整日,不圖收獲,只為散心。
以前在學校,每當我遇到壓抑的時候,我喜歡去操場上奔跑。每當我用奔跑釋放情緒的時候,我就在自我療傷,我靠的就是自己。如果我當初也能奔跑該多好,那樣我就不至于潦倒不堪地站在蘇曉珏的心窗外。也許,山裏找不到那麽一個空曠而平坦的地方讓我在黑夜盡情奔跑,也許,那時我被關在未來的籠中,不得不看書,讓我再無力奔跑。
但現在,我又像在奔跑,在美麗迷人的山野裏奔跑。這是我人生最後一次深入地感受山野。
寡子又聾又啞,我們之間不能進行言語交流,只能比劃簡單的手勢。就算他不聾不啞又怎樣,我的許多事無人可說,我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啞巴。
于是,我剩下的全是思考。
我漸漸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我沒有輸給高考,而是輸給了內心潛藏的怯懦。在我即将飛出高考牢籠的時候,我用怯懦把自己牢牢籠住了。我想起了蘇曉珏的那句話,你的分量太沉重,我有點承受不住了。我不但把自己關在了籠中,還把她關在了這個籠中。
蘇曉珏只能選擇離開。
她叫小鳥,她本就不該在籠中,她該有她自由自在的生活。
她怎麽會想離開呢?她像我愛她一樣深愛着我,可是現在的肖平不再灑脫、陽光和自信,也就不再是那個小9。小9已死,埋葬在高考那座大山下。現在的肖平只是一個太普通的空殼,沉浸在失意、逃避和對女人的依賴中,內心世界潦倒不堪、懦弱不堪。
當一個男人懦弱地需要依賴一個女人時,這個男人真的不值得愛了,不管他曾經是誰,曾經多麽輝煌。
這樣的肖平配不上蘇曉珏。
假如我像以前一樣堅強而灑脫?
我說過,這世上沒有假如,只有活生生的現實。
我無路可走,只能面對這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
我以為我受到了無窮的傷害,其實,她受到的傷害更深,無論是高考還是我們的感情。她曾将我視作她愛情裏的救星,而今卻被我推向更無底的深淵,我簡直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愛的幻想和信念,還敢不敢再去深愛一個人。
看起來是她說出的分手,其實,是我先說出的分手,因為當我連自己都抛棄時,又如何沒有抛棄她呢?蘇曉珏說她喜歡我叫她傻丫頭,我就叫過她兩次傻丫頭,一次是我如果考回年級第一我們就能談戀愛,一次是高考出成績的那天晚上,傻丫頭是親昵,是寵愛,它展現的是男人的擔當。
我隐隐覺得,蘇曉珏是為了救我才絕然和我分手,她不知道怎麽救我,但她知道有一個人能夠救我,那個人就是肖平。當肖平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時,才是最強大的肖平。即使她沒有想這麽多,只是沖動下的粗俗所致,我也甘願這麽騙我,可以稍微抵抗那幾句話帶給我的疼痛。
那天,我和寡子在一個懸崖上找到了一株非常茂盛的蘭草,它是我見到的最茂盛的蘭草。我陡然明白了,你既然享受了高高在上時的風光,就要扛得起牆倒衆人推的落寞。
後來經過一條河,天氣炎熱,我們渾身都是濕黏黏的汗漬。寡子脫得□□,跳進河中,痛游一番後,向我招手示意,嘴裏喔喔喔地叫*喚着。
我脫去衣衫和褲子,我做不到像他那樣□□。
我站定身子,深吸一口氣,縱身跳進河中。
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在水中下落。
我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我好像在現在,又好像在過去。
我的身邊好像有很多人,又好像一個人也沒有。
我好像哭了,又好像沒有淌出一滴眼淚。
我的身子慢慢下沉,涼爽的水清潤着我的肌膚,我的內心。
如果你自己不堅強,誰還能給你自信?
我睜開眼睛,頭頂是一片光明。
我雙腳猛地一蹬,身子上升,浮出水面。我四肢劃動,拍打出無數的水花,瘋狂游向對岸。
我扶着岸邊一塊石頭,內心深處突然有一股洪荒之力要向外爆發。
在山水之間,我要将它們宣洩出來。
我高聲吶喊道:
啊——
我叫肖平——
我已經輸得一無所有,除了我還活着和未來的希望——
我以後将不再把自己交給任何人,我要做最強大的自我——
寡子糊塗地望着我。他聽不到。
天和地能聽到,但它們不會關注我這個小人物。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聽到了。
我陡然覺得身上卸下了很多沉重的包袱,像長久地負重奔波終于抵達終點。我全身輕了,像一條魚。
我俯身鑽進水裏,向別處潛去。
☆、最後的告別5
這是我經歷的最漫長的一個假期。但正如蘇曉珏所說,一切都會過去。這個假期會過去,那些悲傷與失意也會過去。
有一天我回到家中,爸爸說,中午有個女生打電話過來,說是你同學,讓你回來後回她電話。我居然還在幻想會不會是蘇曉珏打來的。可當翻到那個號碼時,那是個我不太熟的手機號碼,我對蘇曉珏的號碼太熟悉,我對其他人的號碼太陌生,除了裘衫姍。那電話是裘衫姍打來的。
我想了想,撥通了電話。
裘衫姍接通了電話,第一句話是:“小男人,想我沒?”依舊用的調戲的語氣。
我問:“你有什麽事嗎?”
裘衫姍說:“我幫你出氣了。”
我疑惑地問:“你幫我出什麽氣?”
裘衫姍氣惱地說:“我去鄉下待了一段時間,今天才知道,那個死賤人居然和你分手了!”
我知道她說的死賤人指誰。
我不滿地說:“你別罵她!”
裘衫姍不屑地說:“呵,你不會又要警告我吧,人家都不要你了!”
我除了痛,說不出任何話。
裘衫姍說:“我打電話問她為什麽要和你分手,她說我管不着,我就告訴了她我知道她在成都懷過孩子的事,我還告訴她,你的第一次是我的,不是她的,我也給你懷過孩子,然後她就挂斷了電話。每次看到她裝我就不爽,要不是怕你傷心,我早就想告訴她了!”
我憤懑地罵道:“裘衫姍,你好混蛋!”氣惱地挂斷了電話。
我說出來你也許會笑話,有時候我還在幻想蘇曉珏會不會回頭來找我,可裘衫姍連我的這份幻想也抹殺了。蘇曉珏用最狠的話趕走了我,而裘衫姍又用最狠的話去刺傷了她,這大概就是青春的荒唐與可笑吧,那種欲哭無淚的笑!
我只想說,這他媽是到底什麽世道!
裘衫姍随後撥來電話,我本不想接,又怕爸爸起疑心,只得接通。
裘衫姍說:“幹嘛啊,她現在又不是你的女人,我罵幾句怎麽了,她以前罵我的時候有留過情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這或許是她們的私人恩怨,與感情無關,與我也無關。
裘衫姍又說:“要是在家無聊可以來城裏找我玩,城裏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
我知道她的玩指什麽。
我說:“不用了,謝謝!”再次挂斷電話。
一天後,學校打來電話,某銀行有一項獎學金,我在名額之內,讓我三日後上午十點到學校會議室領取。離開學報到的日子已不久,我打算領完之後直接去武漢,開啓我的新生活。
不知道為什麽,我想到了一個人,不是蘇曉珏,而是裘衫姍。當我和裘衫姍發生那事之後,不管基于什麽原因,不管我們隐瞞得多深,我和蘇曉珏都不可能走到永遠。上天看着,生活是最好的報應,我也不例外。
我突然很恨裘衫姍,我要找她報仇。
兩天後,我撥通了裘衫姍的電話,裘衫姍調侃道:“喲,今天太陽從西邊升起來了,你竟然主動給我打電話。”
我說:“明天下午三點,學校外面的十字路口見。”
裘衫姍說:“你是要和我約會嗎?”
我說:“你可以這麽認為。”
裘衫姍說:“要是我不來呢?”
我想了想,說:“反正我會準時在那裏出現,等你半個小時,如果你不來,我就走。”
我簡單收拾了些行李,拖着一個小箱子,背上一個書包,在一個清晨走出了家門。從此刻,我開始了孤身闖蕩外面世界的歷程,也開始了我人生的另一重心靈修行。
我行到鎮上坐上汽車,汽車再次載着我駛向太平城,那座不美麗不太平的城。我将要和它告別,和它裏面所有的人與事告別、愛與恨告別、輝煌與慘淡告別。從今以後,我永遠只會路過它,再不會停留。
下車後,我随意吃了點東西,于兩點五十到達三岔路口。我不喜歡遲到,對任何人。城市灰白而單調的色彩像一個刑場,烈日揮舞着毒鞭,要抽打經過的人。大街很空曠,偶有經過的人,也被毒鞭抽得萎靡不振。我站在一棟樓下的陰翳處,靜靜等待着裘衫姍。也許我只是表面平靜,心中并不寧靜。
三點,裘衫姍沒到。
三點十分,裘衫姍沒到。
三點二十,裘衫姍沒到。
三點半,我還是沒有看見裘衫姍的身影。
她不會來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慶幸還是失落。
我轉過要走。
“小男人。”一個聲音在旁邊喊住了我。
裘衫姍從一旁的奶茶店裏緩緩走出,手中端着一杯奶茶。齊齊的劉海,左右兩個搭在肩前的辮子,上身潔白的旗袍,下身黑色的長裙,一雙平板鞋,她像極了明國時期的女學生,透着股股清純。如果我不是深知她的過去,絕不會把眼前的這個女孩和那個開放的女人聯系到一起。
裘衫姍說:“我早到了,一直坐在奶茶店裏,就想看看你能等我多久,你還真的就等半個小時,一分鐘也不多等。”
她居然在試我,那麽我不再有失落,唯有欣喜。
我說:“那也算我言而有信,起碼我等足了三十分鐘。”
裘衫姍說:“好吧,算你言而有信,給你喝。”
裘衫姍将手中的奶茶遞給我,我連謝謝也沒說,順水接過,一口将那杯冰奶茶喝了個精光,将盒子扔進一旁的垃圾桶。
裘衫姍數落道:“猴急什麽,又沒人給你搶。”
我說:“你在裏面坐着,我在外面站着,我熱啊!”
裘衫姍笑了,說:“你就不怕我不來,你白等?”
我說:“可是你來了。”
裘衫姍說:“嗯,我來了,什麽事?”
我直白地說:“你當初送我一盒避孕套,我要還給你!”
裘衫姍驚詫地瞅了我一眼,鄙夷地說:“你說得真直接!”
我說:“對于你,這已經說得很委婉了!”
裘衫姍看我的眼神從喜歡突然變成了平淡,甚至漠然。裘衫姍說:“可是肖平,我突然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了,你和其他男人好像已經沒什麽兩樣,你不再純真。”
我埋怨道:“你玩弄了我的純真,卻又說我不再純真,你不覺得好笑嗎?”
裘衫姍不以為然地說:“很好笑嗎?憑什麽只有你們男人能這麽說,我們女人就不能?”
我無以言對,裘衫姍很多話說得挺裸*露,我卻無法否認她說得很對。
裘衫姍笑了笑,說:“不過嘛,我給你一次找我報仇的機會,也當我感謝你當初幫我。”
我有點猶豫,不知道應還是不應。也許,我根本不是在猶豫,只是在想如何冠冕堂皇地應對她這句話,因為我找她,本就是為了向她宣洩我對她的仇恨。
裘衫姍又說:“再給你一次機會,要還是不要,不要我就回家了。”和兩年前的說法很像。
我幾乎未假思索就說出了一個字:“要!”
和兩年前的答複卻截然不同。
這一聲“要”,标志着那個青澀而純真的肖平一去不複返。
裘衫姍笑了,笑得有點不屑,有點無奈。可她随即親昵地挽着我,說:“那我就做你一天女朋友。”
☆、最後的告別6
我去藥店買了一盒避孕套,雖然售貨員還是鄙夷地瞧着我,但我再也不覺得羞澀,而是泰然自若。我們去賓館開了一間房,雖然還是不能光明正大,但我再也不心懷畏懼,而是泰然自若。我吻住了裘衫姍的嘴,雖然我還是不愛她,但我再也不排斥,而是泰然自若。有時候,我不覺得泰然自若是個褒義詞,就像有時候我不覺得狼狽不堪是個貶義詞。有的事,泰然自若是經歷了一次次荒唐的退變,不可逆的退變。
我扒掉了她的衣衫,紮在她豐滿的胸上,她的胸真的可以讓男人窒息,心智的窒息。我脫下了她的裙子,進入她的體內,那是另外一個世外桃源,一個可以讓人忘記過去、現在和将來的世外桃源,一個沒有尊嚴、約束和自我的世外桃源。在這個時候,所有的男人都不需要再僞裝,而所有的女人也同樣不需要隐藏。
除了出去吃頓晚飯,我們幾乎都在床上。我們之間沒有感情,沒有其它什麽事,所有的本來就只是一張床。與上次的區別是,我變成了主動的一方,她成了被動的一方,我摟着她,她依偎在我懷裏,我們誰也不背對誰,誰也沒有眼淚,像是最親密的戀人。我們說了很多話,我已經好久沒和人說這麽多話,裘衫姍也許同樣好久沒和一個人男人說這麽多話。
裘衫姍說:“沒想到蘇曉珏把你練得這麽厲害!”
我說:“我腰好,精力旺盛,當然厲害,這可是男人很重要的一樣本事。”
裘衫姍問:“我和蘇曉珏誰在床上更讓你開心?”
我說:“我不知道,我愛她,但你更放得開。”
裘衫姍笑了笑,說:“你又變向罵我賤是吧!”
我說:“我沒有罵你,每個女人不都這一天嗎?”
裘衫姍說:“你說對了,就像周詩涵,她也會有這麽一天。說到這裏,我挺想問你一個問題,周詩涵和蘇曉珏之間,你到底更喜歡誰?”
我惆悵地說:“喜歡周詩涵的時候,我全心全意地喜歡她,喜歡蘇曉珏的時候,我也全心全意地喜歡她,不知道更喜歡誰。”
裘衫姍說:“照我說,你該選周詩涵,因為女人的第一次真的很寶貴,第二次之後的都可以變成雷同,但第一次變不了,就像蘇曉珏,如果你是她的第一個男朋友,你們那麽相愛,我斷定她不會和你分,可是你不是,你就沒有那麽重要。”
我不得不贊成裘衫姍的話,盡管她永遠不會知道蘇曉珏臨走時對我說的那絕情的話,那些話本來就意味着有一個人在蘇曉珏心裏比在我心裏分量重,他給過蘇曉珏深入骨髓的傷害,可蘇曉珏不後悔愛過他,不後悔給了他第一次,甚至為他懷上孩子也不後悔。
裘衫姍感嘆道:“所以啊,肖平,你是個悲劇,當然,我也是個悲劇!”
我說:“我以後一定要找個處女!”
我知道,我有了濃濃的處女情結,我在意的不是她的身體經歷過什麽,而是她過去的記憶裏有什麽。我害怕它們有一天鑽出來刺傷我脆弱的心。我已經痛夠了,怕了。而且,我絕對不會再找愛玩游戲的女孩,因為游戲也會迷失人的心智。
裘衫姍居然哈哈笑了,說:“你睡了兩個女人,可連破處是什麽滋味都沒嘗過,是該找個處女了。處,處女,處男,有那麽誘人嗎?也許吧!”裘衫姍的哈哈大笑變成了苦澀與無奈的笑容。
裘衫姍這句話又說得我無言以對,是啊,我是想得到一個處女,我更想一個女人最完整的情感,沒有任何人與我瓜分、切割。處女最誘人的地方不是她純潔的一塵不染的身子,而是純潔的一塵不染的感情。
裘衫姍又問:“你覺得我今天的衣服好看嗎?”
我說:“好看,就是有點假!”
裘衫姍不滿地說:“什麽叫假!我可告訴你,上大學後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