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人見到江莫憂過來,立刻站起身子:“見過皇後娘娘。”她的面容清秀腼腆,是不容易招致同性嫉妒的那種——同時也不容易招徕異性的喜愛。
容心在江莫憂耳邊悄悄道:“那是陸美人。”她現在已經很習慣皇後奇差的記憶力了,所以時刻在旁提點着。
江莫憂微微颔首,滿面春風地笑道:“陸妹妹來得倒早。”她沒有演過皇後,可是見過別人是怎樣演皇後的,只好有樣學樣。
陸明玉笑道:“給皇後娘娘請安,臣妾不敢起遲。”
肯對一個失寵的皇後這樣尊重,是個良善人。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江莫憂便與她親切地交談起來。臨了得出一個結論:這女子的确不得寵。因為她們彼此有一種惺惺相惜的意味。
言談之間,衆妃嫔也都陸續前來,江莫憂便住了口,任憑衆妃一一給自己請安。她留心觀察衆人的态度,饒有興致地發現,她已經可以很清晰地分辨敵友。如陸美人、穆良人、周采女幾個,她們是親皇後黨的,意思也就是說,她們與蘇妃不睦。至于薛才人、趙充儀、傅婕妤等人,見到她卻是一副愛答不理的神氣,請安的幅度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一看就知道是敵軍陣營的。
江莫憂看看人差不多到齊了,準備開口說話,薛才人卻輕而易舉地打斷她:“皇後娘娘,蘇妃娘娘還沒來呢。”
主子還沒到呢,狗腿兒就開始打前鋒了。江莫憂微笑道:“蘇妃一向來得這麽遲嗎?”
她本意是想給薛才人一個下馬威,而且自認為做得十分自然,不料薛才人掩口而笑:“娘娘不是很清楚麽?哦,我倒忘了,前段時間娘娘一直病着,也免了六宮請安,難怪您不大記得。”
趙充儀假意為她解圍,“皇後娘娘病體才愈,難免有些神志恍惚,才人你得體諒,不過話說回來,蘇妃娘娘聖眷隆重,身體勞乏,即便來遲了些,想必皇後也能諒解。”
這兩個人一唱一和,直如做戲一般,還口口聲聲體諒,豈有以堂堂皇後之身,還得一個才人來體諒的道理?
這想法才一掠過,江莫憂驚覺自己入戲太深了。真是的,她一個現代人,與她們較什麽真呀!這些可憐的姑娘,日日關在這深宮裏,閑得沒什麽事做,只好吵架鬥嘴,占點口頭便宜罷了。
容心倒是實打實的有了怒意,她才要發話,江莫憂卻輕輕摁住她的手,示意她鎮定下來。容心一驚,忙望向她,只見江莫憂的目光堅定而深沉,容心陡然會過意來:娘娘是在告訴她,小不忍則亂大謀。
江莫憂可不知道容心已經從她的目光裏讀出了一千種含義——幾乎可以湊成一部孫子兵法。然而事實上,她不過是随意地瞪着眼睛,僅此而已。
短暫的靜默後,門外傳來太監拖長的尾音:“蘇妃娘娘駕到!”他這句話至少喊了十秒鐘。
好大的盛勢!
在萬衆矚目的氛圍中,蘇妃終于姍姍來遲,豔光四射地踏進殿來。江莫憂一眼就被她的下半身吸引了——不是因為她的腿很長,當然,她的腿的确很長——而是因為她走路的姿勢非常奇特。不是古裝劇裏那種很含蓄的蓮步輕移,而是近似于模特兒在T臺上所走的貓步。她的步子看起來邁得很大,其實并不大,她的腿高高擡起,又輕輕放下,這樣,盡管她走得并不快,看起來卻很有氣勢。
她本人也的确很有氣勢,幾乎可以說具有超模的氣場。她的下巴高高擡起,頭也是仰着的,江莫憂很懷疑她是否看得清眼前的路,然而她準确無誤地找到自己的位子,并且順利地坐了下去,令江莫憂感到非常失望。
等她坐下來,江莫憂才清楚地看到她的臉。怎麽,她也不像外界傳聞的那般傾國傾城嘛!盡管搽了很厚的粉,還是可以看到她臉上有兩點微微的雀斑。臉倒是尖削的瓜子臉,可惜太尖了,下巴可以在人身上戳一個血窟窿。讓人很難分辨這樣的鬼斧神工出于天然的惡意還是人為的改造。
她的眼距也有些太開,鼻子扁了點,嘴也稍稍偏大。江莫憂越看,越在蘇妃臉上發現些新的缺點——當然不懷好意的人也可以說她這種行為是出于女性的嫉妒之心。
但不管怎麽說,蘇妃終究是個美人,這不僅是由于她那種妩媚的風情,而且還因為她具有盲目的自信——她龐大的背景也支撐了這種自信。俗話說得好,自信的女人是最美麗的,蘇妃正是如此。
不管怎麽說,蘇妃終于開口了,她的聲音倒的确悅耳,“臣妾來遲了,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江莫憂想震懾一下她,便故意冷着臉不說話。
蘇妃卻不以為意,仍舊笑道:“我就知道皇後娘娘一定不會怪罪我的,臣妾到底年輕貪睡,不比年長之人,想睡也睡不着了。”
她這番話說得非常高明,讓人一下子聯想到皇後的人老珠黃,其實江莫憂不過比她大幾歲而已。江莫憂很想發火,可是想到原身的前車之鑒,又不敢輕易招惹了。她不确定這位蘇妃到底有多大的勢力,只好幹笑了兩聲,“瞧妹妹這話說的。”
蘇妃卻不依不饒,“哦,娘娘,我可不是說您年紀大了。”見江莫憂不肯接茬,她便又換了個話題:“娘娘,不知您貴體可大安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江莫憂立刻起了警覺,“托妹妹的福,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也是,看您的氣色比先前紅潤了好些,連身材也豐潤了不少。”蘇妃抿着嘴笑道。
江莫憂情不自禁地低頭看去,因着是夏天,衣裳穿得薄,身材上的缺點便很難遮飾。她不知這位皇後是一向如此呢,還是前些日子糕餅吃得多了,體态愈見豐腴,雖然算不得胖,離瘦已經很遙遠了。
她又朝蘇妃望去,不得不說,蘇妃的身材是很不錯的,是符合現代人審美觀念的那種好。她生得高,容易顯得苗條,她也的确夠瘦,雖然從上到下接近于一根竹竿,但的确是模特兒類型的标準身材。
江莫憂不覺起了自慚形穢之感,說好的古代以胖為美呢,為什麽她會被這樣鄙視啊?
蘇妃給予敵人雙重的打擊,正在展開第三重攻勢,“娘娘,哪怕皇上不來,您也不能這樣胡吃海塞地發洩啊,胖了還是小事,就怕吃出病來,終究苦的是您自個兒呀!”
這下連江莫憂也不得不佩服她了,蘇妃的戰術層層遞進,從三個不同的層面對她展開進攻:先說她老,次說她胖,最後說她不得寵。充分掌握了“穩、準、狠”的原則,這樣的女人不該呆在深宮之中,應該去戰場上大展身手呀!
江莫憂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潰不成軍,最後只能匆匆忙忙地結束這次早會,“大家還沒用早膳吧,都散了吧!”
蘇妃雍容大方地站起身來,伸展開兩條柔若無骨的手臂,薛才人和趙充儀上前一左一右地摻着她。蘇妃領着一群小跟班,得意洋洋地去了,臨走還輕蔑地瞟了江莫憂一眼。
衆人一走,玉凰宮立刻變得空空蕩蕩起來,容心一臉不忿地扶江莫憂起身,“蘇妃把自己當成什麽了?好歹您還是皇後呢,她就敢這麽不把您放在眼裏,真是氣人!”
江莫憂将演戲的經驗充分運用到對話中,“誰讓皇上寵她呢?在這宮中,得寵與失寵就是天壤之別,她今天早上姍姍來遲,一方面固然是她自己的原因,另一方面大約也有伺候皇上的緣故吧。”
“您聽她胡扯!”容心不屑地撇了撇嘴,“皇上昨晚根本沒歇在她宮裏。”
江莫憂一聽此話大有玄機,忙道:“此話怎講?”
容心便告訴她,原來成桓竟是個明君,從來不沉迷女色,一個月倒有半個多月是不進後宮的,大半時間都待在太儀殿裏批折子,或曰,處理政事。
“可是他進後宮的那十多天裏,大半時間都歇在蘇妃那兒,對嗎?”江莫憂懶洋洋道。
容心只好點頭。
這就對了,得不得寵是相對而言的,成桓懶進後宮,這只能說明蘇妃不具備成為禍國妖妃的資本,而不能作為她不得寵的證據。
江莫憂不想在這個問題多做糾纏,蘇妃得不得寵都礙不着她什麽,可是這個人的脾性的确叫人望而生厭。經歷了方才那番挑釁後,江莫憂看這位妃子很不順眼,不僅是她的所作所為讓人很不爽,就連她的面容也跟那位白蓮花女主有幾分相似。
江莫憂心中一動,問道:“蘇妃的閨名叫什麽?”
“您問這個幹嘛?”容心不解。
“沒什麽,我就是随口一問。”
“讓我想想,好像是叫……無衣,對,蘇無衣。”
蘇無衣?那應該不是同一個人,不過這名字還真是奇怪,江莫憂笑問道:“有什麽來由嗎?”
“好像說,她出生的時候是光着身子的,所以取名無衣。”
這不廢話嗎,誰一出生是穿着衣服的?又不是自帶裝備!她隐約記得詩經裏面仿佛有一首《無衣》,本來還以為取材于此,現在看來是她高估這家人了。
不過蘇無衣的話雖然難聽,卻也有幾分道理,至少有一件事是她必須要解決的:她決不能容許這個身子繼續胖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