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成杞默然,可是他年輕的臉上展露出一往無前的決心,顯然已經給蘇無衣迷住了,而且迷得死死的。

江莫憂換了一種問法,“是什麽時候的事?”

“嗯?”

“本宮問你,你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江莫憂希望能掘出這秘密來,以後沒準能派上用場。

“很久了,”成杞望着灰藍色的天幕,淡白的月亮剛剛升上來,“那時候我常去她家裏,在她進宮之前,我已經愛上了她。”

江莫憂嗤笑,“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早日向她提親,你倆如今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在一起了。”

“我提過,在私底下,”成杞微微轉過臉來,“可是她沒有答應,她一定要進宮,她……”

“她自然一心戀慕着榮華富貴,寧為天子妾,不為百姓妻。”江莫憂悠然替他接下去,“都說癡心女子負心漢,到你這兒卻成了負心女子癡心漢了,可即便如此,你依舊愛她,所以拼死也要保護她,對麽?”

“是。”成杞眼裏生出熱切的希望,“嫂嫂你願意幫我嗎?”

江莫憂十分感動,然後拒絕:“這故事很動聽,可惜本宮還是不能幫你這個忙,不是出于私怨,只因事關國家大事,不能因為你們的私事壞了兩國的交情,這代價太大了,你明白麽?”她拍着成杞的肩膀,惋惜地說道:“忘了她吧,你總會找到一個真正合适你的人,那時候你才能真正過得快活。”

萬一找不到,那也不管我的事,江莫憂暗道。

成杞默默地離去,江莫憂看着他的背影,暗想:還好她沒有心軟,萬一真聽了他的話,留蘇無衣在宮裏,那才真是後患無窮。沒錯,她就是這麽一個小肚雞腸的人,什麽國家大事都不過是幌子,私人恩怨才是首當其沖的,她若真不計前嫌地去幫曾想害死自己的人,那才真是傻瓜一個呢!

聽聞成杞果然去勸說了,可是不中用,成桓直接派人把他叉出去。成杞也不敢做得太過——若真如此,反而會惹成桓疑心的,哪個男人都不能容忍頭上有一片綠油油的草原,更何況那草還是自己的親弟弟種上去的。因此他盡管心裏火焦火燎,面上卻只能緘口不言。

至于蘇無衣,在經歷過最初的狂亂之後,她漸漸安靜下來,也許是想明白了,與其做些無謂的抗争,還不如好好迎接未來的生活,更何況,事情并非沒有轉圜之地。

蒙蒙達即将回國,蘇無衣也将準備遠嫁了。臨行之前,她派人請江莫憂去良宸殿,說想跟她敘一敘話。江莫憂當然得送她一程。

蘇無衣穿着一身豔紅的嫁衣,臉色卻蒼白得如鬼一般,她黯然道:“姐姐,都說宮裏的日子難熬,像我這樣以一身而事二夫,怕更是難堪吧。”

這是在打同情牌麽?江莫憂笑意深深,“妹妹這話錯了,你這是為國效力,是何等的榮耀!聽聞前朝的穆帝執政之時,沒有适齡的王公之女,照樣挑了一位妃子嫁去外藩,她可比你慘多了,嫁了個糟老頭子,你還算運氣好的,蒙蒙達年輕英俊,對你也是一片真心,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說到嫁兩個丈夫,那也得看是什麽人,若是尋常婦人,自然免不了言語紛擾,你卻不同,兩任丈夫都是國君之資,簡直是一部傳奇呢!”

她這一番侃侃而談,蘇無衣如何聽不出她的揶揄之意,她的臉孔更白,勉強笑道:“我知道姐姐對我多有不滿,這些話也是我理應承受,可是我今日找姐姐來,只想與姐姐重修舊好,畢竟今日一別之後,咱們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她不覺滾滾落下淚來。

江莫憂手忙腳亂,“你別哭呀!別搞的像我欺負你一樣!”一面左顧右盼,生怕被人看在眼裏,中了蘇無衣的苦肉計。

“那姐姐是肯原諒我嗎?”蘇無衣眼淚汪汪地仰起臉兒。

這完全是變相的逼迫嘛!江莫憂可不想在這最後一天出什麽差池,只好扶她起來,敷衍道:“自然啦,咱們始終在宮裏共同度過了這麽多年的時光,這份情誼是不會變的。”

蘇無衣方收住淚,她款款執起桌上的酒壺,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江莫憂,一杯留給自己,楚楚道:“今日一別,不知何日才能重逢,這杯酒,我敬姐姐,多謝姐姐這些年對我的照顧,願姐姐鳳體安康,福綏綿長。”說罷一飲而盡。

江莫憂卻看着那杯酒不動口,蘇無衣詭計多端,她不能不小心一點。聽說有的匠人會造一種機括,哪怕同一壺裏倒出來的酒,也有有毒無毒之分。

蘇無衣看出她的擔憂,她淡淡一笑,将第二杯酒也端起來,飲了大半,再遞給江莫憂:“若姐姐不嫌棄,就将這杯中的殘酒喝了,以示咱們姐妹情深。”

同一杯酒,應該不會有問題吧?即便有什麽,剩下這麽一點子應該也無大礙。江莫憂不得已,只好将剩餘的酒灌下肚去,笑道:“妹妹這個面子我總是要給的。”

她将空杯放回桌上,向蘇無衣道別:“妹妹好走,姐姐身子不适,就不親自送你了,你自己多保重。”說罷徑自朝殿外走去。

她一背轉身子,蘇無衣的眼睛立刻變得陰鸷起來,她在心底默默地數着:一步,兩步……将至殿門口,江莫憂終于軟軟地倒下去。蘇無衣露出狡猾的微笑,吩咐道:“來人吶,替本宮更衣。”

江莫憂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頂密不透風的轎子裏,那身豔紅的衣裳卻跑到自己身上。奇怪,這是怎麽回事,她怎麽到這個地方了?江莫憂試圖掀起轎簾,卻發現自己連擡手的力氣都沒有;想要喚人,喉嚨也喑啞得發不出聲音。

她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江莫憂越發慌了,仿佛被一條無形的繩子縛着,想要掙脫,身子卻軟綿綿地使不上力,就像……就像中了毒。她腦子裏陡然劃過這個念頭。

她忽然想起蘇無衣那杯餞別酒,莫非她下了藥?可蘇無衣自己也喝了呀!一個清晰的念頭在腦海裏浮現出來:不,不對,酒裏沒毒,她細細回想起蘇無衣當時的動作,她喝了一邊,将杯子平推過來……沒錯,毒在杯口上,她那邊沒有,我這邊有,好一個卑鄙的女人!

江莫憂的牙齒狠狠地磨動着,恨不得把蘇無衣撕碎了才甘心。但眼下要緊的是弄清楚自己的狀況,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好在她還有知覺,雖然頭上蒙着喜帕看不大清,她的耳力還可以發揮作用。

她努力直起耳朵,卻只聽到一些叽哩哇啦的聲音,不知道是哪國的話。間或也有一些親切的漢音,卻仿佛是過路人,來來去去,沒什麽有價值的內容。

終于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簾,“蘇姑娘在裏頭還好嗎?”她辨認出這是蒙蒙達的聲音。

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在轎邊響起:“王子放心,我們小姐很好,只是她生性腼腆,在正式成親之前,不願多與王子見面,還請王子見諒。”嗓音有一種職業化的刻板,想來不是個使女就是個丫鬟。

蒙蒙達朗聲笑道:“這是自然。”他簡單吩咐了幾句,腳步聲便又遠去。

這裏胡漢混雜,看樣子是個驿館之類的地方,這麽說來她離京城已經有一段距離了,結合剛才的對話,她很容易推斷出來:蘇無衣使了個掉包計,讓自己代她和親,為了避免詭計敗露,她還特意下了藥,讓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動,連臉都給蒙上,沒法證實自己的身份。那幾個侍女想必也是蘇無衣的手下。

不過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呢,僅僅是因為不想和親嗎?但不管瞞得多好,到時候拜堂完畢,掀了蓋頭,蒙蒙達還是會認出來,豈不又是風波一場?

不,或許這正是蘇無衣的目的呢?江莫憂細思極恐,蘇無衣此舉恐怕不止出于私怨,事情一敗露,噠噠國首當其沖遭人嫌疑。若是尋常的妃子也罷了,綁架皇後可是重罪,關系到成朝的顏面,萬一解釋不清,兩國便将交惡,甚至會引發戰亂。

戰亂……江莫憂眼睛一亮,沒錯,蘇正楠在邊境領兵,兩國戰事一起,他自然得率兵平亂,蘇家人又将得到重用,甚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他們的算盤打得好精!

江莫憂暗暗咒罵這一家子居心不良,同時也惱恨蒙蒙達的愚蠢:這不中用的東西,光長個子不長腦子,自己的老婆要過門也不看看清楚,到時候哪怕是頭母豬也得跟她拜堂嗎?她光顧着洩憤,卻沒想到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江莫憂空有一腔靈竅,苦于不能出口,只好暫且忍耐。這一支和親的儀仗每日早起出行,晚上歇息,作息十分規律。那幾個侍女将江莫憂看守得密不透風,活像一堵血肉築成的牆。

蒙蒙達真個規行矩步,每日只派人問候蘇姑娘的飲食起居,自己卻很少親自過來看看,真稱得上非禮勿視。江莫憂本來很欣賞這種君子做派,現下卻忍不住爆粗口了,這個蠢貨,他哪怕認真瞧上幾眼,也該看得出她跟蘇無衣的身量大不相同,可他簡直是個睜眼的瞎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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