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行程漸遠,這一帶已少見驿館,到了晚間,一行人找了一間潔淨的旅店住下,江莫憂自然獨占一間,當然,還是有兩個侍女寸步不離地守着——她們實行的是輪班制,保證江莫憂沒有一絲松懈的機會。
衆人都已經睡下,江莫憂也被她們安置到床上,好在她們沒把她的臉罩着,也許是怕她窒息而死。江莫憂極自然地閉着眼,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裝成睡得很熟的模樣。
夜深人靜,兩人忍不住打起呵欠來,索性開始聊天,企圖驅散困意。其中一個聲音較嫩的似乎看了江莫憂一眼,道:“她睡得倒好。”
另外一個女子卻是一副老煙嗓,冷笑道:“怪道無憂夫人說她沒心肝,都什麽時候了,難為她還睡得着。”
“要不怎麽說傻人有傻福呢?”嫩嗓子嘆了一口氣,“我問你,咱們真得跟到噠噠國去嗎?那裏人生地不熟的,咱們可怎麽處呀?”
老煙嗓道:“不然能怎麽着,無憂夫人的話你敢不聽?其實你也不必太擔心,咱們是陪嫁的侍女,地位可不比尋常的奴婢,到時候王子一高興,将我們賞給那些王親貴族,或是索性自己收了房,不是比現在強上一萬倍?”
嫩嗓子嗔道:“你又來,旁人不知,咱們可是一清二楚,這裏頭不僅是個冒牌貨,還是皇後。事情一捅出來,兩邊的人都得生大氣,一個不好,指不定先拿你我開刀,還指望着魂歸故裏哪!”
老煙嗓被她說得也有些憂慮起來,勉強勸道:“急什麽,到哪兒說哪兒的話,咱們姐妹倆這般如花似玉的樣貌,總不至于無路可走的!”
她還真有底氣,江莫憂暗暗發笑,早在揭下蓋頭時,她已然看清這些人的面容,不是她嘴毒,稱作歪瓜裂棗還算是客氣的,她們還指着這副尊容號令天下呢!
嫩嗓子卻仿佛從這番話裏得到了不少安慰,竟安心下來。雖是如此,她們已不複剛才的興致,說話的聲音漸次低下去,仿佛困意來襲,到最後只聽到輕微的呼嚕聲。
她們睡着了,真可惜,假如江莫憂現在還有一點力氣的話,她一定會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野兔那樣飛跑出去,可惜那藥力仍在發揮作用(事實上,她懷疑自己每天的飲食中也被做了手腳,可恨她不想餓死,只好把毒-藥也吃進肚裏),因此她只能軟趴趴地癱在床上,無所作為。
許是晚風太強勁,門吱呀一聲開了,嫩嗓子迷迷糊糊醒來,眯着眼走過去将門合上,才轉回身子,門又開了。這擾人的風!等等,現下天冷,窗戶都關得緊緊的,穿堂的前後也封閉着,哪來的妖風?
該不會有鬼怪吧?嫩嗓子怯怯地探出頭去,向走道裏望了一陣,什麽也沒有。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她撫了撫胸口,正要舒一口氣,眼前忽然出現一張放大的人臉,她尚且來不及驚叫,後頸上已被人切了一掌。
嫩嗓子軟軟地倒在地上。
老煙嗓被重物墜地之聲驚醒,她一眼看見地上的同伴,急急忙忙地走過去,待要查看情況,忽然感覺身後立着一人,她正要轉身,後腦勺不知被什麽東西用力擊打了一下,她也昏倒過去。
江莫憂的臉正對着天花板,雖然聽得一清二楚,偏偏不能側過頭來,什麽也瞧不見。她不禁心慌起來,該不會是有劫匪闖進來了吧?不知道劫財還是劫色,她代替蘇無衣和親已經夠悲慘的了,她可不想還要代她受辱呀!
腳步聲漸漸靠近,貌似還不止一個人,江莫憂越發心跳如鼓,她現在毫無反抗之力,萬一……萬一對方起了那什麽念頭,她連咬舌自盡都做不到。
那人終于過來了,半躬着身子看她,江莫憂立刻便要尖叫出來,一出口,卻只是喑啞的喉音,微細得幾乎聽不見。那人不知她不能發聲,忙擺了擺手,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一擡眼間,江莫憂看清那人的面容,原來是淩睿,她不禁松一口氣。
淩睿小聲道:“娘娘,我們是來救你的。”他指了指身側,江莫憂這才看到他還有一位同伴,看身形仿佛是個女子。
女子忙走過來,原來是陸美人。還好,都是熟人。
陸美人手上提着一把碩大的木榔頭,方才她正是用這個打倒老煙嗓的。淩睿朝她努努嘴,示意她放下武器。陸美人忙将榔頭扔下,可惜聲音太大,險些驚動了人,她忙又小心地拾起來,輕輕放到牆角,方重新回到床邊。
江莫憂将嘴張成“O”型,又以一種含怨的目光望了望自己的手臂,像演啞劇一般。淩睿表示不解,陸美人輕輕道:“皇後娘娘想必是被人下了藥,所以開不了口,行動也無力。”
江莫憂向她投去贊許的目光,果然還是女人更了解女人。
陸美人當機立斷,“淩侍衛,你快帶着皇後娘娘走吧,晚了她們醒來就不好了。”
江莫憂探詢地看着她,意思好像在說:那你呢?
陸美人不愧是她的知己,笑道:“娘娘不必擔心,我自有我的去處,您只管離開這裏就是。”
眼下也的确不是說閑話的時候,淩睿朝她點一點頭,背起江莫憂就朝外面沖去,獨留下陸美人靜靜地站在房裏,眼裏不知道是悲是喜。
天色将明,那兩個侍女方才朦朦胧胧地醒過來,嫩嗓子揉了揉眼睛,看看那邊,“蘇姑娘”卻已經端端正正地坐在床上,頭上蒙着大紅色的帕子。她不禁推了推老煙嗓,“你昨晚有沒有聽到什麽動靜?”
老煙嗓被一榔頭砸得暈頭轉向,什麽也想不起,含含糊糊道:“你胡說什麽,人不是好好在這裏嗎?別沒事找事了!”那陣擊打似乎刺激了她的排尿中樞,老煙嗓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不說了,我得去解個手。”
嫩嗓子忙也起身道:“你等等,我也去。”這一對好閨蜜總是這樣,幹什麽都得結伴而行,上廁所也不例外。也許是想着萬一其中一人掉進坑裏了,另一人好幫着拉起來。
這兩人出去後,蒙蒙達卻鬼鬼祟祟地閃身進來,原來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雖然一向恪守立法,偶爾也想尋一尋刺激,譬如說,和自己未來的媳婦兒提前交流一下。
他先在門口試探着問了一句,“蘇姑娘,你起得真早呀,昨晚睡得還好嗎?”
沒有回應。
奇怪,這位蘇姑娘是太過矜持羞于答話呢,還是壓根就沒睡醒呢?雖然她的的确确是坐着,沒準她就是這麽睡覺的呢。
他再問了一遍:“蘇姑娘,你怎麽不回答我呀?”
仍然沒有回應。現在他肯定蘇姑娘是睡着無疑了,一個有禮貌的大家閨秀不管怎樣都不該拒絕兩次問話。
既然對方睡着了,蒙蒙達更覺得放心釋慮。他踮起腳尖慢慢挪過去,輕手輕腳地掀起蓋頭,簾下人卻是醒着的,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美麗而清醒。
蒙蒙達愣住了,“怎麽是你?”
那張臉不是蘇無衣,竟是陸美人。她輕輕笑起來,“一直都是我,王子很奇怪麽?”
“可我向陛下求娶的是無憂夫人。”蒙蒙達的臉色十分奇怪,好像托人買了一樣東西,結果發現實物與想象大不相符,也許那實物的質量不一定就差,可心裏總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陸美人輕聲道:“無憂夫人不想嫁給你,所以我來替她。”
“她不想嫁給我……”蒙蒙達呵呵笑起來,臉上有一種神經質的癫狂,“不想嫁就別嫁,為何要用這種欺騙的手段!”
陸美人悲憫地看着他,“只因兩國一定要交好,感情一旦牽扯上了政治,永遠不可能那麽純粹了。”她纖細的手指撫上蒙蒙達寬闊的肩膀,“王子,勉強是不會有好結果的,蘇無衣對你并非真心,她也壓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良善女子,你只知她舍身護主的義舉,可曾想過一切都是她設計好的?這感動未免太不值得!蘇無衣不是你的良人,從來不是。”
“那麽你呢,你是嗎?”蒙蒙達冷冷地看着她。
“我是。”陸美人坦然道,“打從在禦花園見到王子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了你。盡管你我的身份大不對等,王子也從未對我表現出過多的熱情,可是我始終沒有放棄。所以當蘇無衣說她不想嫁的時候,我主動提出代替她。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也是唯一的機會。”
她的神情不似作僞,蒙蒙達聲音軟和了些,“你真的喜歡我?為什麽喜歡?”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麽?”陸美人的神色黯淡下去,“王子是男子,而且是天之驕子,你不曾體會過深宮寂寞的滋味。宮裏的女人不管何等美麗,何等榮耀,終究逃不過歲月的蠶食,一個人孤獨地老去、死去。我知道這是我的命,可是我總想搏一把,試圖去愛一個人,至少在我的生命裏有過一瞬間的光彩,那時我便心滿意足、死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