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那劍尖離她的喉嚨不到一寸,江莫憂盡管怕得發抖,卻不敢多動一下,生怕一不小心血濺三尺,她顫顫巍巍地道:“是蘇無衣讓你來殺我的嗎?”

“娘娘英明。”蘇無袍冷冷道,“只有你死了,我們一家子才能高枕無憂。”

淩睿在後頭努力掙紮着直起身子,想要爬過來相助,卻終究氣力不繼,才幾步就氣喘籲籲起來,不能前行。蘇無袍沖他冷笑道:“你別白費功夫了,以你現在的狀況,我要殺你易如反掌!我肯讓你多活一時三刻,是因為我仁慈,但你若執意尋死,我也将如你所願。”

他大概被蘇無袍用重手法傷了穴,神情痛楚,淩睿緊緊地抿着嘴,不發一語,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下來。照這情形來看,哪怕他站得起來,也不是蘇無袍的對手。

好吧,看來淩睿自身難保,鐵定是幫不了她了。江莫憂的眼皮微微閉上,随即驀地睜開,“蘇無袍,本宮乃天下之母,你這是謀反叛逆!殺了我,你以為自己脫得了幹系嗎?”

“娘娘好糊塗,還當這裏是宮中呢!這裏天高路遠,把你的屍體燒成灰燼,撒入這大江之中,誰會知曉?終究不過是一樁無頭公案罷了!皇後之位雖然要緊,卻也不是非一人不可,過些時日,等事情淡了,我妹妹自然是當之無愧的六宮之主,誰敢說個不字!娘娘您就好好安息吧!”語畢,他眸中顯出厲色,握劍的手往前一動,将要取江莫憂的性命。

劍鋒在精鐵與皮肉相觸的瞬間硬生生停住。江莫憂本來已閉上眼,擺出甘心赴死的模樣,卻沒有想象中的劇痛傳來,她不禁睜開雙目,“你為什麽不動手?”

蘇無袍的聲音帶了一絲迷惘:“你為什麽哭?”在江莫憂閉眼的一瞬間,兩滴滾燙的淚從眼裏滑落下來,沿着臉頰滑落到下巴,再從下巴滾動到光滑的劍身上,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這種毫無心肝的女人也會哭麽?

“我都要死了,連哭一哭也不能麽?”江莫憂的眼淚越發洶湧,“我哭,是因為世上從此不會有我這個人,誰也不會記得我;我哭,是因為我還從未品嘗過生的快樂,現在卻要一個人孤單地死去;我哭,是因為我活了這些年,還沒有一個人真心地疼我、愛我、關心我,你明白這種滋味嗎?”她絕望地看着蘇無袍:“那種明明什麽都想要、卻偏偏什麽也得不到的滋味?”

蘇無袍怔怔地望着她。

江莫憂自說自話,“我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爹生性風流,不僅娶了年輕美貌的續弦,後宅更是妻妾無數。我雖是嫡女,卻非男子,又無生母照拂,日子過得連庶出的姊妹都不如,從小就在他人的冷眼下長大,連我的親生父親都懶得管我。後來僥幸被選入宮,夫君也不愛我,你妹妹更是生生奪走我的寵愛,我這個六宮之主徒有其表,甚至還不如一個低賤的妃子,你說,我這一生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看着蘇無袍,哽咽着道:“所以,蘇将軍,雖然你現在要殺我,我也不怨你,對我這個人而言,活着其實與死了沒什麽兩樣。我只是有點不甘心……”

“不甘心?”蘇無袍情不自禁地重複她的話。

“是,不甘心這麽默默無聞地活着,不甘心這樣默默無聞地死去,”她自嘲地笑笑,“你知道我為什麽這樣痛恨你妹妹嗎?不,其實我是嫉妒她,嫉妒她擁有我所沒有的一切,高貴的家世,不俗的容顏,還有在背後全力支持她的一家人,尤其是你,蘇将軍。我多麽希望有你這樣一位哥哥,可以真心誠意地關心我,不問究竟,或者不一定要是哥哥,僅僅是一個人,一個男人……”

她的瞳孔本來稍微偏向于淺褐色,加上含着兩泡眼淚,愈顯得像夕陽下的波光,幽遠而迷人,“蘇将軍,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總是對你抱有敵意了吧?我不知道這是怎樣一種奇異的感覺,因為你的眼裏從來沒有我,只有你妹妹,假使你曾經認真看過我一眼,哪怕是不經意的,那麽我也……”她輕輕飲泣起來。

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腔子裏劇烈地跳着,那股震顫一直延伸到手上去,蘇無袍忽然覺得握不住手中的劍,砰然一聲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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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去撿,仍呆呆地立着。

江莫憂慢慢走近去,靠得相當近,她仰起臉兒專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蘇将軍,抱抱我好嗎?我知道我這個人不配沾污你的身子,我只想在臨死前最後感受一點活人的溫暖,好讓我在黃泉路上不那麽冷寂……”

她認真可憐起來,是非常楚楚動人的。蘇無袍沒有答話,可是稍稍低下頭去。

江莫憂算他默認,自顧自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道:“蘇将軍,謝謝你,你的身子的确很暖,這大概是我此生唯一有過的擁抱……”

蘇無袍終于抑制不住胸中的熱情,反手抱住她的腰身,緊緊地抱着,仿佛要将她嵌入到生命裏去。他微微阖上眼。

在電光火石之間,江莫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下發上的金簪,将鋒銳的一端抵在蘇無袍頸部。她的聲音不複方才的溫柔哀婉,變得冷冽異常,“蘇将軍,你太大意了!”

淩睿經過半天的休整,已能勉強起身走動。江莫憂沖他厲聲喊道:“淩侍衛,過來,封住他的穴道。”一面仍緊緊地持着武器,不敢放松,“蘇将軍,您最好站穩一點,若不小心亂動一下,我這根簪子也就不小心紮進你脖子裏了!”

淩睿本來一臉懵逼地在旁邊觀看,現下總算有了反應。他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抖抖索索地點了蘇無袍的穴道,向江莫憂道:“娘娘,我這手法并不高明,大約不到兩個時辰就會自行解開,到時……”

“我本來也沒指望你。”江莫憂努努嘴,“喏,那裏有一捆牛皮繩,你用這個把他綁起來,我不信他還掙脫得開!”

淩睿果然照做,待蘇無袍被捆得嚴嚴實實後,江莫憂才将簪子重新插回到頭上,她沖着蘇無袍龇牙咧嘴地笑道:“蘇将軍,現在明白女人的眼淚有多大的威力了吧?有了這個教訓,以後你該學着放聰明點,不要輕易相信女人的話,尤其是像我這麽漂亮的女人!”

她得意地甩了一下自己妩媚迷人的秀發,巴不得蘇無袍氣得吐血。蘇無袍卻是一臉生無可戀,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

江莫憂懶得管他,朝淩睿道:“你記得看緊一點,別讓這小子找機會溜了,我先回去補個覺!”她一壁出門,一壁打了個呵欠,盡管耗費了很大的精力,心中卻有一種恬然的滿足:看來她的演技的确很不錯,可以評上後宮奧斯卡了,蘇無袍,想跟老娘鬥,你還嫩着呢!

蘇無袍從此淪為囚虜,江莫憂命令淩睿時刻不得放松。他手腳都給捆着,吃飯得人喂他,睡覺得跟個粽子似的橫躺着,至于洗澡……都這樣了,還洗什麽澡呢!反正天也不熱。

多了這個負累,江莫憂不敢再貪玩下去了,為的就是怕出岔子,豈料百密一疏,還是叫蘇無袍尋到機會逃脫。

這一天晚上,淩睿急急忙忙地把江莫憂叫去,指給她看窗邊那一堆散落的繩索,窗門洞開,可見是翻窗逃出去的。淩睿将地上一塊小鐵片撿起,遞給她看,“想必他就是用的這個将繩子割斷,但不知他從哪兒得到的。”

江莫憂只瞅了一眼,便道:“不必想了,這是他一早就藏在靴子裏的。”

淩睿敬佩得五體投地,“娘娘真乃神人也,連這個都想得到。”

廢話,上面殘留着一股淡淡的腳臭味,還有別的可能性嗎?江莫憂皺了皺眉,把頭伸向窗外,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早起才下過一場小雨,地上未完全幹透,可以清楚地看見一列腳印延伸到遠處去。淩睿看了看,道:“娘娘,要不要微臣去将他追回來?”

就憑你,恐怕追不上吧?江莫憂表示懷疑,她正要說不用,後頭已經有一個聲音傳來:“不必了。”

是成杞。

江莫憂從前對他略有好感,自從得知他是蘇無衣的裙下之臣後,也不過爾爾了。她漫不經心道:“怎麽,無憂夫人派出一個殺手還不夠,又派了第二個?”

成杞恭謹有禮地道:“娘娘誤解了,臣弟是奉皇兄之命,特來護送娘娘回宮。”

成桓?他真的在意她的生死嗎?江莫憂心裏又酸又澀,她若無其事道:“看來皇上的消息不怎麽靈通呀!若非本宮尚有一絲自救之能,此刻已然成為刀下亡魂了,豈不要王爺你白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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