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其實,臣弟一直在暗中保護娘娘,”成杞猶豫着道,“可是皇上吩咐過,不到萬一,不準我輕易出手……”
這是什麽意思,是在試探她的本事嗎?可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有什麽好試探的?江莫憂心念電轉,不動聲色道:“原來你把一切都看在眼裏,這麽說來蘇無袍逃走時你也是知道的了,你卻不阻止?”她冷冷地看着這位小叔子,“難不成是你放走他的?”
成杞只是搖頭,“我沒有放他走。”
“可是你也不肯幫我們追他,”江莫憂嘆了一口氣,“看來你還是戀着蘇無衣。”
成杞沒有說話。江莫憂習慣了他的不争氣,懶得看他,甩甩袖子道:“你如此癡情,本宮也不好說什麽,只是那蘇無袍若心有不忿,挾怨報複,本宮卻該如何是好?”
這回他總算開口了,“臣弟定當盡全力阻止,不讓他傷及娘娘一絲一毫。”
江莫憂滿意地點了點頭。
之後成杞果然一路護送着他們,淩睿的傷勢雖然沒完全好轉,江莫憂也不擔心了。那蘇無袍不知是真懼了他們,還是暗中休養生息、徐圖大舉,竟不再來搗亂,江莫憂也便清閑了許多,只安心等着回宮。
且說這些時日,蘇無衣趁着皇後不在,時時往太儀殿去,以關懷之名,行勾引之實。虧得成桓定力尚可,沒有受她的引誘。
成桓仍舊專心地批閱奏折,只是如今在他身邊磨墨的換成了蘇無衣。蘇無衣的确嬌弱,才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已經香汗淋漓,她擡起纖纖玉手,擦了擦鬓角的汗珠,重新試圖吹枕頭風,“皇後娘娘為何這麽久都不回來,臣妾早起恍惚聽得一句,說皇後與淩侍衛相約淫奔,歸隐田園去了……”
成桓冷冷地掃她一眼,蘇無衣忙道:“皇上不要誤會,臣妾也是聽兩個掃地的小丫頭說的,臣妾已經訓斥過她們了。只是,空穴來風必有因……”
她這句話尚未說完,後頭江莫憂的聲音清淩淩地傳來:“無憂夫人的舌頭還真是靈活,什麽話都敢往外說,也不怕污了陛下的耳朵!”
蘇無衣仿佛做壞事的小孩被人抓住,幹笑道:“娘娘,您回來了……”
江莫憂懶得理她,單朝成桓行了一禮。成桓擺了擺手,示意蘇無衣下去。蘇無衣忙不疊地提着裙子跑出殿外,生怕被人抓住把柄,她皎白的臉上卻顯出不忿來。
等她出去,成桓方輕輕開口:“皇後,你回來了。”
江莫憂鎮定地平視着他,“是,托陛下的福,臣妾安然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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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她擺出這副倔強的臉孔,成桓總覺得有幾分尴尬,他摸了摸鼻子,道:“噠噠國的人真是些瞎子,連人也不看清楚就帶回去了,多虧陸氏與皇後你情誼深厚,替了這一劫,不然朕真要擔心你的安危。”
言語中并未提及蘇無衣,可見他雖然什麽都知道,仍選擇保全蘇家。江莫憂冷笑道:“陛下不是派了四王爺從旁監視嗎?多虧他的照顧,臣妾才幸免于難;也多虧有這個證人,臣妾才能自證清白,不然皇上只怕要偏聽無憂夫人之言了。”
“你這是什麽話,什麽叫監視?”成桓怪道,“那是保護,保護,你懂麽?”
“不管是什麽,此事到此為止,臣妾也懶得計較了。”她臉上顯出倦意來,“可是臣妾還有一事向陛下禀明,”她深深地拜倒在地,“臣妾有罪,請陛下降罪。”
“皇後何罪之有?”成桓靜靜地看着她。
“臣妾有罪,而且是欺君大罪。”仿佛下定決心般,江莫憂深吸一口氣,“此刻站在陛下眼前的,并非真正的皇後,而是一個冒牌頂替之人。”
成桓仍舊不發一語,像是等着她說下去。
最初的那句話說穿後,江莫憂覺得滿身松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随後她就滔滔不絕起來。從在現代社會的經歷,十八線小演員的艱難打拼,到那次超乎尋常的意外,穿越後的種種心思起伏,她都一一道來,未曾隐瞞只言片語,臨了她自己做出總結:“事情就是這樣,臣妾不過是一個來自異界的孤魂,偶然占據了這具肉身,頂替了皇後的名位,欺瞞皇上至今。臣妾自知罪孽深重,甘心受罰,絕無怨言。”
真是奇怪,她正在做一件自尋死路的事,偏偏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也許是皇後的面具戴得太久、太累,她的臉頰酸痛得忘記了自己從前的模樣,如今終于可以任性一回,哪怕要以死為代價。她不無快意地想到,或許成桓一怒之下将她賜死,她反而能重新回到原來的世界,不用再面對這宮中的紛紛擾擾。大人物自有大人物的悲哀,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快活,當一個籍籍無名的小演員未嘗會比做皇後壞。
盡管她勇敢地說出實情,成桓臉上卻并未顯出怒意,他只是緊緊地盯着江莫憂,直盯得她毛骨悚然。她不禁暗想:成桓會不會氣得太過了?萬一他将她淩遲處死可怎麽辦,或是腰斬之類,這些奇特的死法她一樣都不想嘗試。
半晌,成桓終于開口,“朕不怪你。”
“嗯?”
成桓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溫柔地将她拉起,臉上盡管是冷冰冰的,聲音卻說不出的柔和,“朕不怪你,因為朕也是冒牌貨。”
江莫憂傻傻地看着他,樣子活像一只呆鵝,現在輪到她一臉懵逼了。
成桓見她仍是不解,于是娓娓道來。原來成桓也是穿越者,不過他穿得更早,他過來的時候還是個寶寶。一具嬰兒的身軀,被塞進一個成年人的靈魂,自然天賦異禀,聰穎異常。
不是有這樣一句話麽?男人的理想是征服世界,女人的理想是征服男人。成桓作為一個穿越男,從小就樹立起遠大的志向,發奮攻書,刻苦鑽研,務必以君臨天下為己任。他也的确做到了這一點,有運氣的成分,也有實力的因素——他的兄弟都是些真真切切的小孩子,當然鬥不過這個實際上的大人。
江莫憂恍然大悟:怪不得成桓成日抱着奏折不放,把政治放在第一位,原來他從小就富于野心,天生就是要做這個皇帝的,這完全是走的升級流路線哪!
江莫憂忽然想起了什麽,“可是我那次提起班婕妤的典,你還故作不知,裝得可真像!”
“我是真不知道,”成桓翻了個白眼,“我是學理工科的!”
他說我,沒有說朕,也許是為了符合他穿越者的身份,可江莫憂還是覺得很溫暖。她絲毫沒有意識到成桓現在已是皇帝,仍惦記着他從前跟她一樣是個普通人,覺得兩人的地位平等了,說話的态度也自然了許多,“你是何時察覺到我不對的?”
“從那次你教我游泳、拿出你那些奇形怪狀的自制泳衣時,或者更早,從那次你落水的時候就發現了。”
“這也可以?”江莫憂自認為自己的表演雖然外放了點,演技還是蠻自然的呀,怎麽這麽快就暴露了?
“因為你看我的眼神,跟從前的她很不一樣,”成桓說的“她”顯然是指之前的皇後,“她是個好人,可惜性子太懦弱膽小,看朕的時候永遠都是怯怯的,像一只獵物看着獵人,祈求放它一條生路。你卻不同,”成桓瞟了她一眼,“你天不怕地不怕,朕不信天底下有哪個女人,敢吃了熊心豹子膽來作弄朕,只有一種人,那就是在社會主義紅旗下長大的人,不畏懼封建制度的束縛。”
像背書似的,他一本正經地說着這些事情,江莫憂卻撲哧一聲笑出來,“你真可愛。”
成桓被這句評語弄得很不自在,他輕輕咳了一聲,道:“所以這次的事情我雖然知道,卻沒有幹涉,只讓四弟在一旁試探,事實證明我是對的,你果然安然脫身。換做從前的皇後,定然沒有這般機變,可見你是冒牌貨無疑了。”
“你可差點害死我!”江莫憂嗔道,雖然心底很明白,既然有成杞在一旁照拂,她這條命是鐵定無恙的。“等等,你費這麽多心思幹什麽?不管我是不是冒牌貨,你若疑心,只管殺了我便是了,何必大費周折?”
“你還不明白麽?我若要殺你,何必把我真實的身份告訴你,自然是有別的理由,”成桓嘆了一口氣,“譬如說,我喜歡你。”
他那雙明澈的眼睛漫不經心地掃過來,仿佛在傳遞一種奇異的信號,叫人辨不清那黑瞳背後隐藏的虛虛實實。
江莫憂忽然覺得心跳如鼓,真的像打鼓,很有節奏的鼓點,一下一下敲在她心上。她覺得渾身的血管都顫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