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朕方才去找阿柔敘話，旁敲側擊地問起她是否有心儀之人，誰知她竟說……她竟說她喜歡淩睿那小子！多少好的她不要，偏偏看上這貨！”成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好似辛辛苦苦種的白菜被豬拱了。

江莫憂一點也不驚訝，偏偏裝得很驚訝，“什麽，公主真這麽說嗎？”一面試圖緩和成桓的情緒，“其實皇上也不必太過介懷，淩侍衛心底純良，公主喜歡他也不是壞事。若說起門第……陛下，您可是現代人，難道還會受封建思想的束縛嗎？再說了，誰升誰降還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只要您願意成全，公主嫁給他一定不會吃虧的。”

“朕何嘗不是這樣想，你以為朕這樣迂腐嗎？”成桓嘆道，“所以朕方才也找過淩睿，沒想到他卻……”

想不到成桓的執行力這樣果斷，江莫憂關切地問道：“他怎麽說？”

“他卻說自己配不上公主，請朕收回成命。朕反複申述，只要他願意，朕會給他一個不高不低的官職，定不虧待他，可他始終堅辭不肯接受，你說，他是看不上阿柔，還是看不起皇家？”

江莫憂努力牽起嘴角，“淩侍衛應該沒有那麽大的膽子，也許別有隐衷呢？不如這樣，明兒讓臣妾去跟他談一談，或許能有所收獲。”

“連朕都搞不定的事，你能搞定嗎？”成桓表示懷疑。

“不瞞皇上，之前在宮外時，臣妾多蒙淩侍衛一路照顧，也曾幾番與其談心，有些話，他不肯對陛下說的，未必不肯對臣妾說。”

成桓的語氣便有些酸溜溜的，“想不到你們還有這番交情！”

江莫憂樂呵呵地道：“皇上放心，臣妾在外邊始終安分守禮，絕不敢讓您頂上發綠。”

成桓可不想跟她讨論什麽綠不綠的問題，“總之，明兒你成功了也好，不成功也罷，朕已經給過他天大的面子，他再不要，是他自己蠢，朕也懶得理會他，反正朕的妹妹是不愁嫁不出去的，讓他自己好自為之吧！”

“陛下放心，臣妾一定會說服他的。”江莫憂自信滿滿地道。

“但願如此。”

Flag既已立下來了，江莫憂決定打起全副精神作戰。次日一早，她便推說有事請淩睿幫忙，将他诓了來，一邊恍若無意道：“聽聞陛下有意将公主許配給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淩睿的神色冷淡得像聽一件毫不相關的事，“臣身份微賤，絕非公主良配。”

“一個人的出身算得了什麽呢？多少高門纨绔一敗塗地，也有些出身平平的聲名鵲起，你還這樣年輕，今後的前途尚未可知，誰敢保證你不會出人頭地？”

“正因前途未蔔，臣才更不能接受公主。公主需要的是能讓她安穩過日子的人，一生享盡富貴，不必為可能的憂患而奔波，而臣顯然不是這樣的人。”

“這話便是推脫了，”江莫憂生氣道，“一個男人但凡有幾分志氣，就該拿出頂天立地的氣魄來，勇敢地作出承諾，而不是一味躲躲閃閃，我瞧不起這種人！”

淩睿的頭低下去，江莫憂覺得自己語氣過重了，便又緩聲道：“可我不認為你是這樣的人，其中莫非別有隐情，還是說……”她眼珠子咕嚕嚕一轉，“你已有了心上人？”

淩睿下意識地便要點頭，想一想，還是搖頭。

江莫憂敏銳地捕捉到這一剎那的遲疑，追問道：“到底有還是沒有？”

看樣子她定要刨根究底了。淩睿微微嘆息，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原來真的有。江莫憂忙道：“那人是誰？”

淩睿臉色發紅，忽然如小媳婦一般嬌羞起來，他的聲音微細而幹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江莫憂好容易才聽清楚，近在眼前，那不就是……她驚呆了，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指的不會是本宮吧？”

這下淩睿連頭都不敢點了，可是那副沉默的态度已經很能說明問題。

這下江莫憂反而不知道該怎麽好了，換做其他人，她一定會大聲訓斥，頂好再以觊觎皇後的罪名将其抓起來，好叫他知道厲害。可是淩睿……他對江莫憂的恩義不淺，江莫憂幾次遭難都蒙他搭救，早将他視作一個忠心的護衛，甚至在心底裏已将他當成半個閨蜜一般。可如今這個男閨蜜對她別有企圖呢！

真是奇怪，穿越前她的世界一片荒蕪，連棵樹也沒有，穿越後卻桃花朵朵開，莫非穿越女真的自帶瑪麗蘇光環，能不動聲色地吸引男人過來。

這種天下男人都愛我的戲碼偶爾做做夢還可以，演出來也還能接受，放在現實中就不僅尴尬、而且有些麻煩了。她不想引起成桓的嫉妒，不想傷了成柔的情誼，也不想失去就此淩睿這個朋友。她必須好好處理此事。

江莫憂細細想去，才發覺很多細微之處都可以瞧見端倪，從前淩睿對她的态度就十分關切，對她比對成桓還忠心，還有兩人單獨在一起時說過的話，仔細想來，是有些深意在裏頭的，包括她那次落水，成桓尚且持了懷疑的态度，淩睿卻焦急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跳下水奮不顧身相救，可見那時他就……等等，那時候她才剛穿過來，瑪麗蘇光環沒這麽快發揮作用吧？

江莫憂眯起眼打量着他，“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本宮有意的？”她見淩睿的眼色又在閃躲，立刻補上一句，“這句話你必須老實回答。”

也罷，反正話一出口，也收不回來了，索性來個和盤托出。淩睿鼓起勇氣道：“不瞞娘娘，從娘娘您進宮的第一天起，微臣……微臣已經對您有所注意了。那時候您不像現在這樣得寵，終日幽居深宮，微臣便時常送些小玩意兒過去，不為別的，只希望您能笑一笑。您終日愁眉苦臉，誰見了都難受。娘娘慈悲，有時候賞臉跟微臣說幾句話，微臣便高興得不知所以，連自己也說不上為什麽高興……”

他在這裏動情地回憶往事，江莫憂忽然咯咯地笑起來。她那笑法實在誇張，弓着腰，捶着胸脯，仿佛五髒六腑都要笑出來。

淩睿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他自以為說得很動人，完全不明白笑點何在。

江莫憂直起身，漸漸止住笑，見他一臉懵逼，便自己解釋起來，“我笑，是因為你搞錯對象了。我不是皇後，确切地說，我不是從前的皇後。”

淩睿依舊停留在靜态圖模式，顯然內心的驚詫已使他動彈不得。

江莫憂悠然向前邁了兩步，又退回來，笑吟吟地朝向他，“我這麽跟你說吧，從前的皇後已經死了，我不過是一個來自遠方的孤魂，偶然飄到這裏，占據了皇後的肉身，所以盡管我擁有了她的樣貌，可我卻不是她，你明白嗎？”

淩睿仍是一副哔了狗的表情，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嘴裏勉強迸出幾個字，“請恕微臣愚鈍。”

“或者你也可以把它想象成道家所言的借屍還魂，我就是那個不懷好意的鬼魂，被我借用的就是皇後這具肉身，這下子你懂了嗎？”

“微臣好像有點明白，”淩睿好容易才消化這一段信息，卻仍有些難以置信，“娘娘您說的是真話嗎？”

“本宮有什麽必要騙你？且你瞧瞧，本宮如今的性情與你心目中那位皇後可有半分相似嗎？本宮雖不十分清楚，從那些宮人們的言談中也能猜出，從前的皇後絕不是這種性子。”江莫憂平靜地道。

淩睿看看她，深以為然。的确，從前的皇後總是滿目含愁，有如帶露芙蓉，而如今的皇後……用什麽花形容她都不合适，她更像草，一株瘋長的野草。

他本以為皇後不過是失憶之後性情有所變化，遲早還能複原，沒想到是這個緣故，完全換了一個人……

江莫憂見他一臉悵惘，知他已信了七八分，便拍拍他的肩膀，勸道：“所以你也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人總得朝向新的生活。何況依本宮來看，你也未必真懂得什麽是愛，從你話中所說，你對皇後更多的是同情，僅僅是可憐她，而強迫自己将目光投注在她身上，何不把眼睛放遠一點，外頭也有很好的風景了，說不定也有個人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你，只是你沒有發覺。”她沒有忘記将淩睿找來的目的，終于又拉回到主題。

淩睿默然良久，“娘娘的意思臣明白了，臣會好好考慮的。”

江莫憂看着他蹒跚離去，忽然想到一句名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經死了。她不是指淩睿——他還年輕，不至于受了這麽一點打擊就活不下去；她指的是淩睿的暗戀對象，從前的皇後，這個女人的肉身仍然存活，靈魂卻已經被她占據了，她不禁産生了一絲淡淡的負罪感。但很快這種負罪感就消失不見了，反正原主已經死了，與其讓這個身體腐爛發臭，還不如由她發揚光大呢！

現在要緊的是淩睿和成柔的事，她相信淩睿會明白過來的，趨利避害是人類的本性，他逃避不了自然法則，為了彌補這個創傷，自然得找一個愛他的人一起生活。江莫憂忽然覺得自己很有做紅娘的潛質，哪怕将來沒落了，做個媒婆也很能過下去——呸呸呸，她才不會沒落呢，有成桓的庇護，她一定會在皇後之位上安然待下去。這麽想着，她忽然有一種隐約的不安，成桓真的對她一心一意嗎？她會不會過于興奮而忽略了一些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