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良宸殿內,蘇無衣看着彩椒手心裏那一個脆弱的小紙包,裏頭是少許碧瑩瑩的藥粉,厲聲道:“這便是你弄到的東西?怎麽才這麽一點!”

彩椒看了看四周,小聲道:“娘娘,那江湖郎中說這東西有奇效,不必多服,這一小包盡夠使的了。”

蘇無衣仍有些猶疑,“會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影響?”

“您就放心吧!”彩椒拍着胸脯,“這可是奴婢專程托家鄉那邊的親戚弄來的,一般人想都想不到呢!”

彩椒辦事她還是信得過的,蘇無衣沉吟片刻,“那好,本宮這就去見皇上。”

來到太儀殿,成桓依舊在批折子。蘇無衣請過安,便在一旁侍奉,她執起精巧的茶壺,背過身倒了一杯茶,趁成桓沒留意,她悄悄将那包藥粉溶在茶裏,一邊迎轉身笑道:“皇上請用茶。”

成桓頭也不擡,“放那兒吧,朕待會再喝。”

蘇無衣幹笑着,“這熱騰騰的茶水是最解乏的,放涼了怕就不好喝了,皇上,您還是……”

“朕說了,朕現在不渴。”成桓的語氣已有些不耐煩了。

蘇無衣只好将瓷杯放到案上,一面琢磨着用什麽法子才能令他乖乖喝下去,忽見成柔一陣風似的進來,嚷道:“皇兄,你是不是去找過淩睿了?”

成桓淡淡地仰起頭,“是又如何?”

“皇兄你怎麽能這樣呢?”成柔跺着腳道,“是,我是喜歡他,但我不希望你用皇權去逼迫他,那樣得來的愛情沒有絲毫意義,我看不起這種手段!”

“咳咳!”成桓輕輕咳了兩聲,示意她旁邊有人。

蘇無衣發現自己處于一種很尴尬的境地中,她正要告退,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還沒達成,只好面向牆壁,裣衽垂眸,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是隐形人。

無奈,那兩人只好繼續往下說,成柔大聲道:“皇兄,我不管你是怎麽想,但總之,今後我的事請讓我自己做主,我不希望你來插手!”

“我是你哥哥!”成桓亦惱了。

“以前是,”成柔毫不相讓,“以後就不是了,所以請你不要再來管我!”她胸中怒火中燒,迫切地希望找點什麽來發洩,她忽然一眼瞥見案上那杯茶水,立刻便要端起來一飲而盡。

蘇無衣吓得魂飛魄散,忙道:“公主,茶涼了,我給你換一杯吧!”

成柔擺擺手,“不必,涼了正好,我正需要降降火!”

蘇無衣眼睜睜地看着她一飲而盡,還将茶杯掼在地上,砸得粉碎。成柔的憤怒卻似乎還未消除,一甩袖子,怒氣沖沖地跑出門去,那姿态很有幾分日劇跑的味道。

成桓仍舊埋頭批閱奏折,顯然懶得去管她。蘇無衣蹲下身,開始收拾那些碎片,心頭一陣一陣的驚惶湧過:完了,要出大事兒了!

這麽一走神的當兒,她食指已被一塊小瓷片割破,殷紅的血珠立刻湧出來。蘇無衣眼淚汪汪地扭過頭去,希望成桓能看自己一眼,或者柔聲細語地安慰她。

然而成桓依舊埋着頭,他對奏折比對蘇無衣更親切,好像它們才是他的老婆。

好你個成桓,今日如此漠視我,往後我定要你加倍奉還!蘇無衣将受傷的食指含在嘴裏吮着,在一陣痛楚的刺激下,她的眸光更加狠厲。

——————

淩睿從玉凰宮出來,心上猶自恍恍惚惚,江莫憂告訴他的秘密是他早就懷疑過的,卻在剛剛得到證實。原來她真的不是她,他一直以來默默關心的那個人真的已經不在世上了。

他覺得腔子裏一陣空空蕩蕩,仿佛什麽東西被挖去了。不是悲傷,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悵惘。他很難說自己對從前的皇後究竟是什麽感覺,不大像愛,而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悲惜。宮裏這麽多主子,她是最可憐的那一個,空有着至高無上的地位,背地裏卻是數不盡的孤寂與辛酸。

他從這個人身上找到了生命的意義,照顧她、守護她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可如今她不在了,往後他該去照顧誰、守護誰呢?

江莫憂的話浮現在他腦海中,“也有個人一直在默默地看着你,只是你沒有發覺”。非常突兀的,他想起成柔來,他不是不知道,成柔一直在追逐着他,她對他比對其他侍衛表現出更多的熱情,從前他不願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可現在成柔勇敢地将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那麽他呢?他該怎麽做?

成柔是那樣美麗而嬌柔,她天生就是個公主,理應配得上一個同樣美好而高貴的男子。淩睿知道,自己不配,可是……可是他對這位公主真的沒有片刻動心嗎?他回憶起成柔活潑的笑顏,明亮的眼睛,現在回想起來都是非常動人的,那麽,他究竟是從來沒有被打動過,還是過于自卑以致不敢承認這個事實?

不知不覺間,他發覺自己走到了柔儀殿門口。這算是老天爺的一種暗示嗎?淩睿躊躇片刻,還是毅然走進去,不管怎樣,他需要和成柔說說話,不管是快刀斬亂麻,還是惺惺惜惺惺,他必須正視自己。

殿內空無一人,悄聲寂寂。成柔一向不擅長拘束下人,那些小丫頭片子不知道又跑到哪兒玩去了。淩睿搖了搖頭,徑自來到內殿裏——雖然有違禮數,他也顧不得了,況且兩人原是熟慣了的,成柔素日也不計較這些。

他在一張圓桌旁找到了成柔,她縮在角落裏,兩只手緊緊地巴着桌角。“公主,您怎麽在這兒?地上涼,快起來吧!”

成柔饧澀着一雙星眼睨他,聲音黏滞得像化開了的饴糖,拉都拉不斷,“淩睿……”她的兩只手離開了桌子,朝他伸過來,身子卻不動,一個踉跄便向前倒去。

淩睿忙托住她,“公主您怎麽了?”

“淩睿,你來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肯見我了……”成柔撲在他身上,咯咯地笑着,如癫似狂。

為什麽她的臉紅得這樣厲害,舉動也像神志不清的模樣?淩睿試着在她額頭上探了一下,是熱的,卻不像發燒的那種熱,而是一種綿綿不斷的、仿佛來自身體內部的熱。

成柔也嚷嚷起來,“哎呀,我好熱呀!”一邊胡亂撕扯起身上的衣服來,仿佛暴露身體就可以得到清涼。

淩睿忙阻止她這種不雅的行為,手忙腳亂地為她将衣服攏好,哄小孩兒般的勸道:“公主,您且忍耐片刻,我這就為您找點涼水來!”

成柔抓着他的胳膊不放,賭氣般地噘着嘴,“不,我不渴,我不要喝水!”她不停地往淩睿身上蹭,“你身上就很涼爽,來,讓我靠着你!”

淩睿看着她這樣大膽的舉動,不止目瞪口呆,心頭也浮現出一個荒謬的念頭,他顫顫巍巍地道:“公主,您今兒是否吃了什麽不該吃的東西,喝了什麽不該喝的飲品?”

“哪有!我只在皇兄那兒,喝了無憂夫人倒的一杯涼茶而已……”成柔皺眉,“不行,這屋裏越來越熱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燒死的!”她一邊撕扯着身上的衣服,一邊沒頭沒腦地向殿外跑去。

淩睿豈敢讓她這副模樣被外人見到,忙将她拉回來。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仿佛下了重大的決心,幹澀着嗓子道:“公主殿下,您若是不嫌棄,由微臣來給您降火吧。”

成柔眨巴着一雙亮晶晶的眸子,完全不知道什麽意思,可是她仍舊點了點頭。她相信淩睿是不會害她的。

……

持續的燥熱後是徹底的清醒,成柔的眼睛回複到以往的清明,她不是孩子了,很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麽事。出于一種本能,她下意識地把被子往上拉了一點,使它更好地遮掩住胸部雪白的肌膚。

淩睿根本不敢正眼看她,只是垂着眼眸,低聲道:“對不起。”

“你不必說對不起,”成柔硬聲硬氣地道,她仿佛覺得自己的語氣過重了,又補上一句,“你救了我,我本該感謝你才是。”

“公主……”淩睿霍然擡起頭來,毅然道,“我會對您負責的。”

“我無需你負責,”成柔冷淡地看着他,她仿佛突然從女孩變成了一個女人,氣場也大不一樣,“今兒的事不過一場意外,誰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後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咱們各走各的路,你明白嗎?”

淩睿只有點頭。

“那好,本公主累了,現在想好好休息,淩侍衛,你跪安吧!”成柔沿着被子躺到床上,用錦被緊緊地包覆着自己,側過頭,背向着他,再不說一句話。

淩睿默默地退出去,他最後看了床上人一眼,心中忽然有一陣蒼涼的感覺,仿佛有什麽東西是他未曾珍惜過的、現在卻永遠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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