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山
拐角處，銘默仍是貼着牆，咳嗽着走來，大大的豹眼也沒了往日的神采，尾巴耷拉着。那天它去山上找千夜的時候，淋得太久，回來就這樣了。
莫珏蹲下來，“小豹子，你也太弱了。”
哼出一口白氣，銘默懶得理他，扭過頭繼續向前走。
“銘默，吃藥了。”後邊，不遠不近地傳來千語的聲音，她正拿着個小藥瓶跑過來。“你別跑，莫大哥，攔住它。”
被叫到的銘默毛一豎，抖擻着就想跑，被莫珏伸手攔下了。狠狠地瞪了他幾眼，因生病那眼神毫無殺傷力，哼哧着卻咳嗽了幾聲。
“銘默。”千語從後面走過來，蹲下來摸摸它的額頭，銘默難受地趴在廊道上，不時地打個噴嚏。
千語剛拿出藥瓶就看到銘默的反抗，甚至還想跑。不顧它的掙紮，直接起身壓在它身上，伸手去掰它的嘴巴。銘默也是倔強，豹頭扭來扭去，就是不張嘴。一人一豹就這樣扭作一團，看起來像是玩鬧。
千夜從另一側走過來，看見這情形，皺了皺眉，“小語。”
苦着一張臉，千語有些無奈地松開銘默起身，“千夜姐姐，銘默還是不肯吃藥。”
眼神凜了一瞬，銘默瞬間乖覺地趴在地上，濕漉漉的眼神望着她，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
“吃藥。”千夜一步一步走過來，銘默自知這時候絕對不敢跑，只好發出示弱的‘嗚嗚’聲，試圖逃過一劫。
然而，千夜可不是千語，她走過來，接過千語手裏的藥瓶。蹲下，也沒用手去掰它的嘴。淡淡地說了句，“張嘴。”
銘默看着她，自知逃不過，終于壯士斷腕地張開一條小縫。千夜一手伸進去撐開，另一只手無比靈活地将藥悉數倒進它嘴裏。接着合上，下颚處指尖一點，銘默已經将藥全都吞下去了。
安撫似的給它順了順毛，千夜面無表情地站起來，看了他們一眼就往自己的房間走了，被虐了一把的銘默也站起來跟上。
莫珏等人被她這般簡單粗暴的行動吓到了。
只有千語見怪不怪的，甚至彎腰給銘默捋了捋毛，嘴裏還說着，“看吧，生病就要吃藥，乖一點多好。”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快十天，在所有人都忍不住浮躁起來之前，終于雨過天晴，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院子的亭子裏。
上次被莫珏他們打翻的草藥有些多，千夜一直沒空把它們清出來。看着都曬得差不多了，便全部都收到亭子裏，将混在一起的全部分開。再一一收進藥房裏。
千夜盤腿坐在一堆草藥之間，認真地分類并将一些壞掉的部分處理掉。看着她行雲流水般的動作，就知道她對這些東西有多熟悉。
易寒蹲在一邊，看了一會伸出手，學着她的樣子坐下準備幫忙。
兩個白色的身影盤坐在亭子裏，襯着周身一堆草藥和諧無比。遠遠望去，映着遠處的青山綠水，就像是一幅美麗的畫卷。
銘默百無聊賴地趴在院子裏曬太陽，偶爾翻向亭子內看去。在千夜逼迫吃藥了幾天之後，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懶洋洋地打個呵欠，甩着尾巴喝水去了。
“錯了。”千夜突然出聲，手中的動作卻未停。
雖然只有兩個字，他也能明白她所指，這些日子以來，足以讓他從簡單的字眼中明白千夜的意思。停下手中的動作，易寒轉頭看向她。清眸中的疑惑顯而易見，他覺得長得都一樣。
拿了兩株很是相像的草藥遞給他，“看背面和根部。”
仔細地将兩顆草藥翻來看向葉子背面和根部，終于發現微小的不同之處。于是，便慎重地它們分別放好，繼續把手邊的草藥拿來翻看着。
千夜沒有說話，繼續着手中的動作，眸光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些。
“吼——”
遠遠地傳來銘默的叫聲，音還沒停，就看見一道身影極其輕快地自樹上掠過來。眨眼間，人已在亭子裏。
“千夜。”冷冽沙啞的嗓音，帶着風塵仆仆的涼意。
“恩。”只是淡淡地點點頭，眼裏卻少了幾分疏離，擡頭看了人一眼，繼續手裏的動作。
淩霄幽深的眸子凝視着悠然而坐的女子，長長的思念在見面之時，竟是無語凝噎。不覺緩步向前，站在她身邊，雙手抱臂靠在柱子上。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一邊的易寒身上，帶着些許探究的意味。
“這位是？”
“病人。”
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半晌，出口的還是她最關心的事情，他來的目的。“千夜，有消息了，我找到他了。”
‘蹭’地一聲站起來，千夜的表情有些激動，向來無波瀾的眸子緊緊地盯着他，“真的？”
淩霄沒說話，只是從懷裏拿出一張小小的紙條遞給她。
“我要去臨江。”千夜深深吸氣，穩住心神，恢複一貫的冷然。握着紙條的手緊緊的，不經意間出賣了她隐藏的情緒。
沒有詫異，淩霄挑了挑眉，深知這消息對她的重要性。否則，他也不會一拿到确切消息就親自走一趟了。
喝完水的銘默竄過來，低低地吼了幾聲，親昵地用身體拱着他。淩霄笑笑，蹲下身給它捋了捋毛，銘默享受地閉上眼睛。嘴巴張開大大地打個呵欠，呼吸也變淺了，像是睡着了。
“對了，你那個表妹？”
千夜疑惑地看着他，“她已經走了？怎麽？”
淩霄搖了搖頭，“沒什麽，有人在找他們，走了倒好。不然，盡是麻煩。。”
這樣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一會兒。
“千夜，我該走了。”淩霄站起，俊臉上閃過一絲無奈，最近事太多，他無法脫身。想起什麽似的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小的荷包，随手丢過去，“給小丫頭的，讓她少吃點糖。”
“恩。”
轉身之際，頓了頓：“待我忙完這陣，就去臨江找你。”
千夜點點頭，“好。”
沒有再回頭，淩霄大步穿過回廊，飛身上樹頂，幾個縱身便消失在林間。雁過無痕，就和從未來過一般。
莫珏和岑嫣今天帶着千語一起下山去了，因着千語太久沒下山，小丫頭很是興奮，買了一堆小女孩喜歡的零嘴，回來已是夕陽西下。
不遠處，一望無垠的藍天白雲之下，兩個白色的身影闖入眼簾。
千夜抱着分好的草藥往藥房走去，易寒也在一旁跟着，銘默乖巧地跟在旁邊，長長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陽光斜斜地灑下，落在潔白的無暇上，染上一層淡淡的橘色。三道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交織在一起，分不清誰和誰。
夜晚時分，千語得知淩霄來過後，不由郁悶了幾分。直到拿到那個荷包時才露出笑顏，拿出一粒酥糖塞進嘴裏，牙齒用力嚼得作響，三兩下就吞了下去，臉上盡是滿足。
千夜笑着摸摸她的頭，良久才開口，“小語，我要下山。”
“我也要去。”千語停下吃糖的動作，擡頭看着她，手也緊張地抓着她的袖子，深怕被抛棄。
擰眉仔細想了想，“可以，你跟着岑嫣她們。等我辦完事情之後，來接你。”
“不要，我要跟着你。”千語想也不想地否定了她的安排。
千夜皺眉，語氣也生硬了幾分。“不行，如果你想下山的話，只能跟着岑嫣她們。”
“可是我想跟着你。”千語的臉黯淡了幾分，心知她不會松口，卻還是小聲開口了。
“跟着我太危險了。”
“我不怕。”幾乎是脫口而出，在這個世界上，千夜是她最親近最依賴的人，她不願意和她分開。
無奈地嘆了口氣，摸摸她的臉，“聽話。”
千語低着頭，“你讓我想一想。”
“恩。”千夜點頭，看着她有些失落的背影，最喜歡的酥糖都忘在一邊，心裏不由微微地嘆了口氣。
幾日之後。
莊園之外那片一望無垠的竹林外，風輕揚着，竹葉搖晃輕擦，婆娑成一片碧綠的海浪，搖曳在空中，是一股竹子獨有的清新。
千語最終還是決定留下，多少有些出乎意料。趁着幾日的時間，千夜細細地叮囑着千語這般那般。時間根本不夠用，要說的說不盡，想做的做不完。
離別的時刻終究是來了。
“千夜姐姐，你要記得寫信給我。我會好好看家的。”千語說着，鼻子酸酸的，她用力吸氣，眼眶都被憋紅了。
“恩。”看着她微紅的眼眶，隐忍的淚，千夜彎腰輕輕地摸摸她的頭：“小語，好好照顧自己。我會傳信給師父，讓他們盡快回來，我辦完事就回來。”
“好，我等你。”說着，眼淚再也忍不住流了下來，千語上前一步緊緊地抱着千夜，把頭埋在她懷裏，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好一會兒之後，千語松開她，大大的眼睛微紅，看着岑嫣他們。“岑嫣姐姐，幫我照顧好千夜姐姐。”看他們三人都點頭表示答應，這才回頭看着千夜，擡手擦了一把臉，努力笑了一下，“你們快走吧，不然就太遲了。我…去收一下草藥。”
說完頭也不回地立刻跑走了，哪有什麽草藥呢？只不過…只不過是受不了這心酸的離別罷了。
銘默亦步亦趨地跟在千夜身邊，低着頭一聲也不吭，像個鬧別扭的孩子，就連莫珏的挑釁它都沒去在意。腳步停了，它擡起頭，大大的豹眼裏盡是不舍，太過直白的情緒，令人心生不忍。
千夜蹲下身，伸手輕輕地撫了撫豹頭。
“保護好小語，等我回來。”是承諾，也是她的期待。
銘默低低地吼了兩聲，似不情願又似妥協。埋在她頸間輕蹭，做着道別，舔了舔她的臉。千夜蹲下身一下一下地撫着它，低頭在它光潔的額前，輕輕映下一吻。
最終，在千夜的清亮的目光下，銘默轉身，一步一回頭地往竹林裏走去。白色的尾巴委屈地耷拉着，沒有了往日的生氣。
當銘默的身影徹底消失之後，千夜這才回過頭，淡淡地對三人說，“走吧。”
不遠處，一人一豹藏在竹林之中，眼巴巴地看着那個白色的身影，一點一點消失在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