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舊事

此時的千夜,前幾天剛收到千語的來信,正坐在桌邊回信,靈動的瘦金體盡顯風姿綽約。她低着頭,神情專注,褪去了人前的冷漠,整個人都顯得分外柔和。

“扣扣——”突來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千夜,你在嗎?”

“恩。”

岑嫣推門進去,她也正好寫完信。看着千夜小心謹慎裝信的動作,“是給小語寫的信嗎?”

千夜點頭。

“她當初可以和我們一起下山的。”她都有點想那小家夥了。

她默了一瞬,“她不願和你們待着等我來找她。”

岑嫣是知道這件事的,“也許有你的地方,才是她的家。所以,她才想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

憶及當初在山上和千語相處的點點滴滴,不過十來歲的孩子,卻樂觀積極,天天都挂着笑。每天都想着要将千夜照顧好,岑嫣不由感慨,“你們感情很好啊,她很依賴你。”

“她是妹妹。”

一句話足以顯示千語在她心中的地位。

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有事?”

岑嫣這才覺得自己有些唐突,不過為了莫珏他們的安全,還是說出了口。“千夜,我想請你陪珏和易大哥一起去一趟霍家堡,可以嗎?”

“霍家堡?”

“恩,我知道你還要去臨江。這趟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的。”

岑嫣有些緊張地看着她,怕她一口回絕。三言兩語便将莫珏與霍家堡的淵源以及此行的目的全盤告知。既然希望人家施以援手,那便應待以真誠。

擰眉想了一會,千夜微微颔首。“好。”

“你答應了?”岑嫣驚喜地看着她,“謝謝你。”

“不用。”千夜淡淡地說:“正好我也要去找人問些事情。”

“不管怎樣,還是要謝謝你。”岑嫣伸手拉過千夜的手,口吻很真誠,“你又幫了我們一次。大恩不言謝,如果以後有需要用得上我們的地方,你只管說。”

靜靜地看着她臉上一覽無餘的坦然與真誠,千夜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何時出發?”

“他們還在商量,應該就是這幾天了。到時我會提前和你說的。”

“恩。”

岑嫣笑着起身,“那我先走了。”

說完步履輕快地找莫珏他們去了,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讓他們知道這個好消息。

看着手中的信,千夜起身推開窗,拿起一個精致的小木哨,放在唇邊吹了幾下。過了一會兒,一個黑影悄悄地來了,恭敬地接過她手裏的信,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莫珏一行人得知千夜願意同去的消息也很開心。南宮澤當下就讓人給他們準備一些用得上的東西好帶上。

倒是涵寧,得知爹爹又要離開了,一晚上都噘着嘴不開心。飯也不肯好好吃,即便知道這次娘親會陪在身邊也還是這樣。大眼睛帶着點淚意,紅紅的,看得人一陣心疼。

最後,也不知道莫珏和她私下悄悄說了什麽,這才把人給哄好了。

夜涼如水,萬籁寂靜,漆黑的夜幕中,只有彎月散發着微弱的光和幾顆寂寥的星辰零零散散地挂在那裏。一個身影此刻正靜靜地站在廊道裏,看得不是很分明。

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這是她一直想弄明白的事情,或許,這次去霍家堡能有點收獲。

當年,明明好不容易到了霍家堡的,卻又走得如此着急。還有,她對娘到底做了什麽?如果她沒記錯,娘本來可以撐得更久的,可是,卻在霍家堡出來後…

“千夜。”一道聲音打破了如水的涼意 。

回過頭,易寒正靜靜地站在幾步開外的地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仍舊明亮得堪比星辰。

“睡不着?”他走過來,在她身邊停住,側身和她一樣望着遠方。

千夜的聲音在夜裏有些飄忽,“恩。”

“你和我們一起去霍家堡?”

她點頭:“恩。”

良久,他令人心安的聲音落在涼涼的夜風中,帶着點暖意貼近她耳旁,“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臨江。”

側頭看了他一眼,千夜微微點了點頭。

兩個人并排站着,沒有再說話,千夜感覺心中那股煩躁正一點一滴地消逝在這靜谧的夜裏,恢複了以往平靜無波的清明。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更深了,涼意也更重了,千夜側過頭,看到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只餘下幾許模糊的輪廓。易寒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身看她。

猛一對視,那樣澄明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千夜有些心慌,下意識地撇開視線,“我先回去了。”

“恩。”

易寒看着她離開的背影,随着夜色,清減的身影漸行漸遠,夜風吹起她白色的裙擺,在黑暗中緩慢而又輕柔地綻放着,最終在消失在拐角處。

霍家堡。

“爹,你找我?”霍璟一書房就看見霍濟坐在那一臉沉思的樣子,不禁有些疑惑,“爹?”

霍濟回過神,沖他點點頭,“璟兒來啦,坐吧。”

一坐下,霍璟便先交代了這段時間堡裏的一應大小事務,末了,他還說,“爹,明兒我收拾好賬本便讓人送過來您瞧瞧。”

前段時間開始,他就把霍家堡的一些事務都交給霍璟處理了,霍璟也只當是他在歷練自己,每天都兢兢業業的,不敢懈怠。

“這個不急。”霍濟擺擺手,看了他一陣,“瘦了,回頭讓你娘好好給你補補。”

霍璟笑了笑,“那爹是不是給我放個假好好休息休息?”

“怎麽?這麽些天就膩了?那可不行,以後日子還長着呢?”霍濟出言戲谑道,“你還年輕,多吃點補補就行了。”

“難道爹就這麽撒手不管了?您也放心吶?”霍璟反問,父子倆關系好,私下常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霍濟哈哈笑起來,“這有什麽不放心的?”頓了頓,似乎想到什麽似的又問道,“還是有人陽奉陰違地又找你不痛快了?”他當年也是如此過來的,自然知道有些人仗着資歷仗着功勞,慢慢地也就膨脹起來,目中無人了。

“管事們都是爹一手提拔的,自然都對霍家堡忠心不二。”

“那就好。”霍濟點點頭,沉聲道:“若是有人以下犯上,不用問我,你全權處理了就是。”話鋒一轉,“現在有些個年輕人也挺不錯,你看看,多給他們一些機會歷練歷練。”

霍璟心頭驀地一跳,隐隐察覺到些什麽,卻無法直言。他壓下心頭的複雜,詢問,“爹,您找我什麽事兒?”

“這次找你來,有兩件事。其一,過段時間我準備将堡主之位傳給你。”霍濟端起已經涼掉的茶喝了一口,平靜地說道,仿若這只是件日常小事,而不是一堡之主的傳承。

“爹?”霍璟很是驚訝地看着他,“為何如此突然?孩兒還年輕,您也正值盛年,何必如此着急?”

霍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早晚都是你的,那早一點又有什麽關系?這麽些年,我也累了,你就多辛苦辛苦吧。或者早點娶妻生子,日後傳給你兒子便是。”

說到最後,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霍璟無奈地看了他一眼。

“好好準備一下,找個好的時間發帖子,告訴所有人。”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容置疑,霍璟只得點頭妥協,“爹,我還年輕,昭告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霍濟一愣,“也行,那就下次管事們都來的時候正式宣布一下。”

“恩。”霍璟點頭,“對了,爹,還有一件事是什麽?”

突然地,室內安靜下來,霍濟的臉上浮現出幾分掙紮,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霍璟覺得奇怪,“爹,您怎麽了?”

長長地嘆了口氣,霍濟說,“璟兒,你幫為父去接一個人。”

“好,是什麽人?”霍璟滿口答應,心下覺得有些怪異。

過了好一會,才聽到霍濟的聲音。

“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我的另一個兒子。”終于說出口,霍璟頓時竟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這些事情一直都是他的秘密,本以為可以藏一輩子的。

但是很多事情壓在心裏太久了,就越是無法釋懷,就連那個人也被他藏在心底很多年了。久到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忘了,放下了?可是如何能忘,如何能放?午夜夢中的倩影,笑語,與那時一模一樣。只有夢到她的夜晚,他才覺得自己原來仍活着。

“什麽?”霍璟蹭的站起來,震驚地看着他。

霍濟擡頭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座位,一時間,蒼老之态橫生,“坐下,聽我說。”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他一直有個青梅竹馬的愛人,奈何身負婚約,無法娶她。他本欲解除婚約,父母雙方都不同意,他有自己的責任。無奈之下,他娶了未婚妻,生子,一直到現在。

而她,自當年一走了之,再也沒有消息。若非她難産時求助過的世伯與他相熟,他至死都不會知道,她走時還懷着他的孩子。

良久的沉默。

“那您去尋過她嗎?”

“沒有。”霍濟搖頭,當年的事情被夫人知道後,簡直是鬧得天翻地覆。苦笑了一聲,“我已成親生子,還有什麽立場去尋她?這次也只是想見見那孩子,沒別的意思。”

他沒說的是,她那樣的性子,說一不二,他最是清楚不過的。一紙消息都不曾給過,此生,是他們無緣。

霍璟掩下心中未平的震撼,“爹,我知道了。待我安排好事務,過兩日便出發。”

“辛苦你了。”霍濟看看他,“這事,先別與你娘說,我自己和她解釋吧。”

“好,那您早點休息吧。”

說完,便起身離開了。

屋子裏靜寂一片,霍濟起身,從隐秘處拿出一幅畫。畫上的女子,巧笑如兮,美目盼兮。偏偏卻有着說一不二的烈性子。

突然,喉間一甜,他急忙側身,嘔出一大口血。待那股沖動平息,他才轉回來,再伸手去觸碰畫上的人,指尖微顫。

蒼老的語氣帶着緬懷,帶着溫柔。

“婧兒,咱們很快,就能見面了。你還認不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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