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堡主死了

翌日。

清早的晨露沾上陽光變得耀眼,千夜漫步在院子裏,深吸口氣,待拿到東西,是時候下山了。這麽想着,不由想起昨晚上的情形,雖然第一次見霍濟,但總覺得哪裏不對。

“千夜。”易寒總是能輕而易舉地找到她,“在想什麽?”

擰了擰眉,這是她習慣性的一個動作,說明她有事情沒想通,“我覺得霍濟有些不對勁?”

“因為他昨晚的表現太過精神?”他總能一語中的說到重點。不知如何形容霍濟的異樣,他用了精神這個詞,其實用亢奮也不為過。

“你也看出來了?”千夜見他點頭,低聲繼續說,“我懷疑他是不是用了禁藥。”

正說着,背後傳來莫珏戲谑的聲音,“大清早的,兩位好興致吶,花前月下,最是風流不過了。”

易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立馬換上一臉‘我很無辜’的樣子,“千夜,有人找你。”

“我先去了。”千夜說着便往外走去,心裏大概已經猜到是什麽事情,腳下的步伐不由快了幾分。

留下莫珏與易寒兩人面面相觑,只見他一個跨步從欄杆跳下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吧?”

“恩,等千夜處理完事情就走。”

莫珏一副了然的樣子。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霍家堡裏的人突然多了起來,偌大的地方顯得熱鬧了幾分。小丫鬟們閑暇之餘都在偷偷議論着,堡主要傳位給少主。

看那些管事們匆匆趕來的樣子,聯想之前堡裏的事務都是少主打理的。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那晚之後,除了在場一些人,莫珏的身份并沒有洩露出去,否則,也不至于如此太平了。

他們都等着千夜的事情完了,就能離開了。

“千夜呢?”

“在房裏。”

莫珏有些驚訝,“還沒出來?”

易寒點頭,“恩。”

兩天前,千夜在霍岐留下的一些藥裏找到了‘七日絕’的解藥。之後便拿着一沓信件,将自己關在房裏。不久後,林語琴來找了她一趟,手裏也拿着幾封信。

被念叨的千夜正在房間裏,将那些信件都看了個遍。對當年的事情又多了一分了解。原來,不止是一個人,他們是合謀的。至于其他人在裏面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倒是值得推敲。

白皙纖長的手指握得信紙都褶皺不堪。良久,她才壓下心底焦灼的怒火,将信件收好,走出房門。

“千夜。”易寒叫住她,動作娴熟地給她倒了一杯茶。

走近落座,千夜握着手中的茶杯,溫熱的觸感從杯壁染上了指尖,“什麽事?”

“你的事情處理好了嗎?我們打算盡快下山。”回答她的是莫珏。

“什麽時候走?”

易寒擡眸看她,情緒淡然,和往常一樣。眼底有些烏青,看來這兩日她沒休息好。“就這兩日。”

“可以。”

話還沒說完,霍璟就急匆匆地跑進來,臉上的焦急令他失了以往溫和的模樣。他停下喘了幾口氣,上前拉着千夜就往外走,“阿泠,求求你,救救我爹,拜托了,求求你…”

來來回回地念着那幾句,有些語無倫次,驚慌失措的他此刻無助的像個迷路的孩子。随着指尖傳來的涼意令千夜心驚不已。

“他怎麽了?”莫珏站起來問道。

霍璟回過頭,定定地看了他一會,“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他語氣裏似乎有什麽未盡之意,莫珏心頭一跳,手裏的杯子就脫了手,‘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瓷器碎掉的聲音很清脆。

一行人趕到的時候,林語琴正坐在床邊,哭腫了雙眼。見他們來了,起身站在一邊。而躺在床上的霍濟,臉色灰白,泛着一股将死之氣。行将就木,油盡燈枯,與幾天前回來的樣子旁若兩人。

“爹,阿泠來了,她可以救你的,她很厲害的。”霍璟撲到床前,握着霍濟的手,說話的聲音都在不自覺顫抖。

所有人心裏都明白,霍濟根本無藥可救。

霍濟困難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語氣很輕,他卻似乎說得很用力,“璟兒,霍家堡就交給你了。”說完,又費力地看向林語琴,可他此刻已經看不清楚了,只有模糊的輪廓,“夫人,拜托你了。”

林語琴狠狠地用帕子擦了擦眼角,上前彎腰握着他幹枯的手,“放心吧,老爺。”

“娘…”霍璟驚惶地叫着。

“璟兒,聽話。”

他回頭看向霍濟,“爹…”

“去吧。”

霍璟頹然地垂着頭,林語琴扶起他。母子兩一步一步走過來,在莫珏前面停下,“老爺想和你說話,拜托了。”

說完鞠了一躬,便往外走去。

一行人都退了出去,莫珏覺得他們走路的聲音真重,壓得他心頭喘不過氣來。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兩步,當他看到霍濟時也是心驚。短短幾天內,他竟蒼老成這樣?從壯年的氣宇軒昂到如今的風燭殘年。

霍濟似有所感地睜開眼看着他,眼底有着他看不懂的釋然與輕松,“我要去找你娘了。”

莫珏的心似被打翻了什麽,五味雜陳,最後留下的是悵然。他,并不想要他死。盡管,小時候他是怨過他的。

莫珏對于霍濟感情很複雜,從小他渴望着有一個高大的父親。他娘在他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告訴過他,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只是無法相見。久而久之,他便把這份期待放在心底,慢慢地就忘了。但是現在,他在他面前,即将死亡,他還是有些不忍的。

“臨江有處宅子,是我年輕時為你娘買下的,有空就去看看吧。”他說得有些吃力,聲音也不大。

莫珏點頭,“恩,我會帶着妻女一起去。”

“恩,都去吧,你娘最喜歡熱鬧了。”霍濟一笑,便咳了幾聲,“你娘…葬在哪裏?”

“祁連山。”

霍濟有些可惜道:“有些遠,無妨,我認得路的。下次去看你娘的時候,記得替我說一聲,我去尋她了。”

“我會說的。”莫珏覺得嗓子哽得慌。

“這麽多年了,不知道她還認不認得我。你娘啊,自小就怕黑,怕一個人,我得快些找到她才行。不然啊,她指不定在哪躲着哭呢。”

說到最後,竟染上了幾分笑意,臉上的神情是那麽溫柔。

“一會你就下山去吧,不用送我了。死前能見你一見,我對你娘也可以交代了。”

好一會兒,莫珏才應,“好。”

霍濟喘了喘氣,不再說話,将手中的玉佩握緊放在胸前。剛才的精神散去後,是他最後留下的安詳而又滿足的笑容。

莫珏不知道站了多久,知道感覺到雙腿已經麻木沒有知覺,這才默默地上前。半跪在床前,伸手理了理他的頭發和衣襟。接着起身,頭也不回地轉身往外走去。

“吱呀—”

開門的聲音令人心悸,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

“他走了。”莫珏很平靜,嗓子幹澀難忍。

林語琴倒退了一步,扶着兒子的手用力,穩了穩心神,對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老爺已經吩咐下去了,你們随時可以下山。”

一旁的霍璟蒼白地擡起頭,滿腔疑慮不知從何問起。

“我們即刻下山。”莫珏說完,大步往外走去。

千夜與易寒對視一眼,“節哀。”

“多謝。”林語琴彎腰鞠了一躬。

“阿泠,保重。”霍璟和他娘一起鞠躬,擡頭看着她,他想此生他們許是無緣再見了。

“恩。”千夜點點頭,兩人轉身往外走去。

片刻之後,三人騎馬離開了。

聽到下人确認他們已經走遠了,林語琴握緊手裏的帕子,對一旁的管事說,“發喪吧。”

說完,母子兩進屋去了。

看見霍濟臉上滿足的笑容,林語琴心中悲怆,一片凄涼。當年,她不是不知他心有所屬,可他後來還是娶了她。對她也很好,一心一意,好到她一直以為,他們彼此相愛。

誰曾想,他心底還是藏着那個人,一直都藏得很深。一藏,就是二十多年,大概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道吧。

這麽多年來,他已經盡心盡力地照顧着他們娘倆。即便之前心中有過不滿、怨怼,都随着他的逝去而消散,只記得他滿心滿意的好。

“娘,我們給爹換衣服吧。”

“不用了。”林語琴笑笑,恩恩怨怨都過去了。

罷了,臨了,也該讓他走得開心一點。

早已準備好的新管事有條不紊地指揮着相關事宜,操辦着這任霍家堡堡主的喪事。自此,他所有的一切都定格,霍家堡新的篇章,将由他的兒子繼續。

千夜三人疾馳了一陣,在山下的小鎮停了下來。沒多久,就看見一群身着霍家堡衣物的人騎馬狂奔,往不同的地方去了。

“我想在這呆三天。”莫珏說完,把手裏的馬鞭一丢,轉身走進客棧裏。“小二,拿最烈的酒來,越多越好。”

一個想喝醉的人是無法阻止的,莫珏喝得伶仃大醉。一開始他還叫上千夜和易寒一起喝。到最後便是他一個人自顧自地喝着,菜倒沒動幾筷子,一邊還絮絮叨叨地說着。

直到半夜他已經醉得不省人事,易寒将他扶上床,與千夜一起走出房間。

千夜也喝了幾杯,眼神裏多了幾分迷茫,臉上還有點點紅暈。她甩了甩頭,腳下一個踉跄就往旁邊栽去。

易寒手疾眼快地伸手一接,把她摟在懷裏。一時間,淡淡的酒氣彌漫在兩人之間,弄得人有些暈。

風從廊道深處吹來,酒也醒了不少。千夜直起身體,伸手輕輕推開他的手,“我去休息了。”

“恩。”易寒看着她走進自己的房間,有點失落,鼻尖似乎還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藥的清香。

當門外一切都歸于平靜之後,本該醉得不省人事的莫珏睜開眼睛。下了床,徑自打開窗子。一片死寂的漆黑,連星辰都沒有。他仿佛看見了霍家堡所有人都披麻戴孝,全身缟素的情形,耳邊似乎還隐隐傳來幽幽的哀樂。

他對着霍家堡的方向,站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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