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折桂
五年後
陽春三月, 莺飛草長,正是一年中極好的時節。
一輛樸實無華的紅漆梨花木馬車自長安城東門緩緩駛進,随後一路向着銅雀街的方向而去。
坐在馬車裏的是一對兒祖孫, 并一個老媽子和一個年齡不大的小丫頭。
這四人莫看打扮得普普通通, 粗布麻衫, 老婦人頭上還包着巾帕,俨然市井婦人的打扮。但細瞧之下,卻能發現她們的不同之處。
老婦人年過五旬,但因為保養得宜,皮膚光滑白皙, 細紋雖有, 卻也并不明顯, 倒像四十多歲的樣子。她身材勻稱, 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輕時便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胚。
這婦人談吐坐相有些大大咧咧,卻也是個豁達和藹的祖母形象。
而老婦人旁邊的小姑娘,卻又是另一種氣質, 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常人無法企及的高貴與矜雅。身上穿的是粉裙撒白花的衫子, 在長安城裏這樣的衣飾随處可見,再尋常不過。但如今套在她身上, 卻另有一番風景, 倒顯得清新脫俗,嬌俏可人。
那姑娘而今不過九歲上下,面上五官尚顯稚嫩, 卻也娥眉螓首,腮凝新荔,唇紅齒白,可預見長大之後的天姿國色。
她伸出白如蔥根的玉手撩開牖幔望了望外面,又随手放下,轉而看向旁邊的夫人,一雙水盈盈的杏目裏透着困惑:“奶奶,咱們不是要回宮嗎?這不是去皇宮的路啊。”她聲音嬌軟好聽,宛若乳莺啼鳴,還有些空谷幽蘭的味道。
這馬車裏的祖孫不是旁人,正是當朝太後和蕭國公遺女安福郡主蕭漪寧。
五年前漪寧跟随太後去麗雲山的莊園避暑,兩人一起在那兒住過兩月有餘。自打那次以後,太後便突然發覺帶上一個人比自己獨自到處跑有意思多了,出門時便也常會将她帶在身邊。
不過順熙帝認為漪寧年紀尚小,正是讀書做學問的好時候,總出門在外誤了功課不妥,最近兩年便總是攔着。
太後也覺得皇帝說得有些道理,女孩子是應該多讀些書開闊眼界的。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古人都這麽說了,那準是沒錯的。
是以,這兩年漪寧倒真是很少跟随太後外出了。
兩月前太後在宮裏覺得悶,又獨自去了萬福寺裏讨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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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着太後誕辰将至,今年又是五十五歲的大壽,她老人家卻仍沒有要從萬福寺回來的意思,順熙帝無奈之下多次派人去萬福寺裏接人,太後卻始終未歸。
漪寧本就在宮裏悶壞了,便借機毛遂自薦,向帝後請旨親自去萬福寺接人。
衆人皆知,自打太後總帶着安福郡主出宮,祖孫兩個的感情越來越好了,太後也最聽安福郡主的話。順熙帝覺得這丫頭去興許有用,便派了她前往。
好在漪寧總算不辱使命,在自己軟磨硬泡之下,當真把太後給從萬福寺給接了回來。
如今再看馬車往離皇宮越來越偏遠的方向走,漪寧嬌嗔着挽上太後的胳膊:“阿寧還真當自己勸得動奶奶,合着奶奶您騙孫兒呢。”說罷,還十分委屈地嘆了口氣。
太後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漪寧很配合地把螓首往後仰,蹙着眉頭做出被戳得很疼的樣子。
“你這丫頭,奶奶看你好久沒出宮了,特意想帶你轉轉,你反倒還很不樂意似的?”
一聽說太後是為了讓自己散心才不回宮的,漪寧眼前亮了亮,心裏有些小興奮。那張嬌俏可人的臉兒上泛着紅潤,好似春日裏最為嬌俏的一抹桃花。
但很快,她臉上的笑意斂去,旋即泛起一絲愁容來:“可是,您下個月就要過壽了,我答應了岑伯父和岑伯母要盡快帶您回宮的。”
太後揮揮手:“這種事有什麽好急的,丢給他們自己忙活也就是了,咱們祖孫倆等快到日子裏再回去,倒還省事呢。”
“可是,如若不回去怎麽成,很多地方還得依着奶奶的喜好置備才是。”
太後卻依然不以為意:“有你岑伯母在呢,我這老婆子放心得很。再者說了,你奶奶我像是那等難伺候的人嗎?”
漪寧自然不敢說像,忙笑着誇贊:“怎麽會,奶奶是這世上最最最和藹可親的人。”
太後嗔她一眼,輕道一句:“鬼丫頭!”
見太後堅持,漪寧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了,便也樂得在宮外待幾日,整日在宮裏只能椒房殿和晉江閣來回跑,她也着實覺得有些乏味。
“那奶奶,咱們去哪兒啊?”
太後神秘地沖漪寧笑笑:“奶奶我在宮外悄悄修葺了一處宅子,剛建好沒多久,奶奶帶你去看看,咱們在那兒住幾日。”
“宮外?”漪寧杏眼瞪得老大,“宮裏的大殿您一晚上住一間,住三年都住不過來呢,幹嘛要在宮外修葺宅子?”
“那能一樣嗎?”太後十分不贊同漪寧的說法,“我修葺的這宅子可是完全依照着我的喜好建的,和宮裏那些個中看不中用的宮殿可不一樣。”
“岑伯父知道嗎?”
“幹嘛讓他知道,奶奶告訴你,這宅子自打建成到現在,奶奶可還沒帶過別人去看過呢,你可是頭一個。”
見太後說得神神秘秘,像個老小孩兒一般,漪寧心裏想笑,卻也覺得受寵若驚,一時間對那宅子越發期待了。
這時,馬車卻突然停了下來。
漪寧望了眼坐在馬車門口處的小丫頭佟迎,佟迎會意地探出腦袋向馬夫問情況。
這佟迎是漪寧第一次随太後去麗雲山避暑時遇到的小丫頭,那時這丫頭無依無靠,衣服穿得破破爛爛在沿街乞讨,一群人圍着她又是毆打又是嘲罵,她一時氣不過,後來便将人給救下了。又見她手腳麻利,聽話懂事,便将她留在了身邊給自己當個丫頭。
佟迎年長漪寧三歲,而今也不過十二,模樣生得還算清秀,自有一股靈氣,倒也是極讨人喜歡的。
佟迎很快把頭探了進來,禀道:“郡主,今兒個好像是殿試放榜的日子,三鼎甲策馬游街,百姓們都在觀望,把路給堵住了。”
漪寧倒也想起來了,今日乃三月三上巳節,也正是殿試放榜之期。她記得出宮前岑伯父臉色極好,似乎是因為今年又招攬了不少人才的緣故,一時間倒也覺得好奇。
不知道今年的前三甲都是什麽樣的人物。
她這般想着,伸出纖細的柔夷親撩牖幔,但見寬闊的街道如今被圍了個水洩不通,敲鑼打鼓着歡慶三鼎甲金榜折桂,大展雄風。
人群中,有三人騎着高頭大馬在大家的簇擁下走來,為首的看上去很是年輕,似乎尚未及冠。他身穿鴉青色直綴,胸前挂了大紅色花團,龍駒鳳雛,沈腰潘鬓,雅人至深,一雙鳳目深不可測,冷俊的面上雖有笑容,卻也是極淡,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矜貴氣質,讓人只堪遠觀而不敢靠近半分。
“邵哥哥!”漪寧一眼認出了那人,雖五年未見,他長高了,也更加成熟了,但那熟悉的眉眼她還是很容易分辨的。
這個騎馬走在最前頭,高中狀元的少年,分明便是邵恪之!
自打邵恪之五年前因為腿傷辭了三皇子的伴讀之職,她就再也沒在皇宮裏見過他。沒想到短短五年的時間裏,他居然從以前的案首成長成了如今的狀元郎。
不過也對,那本就是長安城裏出了名兒的少年才子,他能高中狀元似乎本就該是習俗平常之事。
太後倒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只納悶兒地望着漪寧:“邵哥哥,哪個邵哥哥?”
漪寧忙解釋道:“就是長浚伯府的二公子,以前給三哥哥當伴讀的那個。有次圍獵,太子哥哥送給三哥哥的馬兒受了驚,從馬上摔落下去,就是邵哥哥救了他。”她說得仔細,努力幫太後找尋着記憶。
經漪寧這一提醒,太後倒是想起來了:“原來是那個孩子,小時候便很聰明,如今更是了不得呢。長浚伯夫婦可真是教養了一個好兒子。”
提到這個,漪寧便有些不贊同了:“那個長浚伯夫人才沒教養過什麽呢,邵哥哥是乳母帶大的。奶奶,你都不知道,那個長浚伯夫人可偏心了……”她正準備給太後講長浚伯夫人這個甚是奇葩的娘親,卻聽得外面傳來吆喝聲:“喂,前面那頂馬車誰家的,擋着道兒了!沒瞧見三位爺過來了,橫在馬路中間做甚?這麽大的‘回避’二字你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