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避暑
馮子謙當初一門心思想入禦醫院, 故而放棄了春闱考試,但學問這些年并不曾落下半分。吏部出得考題他也答得頭頭是道,讓人挑不出錯處來。
很快, 順熙帝便下了旨意, 馮子謙乃皇後義兄, 念及皇後娘家無人,特冠馮子謙為楚姓,自即日起以皇後之兄的身份入仕,擔任吏部員外郎一職。
馮子謙升遷為吏部員外郎的事很快在禦醫院裏傳開了,七品禦醫到從五品的員外郎, 不僅僅是跳級晉升那麽簡單, 也意味着他自今往後便要踏入朝堂, 與百官一起共事, 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這邊,馮子謙正在禦醫院整理着自己的醫書,杜禦醫在他後面掩唇咳了兩聲。
馮子謙聞聲起身,瞧見杜禦醫忙要行禮, 卻被杜禦醫擡手攔下:“楚大人乃皇後兄長, 當朝皇親,下官豈敢受禮, 當下官拜見楚大人才是。”說罷, 又反過來對他作了揖。
馮子謙頗為無奈地親自扶他起身:“杜禦醫言重了,子謙何德何能,若非蒙聖上和皇後娘娘青睐, 又何至于有今日。說起來,也不過是運氣罷了。”
杜禦醫捋着胡須凝望他片刻,唏噓道:“我早瞧出你才情了得,絕非池中之物,如今來看我的眼光倒還不錯。如今子謙也算鯉魚躍龍門,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不管怎樣,我還是應當對你道一聲恭賀的。”
“子謙還要感謝近日以來杜禦醫的關懷和照顧。”他十分虔誠地對着杜禦醫施了一禮。不得不說,自打他入了禦醫院,杜禦醫一直很欣賞他,也待他極好。雖然他平日裏在禦醫院話不多,但誰對他好他心裏一直都記着的。
杜禦醫卻笑着擺了擺手:“不敢當,我身為禦醫院院使,關照大家是肩上的責任,再者也是欣賞你的能力,所以楚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兩人又寒暄了兩句,馮子謙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和禦醫院衆人一一道別。
不管出于真心還是攀附之意,大家個個兒都表現的熱情高漲,祝福之語更是綿延不絕,後來還一起送他到了禦醫院的大門口,馮子謙說了留步衆人方才駐足看他離開。
杜禦醫遙望着馮子謙離開的背影,嘆息一聲:“這小子是學醫的材料,不過……可惜了。”
旁邊的副院使劉禦醫聞此笑着搖頭:“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與他相處的這段日子,知曉此人心中自有丘壑。如今一朝入了朝堂,誰又能知道他會否有所建樹,名垂千古呢?”
杜禦醫摸着胡子沉吟着,到底沒再說什麽。
——
午膳過後,皇後倚在坐榻上看書,後來不知不覺地便睡着了。醒來時卻見順熙帝在坐榻的另一頭坐着,手裏拿着她睡覺前看到一本你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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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一怔,忙坐直了身子:“陛下怎麽過來了?”
“沒事,過來你這兒坐坐,瞧你睡着便沒打擾你。對了,馮子謙已經入吏部當差了,他通過吏部考核也算證明了自己的才華,大家想必不會太為難他,你大可不必擔心。”他将書冊合上,擱在跟前的榻幾上,語氣倒很溫和。
皇後點了點頭,又見他情緒有些低沉,不由關切地問:“陛下可曾用了午膳?”
順熙帝還未答話,一直在旁邊候着跟個透明人兒似的方德宣倒是率先開了口:“尚食局倒是有傳膳,但陛下說自己沒什麽胃口,便讓人撤了,午膳……還沒用。”
“就你嘴快!”順熙帝回頭瞪他一眼,眼神裏透着不悅。還真是平素裏太慣着這些人了,倒敢不把他放在眼裏,看來是得整治整治。
若擱在以前,對上順熙帝這吃人的表情方德宣自然是極怕的,但今時不同,皇後染病,陛下對娘娘百依百順的,有皇後給撐腰他也就膽兒大了些。左右也是為了陛下的身子着想,他實在是不吐不快,于是低垂着頭不看聖上此刻陰沉的表情,只對着皇後回道:“娘娘,陛下早膳便沒怎麽進食,午膳又一口沒動,這樣下去只怕身子是會吃不消的。”
皇後擡眸望向順熙帝,後者只是笑了笑:“你莫要聽他瞎說,朕只是覺得天太熱了還不餓,等餓了自然會吃。”
皇後倒沒說什麽,想到他早膳沒用多少,思索着問:“陛下有心事?”
順熙帝見皇後問起,也沒想着隐瞞,只對着寝殿裏的人使了使眼色,所有人會意的默默退出去。走到門口時,皇後将金嬷嬷叫住,讓她傳膳進來。
陛下的膳食其實一直都備着呢,如今皇後發了話,宮人們動作麻利地将膳食擺在了桌上,又默默退下。
因為天氣炎熱,考慮到主子可能胃口欠佳,尚膳局的膳食很是清淡,且每一樣菜都做得精致,花式也新穎,盡量能勾起聖上的食欲。
“陛下多少用些吧,不管什麽事,總還是要用膳的,否則垮了自己還如何造福百姓呢?”
知道皇後擔心自己,順熙帝便沒再拒絕,乖乖坐過去自己吃,皇後則倚在坐榻上望着他。
不過順熙帝今日是真的沒什麽胃口,動了幾筷子仍舊放了下來。皇後見了從榻上起身,親自過來拿箸子為他布菜。
順熙帝拉她坐下:“你病剛好,莫要累着自己。朕過一會兒再吃。”
皇後将箸子放下,為順熙帝舀了一碗冰鎮菊花冰糖銀耳羹遞給他,見他喝了一口勺似乎覺得還算可口,便又喝了幾勺子。
皇後問道:“陛下可是朝中遇到了什麽煩心事?臣妾身在後宮幫不得什麽忙,但說出來到底心裏舒坦些。”
她話語剛落,果真見順熙帝冷哼一聲:“前兩日有人上奏說吏部尚書郭岩朗私相授受,暗中買賣官職,朕便命人暗中調查,果不其然,截止昨晚上倒是查了個水落石出。今日早朝上,朕下令抄了郭岩朗的家,居然搜出三百萬兩白銀,那可是三百萬兩啊,才做了七年的吏部尚書,居然就貪了如此多的銀兩,不知是他這七年間收受了多少的賄賂、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得來的,簡直可氣!“他說着,氣得單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震得上面的飯菜随之微顫。
皇後沉思片刻,悠悠道:“臣妾記得,那吏部尚書郭岩朗當初是陳丞相推薦的。”
順熙帝看她一眼:“你所言不虛,郭岩朗原是陳鼎的門生,其長女還是陳鼎的寵妾,二人也勉強算是翁婿。今日早朝朕下令将郭岩朗革職查辦,從重處置,也是想借機搓搓陳鼎的銳氣。”
提到丞相陳鼎,順熙帝就更來氣了:“陳鼎此人在朝中黨。羽遍布,權勢滔天,以前景旗在時還能與之分庭抗禮,如今景旗沒了,武将當中無人能夠服衆,成了一盤散沙,反倒使得陳鼎老賊越發得意忘形,郭岩朗貪污如此巨額銀兩,他今日還想讓朕念在他的情分上放他一馬,癡人做夢!”
皇後聽到此處心下卻是了然:“怪不得陛下讓阿兄做了吏部員外郎,吏部尚書郭岩朗貪污受賄,買賣官吏,犯下如此滔天大罪,下面的人只怕也沒幾個是幹淨的,如此連坐下來吏部倒是可以空出幾個名額來。吏部乃是要職,陛下把阿兄安排進去也是對他抱有期望的吧?”
順熙帝點頭,握住了皇後的手:“馮子謙此人的才華朕是見識過的,倒也是難得的賢才,自然要給他一展所長的機會。何況,他如今成了你阿兄,頂着皇親國戚的身份,若能夠在朝中地位穩固成為你的依仗,對你和璋兒來說是有利無害的。”
其實皇後早就料到了,馮子謙冠以楚姓,又委以重用,很大的原因是為她。暑熱天氣原就容易心情燥亂,如今聽到這話,她心上微涼,整個人似乎都舒适了很多。
“陛下消消氣,所謂打江山容易治江山難,咱們當初領軍入關時陛下身邊良将無數,但到底沒多少謀士。問鼎天下之後,陳鼎等一幫文官乃朝中舊臣,他們擁戴陛下多為自保,卻并無多少忠心。但眼下用人之際,這些人雖然可惡,卻也是不得不用。這些年雖然咱們靠着科舉也在重新培植自己的人,但那些人資歷尚淺,又難遇極慧之人,如今還沒有哪個能與丞相抗衡。此事急不得,還應徐徐圖之才是。”
順熙帝嘆了口氣,皇後的話他又何嘗不知。但陳鼎老兒一日不除,卻也當真讓他覺得如鲠在喉,實在難受。尤其,後宮裏還有個陳貴妃……
他默了片刻,腦海中突然想到一個人來:“其實若說極慧之人,朕倒覺得那邵敬霆便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年紀雖小,但這兩年及第的進士們也鮮少能及他半分。”
聽順熙帝突然提及邵敬霆,皇後不免有些詫異:“前段日子陛下免了邵敬霆三皇子伴讀之職,将其遣回家中,臣妾還以為陛下對他有所防備,日後不會再委以重用。”
順熙帝笑望她一眼:“你當真以為朕會相信之前的事乃邵敬霆和老三所為?”
見皇後不語,他繼續道:“長浚伯府和素來寡淡的賢妃在宮中怎會有如此勢力?朕同意邵敬霆不給老三做伴讀,一來是為了讓陳貴妃和陳丞相放松戒備,二來也是覺得,邵敬霆此人雖然才華橫溢、有勇有謀,但仍需敲打一番,讓他把那份智慧用在仕途上,而不是卷入儲君之争,玩那些爾虞我詐的把戲。他是個聰明人,一定能想明白朕的意思。”
皇後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只怕這會兒陳貴妃還以為自己奸計得逞,好不輕松惬意呢。
看皇後在愣神,順熙帝也舀了碗湯給她:“潤潤嗓子。”
皇後道了聲謝,雙手接下,耳邊又傳來順熙帝的唏噓聲:“其實朕一直希望,你我百年之後能留給璋兒的,是個真正屬于他一人的江山帝業。”
皇後怔了怔,默默喝着碗裏的湯,久久未語。
夫妻二人坐了一會兒,外面的金嬷嬷卻突然急急忙忙的跑了進來:“陛下,娘娘,太後把郡主帶走了!”
帝後聽罷有些不以為意,皇後更是覺得納悶兒:“這幾日阿寧不是一直在長樂宮嗎?又何來帶走一說?”
金嬷嬷道:“不是去長樂宮,太後說宮裏悶熱,一時興起帶着郡主去麗雲山避暑,這會兒想必馬車已經出了宮門了。”說着将一封信呈了上去,“這是太後命長樂宮的宮人送來的信。”
順熙帝迅速接過拆開看了看,一時有些無奈:“母後也真是的,出宮也不跟朕說一聲,還把阿寧給帶走了。”
皇後接過書信看了看,神色雖有詫異,到底還算平靜:“這宮裏确實悶熱,母後年紀大了的确有些受不住,去避避暑也好,麗雲山有守衛,必然是不會出什麽危險的。何況,陛下不是還派了暗衛一直暗中保護太後的嗎?”
這倒是,太後這些年鮮少在宮裏待着,順熙帝怕外面太亂母親出什麽事,便指派了幾個暗衛時時刻刻的輪流跟随,安全應當是有保障的。
經皇後這麽一提醒,順熙帝總算是安下心來了,無奈笑笑:“對于母後,朕當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順熙帝是個孝子,皇後自然明白,笑着拿起他的碗:“陛下還喝嗎,臣妾再盛一碗給你。”
順熙帝望着溫良賢惠的皇後,情緒舒展,眉眼間似有情意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