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愠惱
長浚伯進了房內, 徑自在書案前坐下,随手拿起邵恪之方才看過的書看了看,又将其放下, 擡眸看了眼站在那兒的兒子, 他指了指旁邊的坐榻:“你也坐。”
邵恪之應聲過去坐下, 又吩咐了趙源去沏茶。
趙源很快奉了茶水給長浚伯送過去:“伯爺,請用茶。”
長浚伯瞥了眼那茶,卻并未飲下,只是擡頭看向邵恪之問道:“我之前派到你房裏的兩個丫頭,聽說又都被你給趕了出來, 那個叫紫墜兒的還被你給下令杖則了?”
沒想到父親是來問這件事, 邵恪之略頓了頓, 倒也坦然應道:“是, 孩兒身邊習慣有趙源伺候着,又覺得那兩個丫頭心思不正讓人不喜,便給遣退了。紫墜兒更是大膽放肆,孩兒一怒之下便下令杖則了她。”
邵恪之這個人最不喜旁人在他跟前恣意妄為, 自以為是, 那個紫墜兒居然敢仗着是父親挑選來的丫頭,如此肆無忌憚的引誘他, 分明就是想爬上他的床, 讓後賺得一個名分的,實在是可惡至極!他一想到早上那件事,雖然那個叫紫墜兒的并未碰到他一根手指, 但心中卻覺得一陣厭惡,眸中神色都随之陰冷了幾分。
長浚伯瞧了眼兒子,嘆息一聲:“你年紀不小了,自打中了狀元這上門求親之人便不曾斷過,為父考慮再三,覺得你如今其實也才不過十五歲,倒是不急着訂親,日後多看看再做打算也是好的。但你委實到了通曉人事的年紀,便命人挑選了兩個丫頭過來侍奉,原也沒有別的什麽意思。如今既然你瞧不上,日後若瞧上了哪個再收入房中不遲。”
不少人提親之事邵恪之自然也有耳聞,他原也是并無此時成親的打算的,如今見父親這般說了自然應下:“孩兒如今雖說及第,日後的路卻還長着呢,陛下委任我為翰林院修撰,此時正是該潛心向上之期,尚無心男女之事。多謝父親關懷,但孩兒覺得如今正值大好年華,還是把心思放在仕途上的好。”
長浚伯聽他這麽說倒也欣慰:“好男兒本該有此志向,既然走了仕途,你一心一意向上為父自然也是高興的。陛下器重你,讓你在翰林院仔細累積經驗,依着你素來的聰慧将來必會有一番作為。日後光耀我邵家門楣,列祖列宗在天之靈也心中甚慰。”
長浚伯府世代襲爵,但這兩代在朝中雖無過失,卻也不曾立下些許大功,眼看着在朝中地位一直都是不上不下的,長浚伯身為邵家子孫又豈會不為此發愁?不過如今瞧着自己的兒子這般有出息,他倒是看到了一份希望。邵家能出一個這樣的兒子,真乃是一件幸事了。
說了會兒話,此時茶盅裏的清茶溫和了許多,長浚伯端起來呷了一口,忽而又問:“對了,今日聽你母親說安福郡主來過?還說郡主賞賜了你一塊玉佩是怎麽回事?”
邵恪之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與父親說了,長浚伯氣得臉色一陣陰沉,倒是沒再說什麽,只從位子上站起來:“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明日沐休好生準備,後日便該去翰林院任職了。”
邵恪之自然瞧出了父親的怒火,而這份怒意應是來自于長浚伯夫人張氏,他望了眼父親,倒是并未多言,只佯裝不知地應了聲: “是,孩兒明白,明日必回好生準備,不讓父親失望。”
長浚伯欣慰地點了點頭,起身背着手大闊步出了閱朗軒,急匆匆的便回了自己房中。
長浚伯夫人張氏如今還未曾睡下,此刻正在妝奁前坐着,由下人們伺候着卸去頭上的珠釵頭飾。
對着鏡子欣賞着自己這張如珠似玉的臉龐,張氏心裏格外舒坦,眉眼間皆是笑意。今兒個下午喬國公夫人在府裏的後院兒舉辦了賞花會,她也應邀參加。原本喬國公夫人才是東家,不料她這個客人倒是受到那些夫人們好一通巴結,直誇她生養了個好兒子,還誇贊她肌白勝雪,很會保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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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被人誇得心裏一陣美滋滋,直到回了府上臉上也是喜氣洋洋的,嘴裏還忍不住哼着小曲兒。
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她笑盈盈的站起身去門口迎,對着長浚伯福了福身子,柔聲細語道:“伯爺。”那是媚到骨子裏的嗓音,似能酥到骨子裏。
長浚伯一直黑着臉,眉頭皺着,眼底透着一絲薄怒,對她的嬌媚充耳不聞。
張氏瞧出了他的不對勁,對着下人使了使眼色,大家紛紛退了下去。她自己則強自笑着過去挽上他的胳膊:“伯爺這是怎麽了,遇上了什麽煩心事?”
張氏生的是當真美極,如今雖然三十有四,卻因為素來的保養并不顯老,反倒像二十七八的年紀,如今說話又嬌嬌柔柔的,倒也惹人憐愛。長浚伯瞧她這般也心軟幾分,但想到白日裏的事終究還是有怒意的,只冷目瞪着她:“你今兒個又去二郎那兒鬧了?”
張氏笑笑:“伯爺怎說這樣的話,二郎可也是妾身的兒子。”
“兒子?”長浚伯冷笑,“你幾時當他是你兒子,只有四郎才是你親生的。瞧瞧那孩子被你養成什麽德行了,倒還不如乳娘帶大的懂事些,皇家的玉佩他也敢要,還敢哭鬧着拉你去找二郎,甚至得罪安福郡主,這回我非教訓他不可!”
一聽說教訓自己的寶貝兒子,張氏心肝兒顫了顫,忙為兒子說着好話:“霄兒哪能是那樣的,他也不過是看老二的玉佩好看,想借來帶兩日,都是自家兄弟,原也不是什麽大事的。可是老二跟你說什麽了?”
長浚伯瞪她一眼:“二郎能說什麽?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沒個數?”說着又頓了頓,“我方才去了四郎那兒,罰他抄寫《論語》二十遍,抄不完哪兒他也不許去!”
張氏聽得大驚:“二,二十遍?那抄上一年也抄不完吶……”一本論語那得多少字,何況是二十遍……如此下去她寶貝兒子的手豈不是要廢掉了?
長浚伯卻不覺得心疼,只黑着臉道:“他活該,一年抄不完他就抄上兩年。都是被你慣得,受罰這段日子你們母子也不許見面!”
張氏被罵的有些悻悻,垂着頭也不敢說話。
長浚伯自己脫了外袍随手挂在屏風上,見她呆呆站在那兒,他默了會兒道:“我一直認為你素來是個穩重的,府中上下也被你打理的井井有條,怎就在孩子的事上如此糊塗。你口口聲聲說二郎與你相克,可你現在看看,給你在外面掙得臉面的是誰?你再瞧瞧被你寵若珍寶的四郎,活生生一個纨绔子弟,這樣的人你還指望他将來長大了有所作為?他能不辱沒我邵家門楣我就謝天謝地了!”
長浚伯一席話說得張氏有些怔愣,不由仔細思索着這兩個兒子,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長浚伯卻也沒理她,自顧自的上床睡覺。
張氏站了好一會兒,倒也沒再說什麽,默默爬上床去,卻是一夜無眠。
——
次日,因為今日沐休并無什麽要緊事可做,邵恪之早早的起了在院子裏練習拳腳。
長浚伯如今在朝中雖是文官,以前卻也是做過武将的,邵恪之也得以跟着他學習拳腳功夫,至少能夠強身健體,日後說不得還能上陣殺敵。
春日裏空氣清新,溫度卻并不高,早上更是有些清清涼涼的。他只着了身白色中衣,此刻練了半個多時辰,竟也是汗流浃背了。
細膩的汗水自毛孔湧出來,如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晨露,順着白皙的肌膚滑落下來,一滴一滴的,使得那白色中衣被暈染的像一團團雲霧。
見他收了招式,趙源遞來熱帕子:“公子,擦擦臉吧。”
邵恪之接過來細細擦拭,淨室已有小厮準備好了熱水,他把帕子遞給趙源,自己又去淨室沐浴。
沐浴過後,換上一身幹爽的衣袍,通體都舒服了很多。
此時恰好早膳準備好了,趙源便将其端進房內。見邵恪之進去,他似乎格外高興地道:“公子快用膳吧,你瞧,這木耳肉絲和冬瓜排骨湯是夫人命人送來的,說是要給公子你補補身子。”
他伺候他家主子這麽多年了,這可是夫人第一次主動關懷自家公子呢,倒也是稀罕。以前他家公子還小時,巴巴地盼着親娘的關心,可夫人只會把四公子摟在懷裏,慈愛地哄着,寵着。
那時候的二公子,是真的可憐。
趙源見他家公子默不作聲,下意識望過去,卻見邵恪之臉色陰沉着,一雙眸子冷冽清凜,白皙的面容緊繃着,薄唇抿成一條線。莫了許久,他淡漠地吩咐:“撤下去!”
“公子,這可是夫人特意……”
“我讓你撤下去!”他的話裏夾雜了三分淩厲,眸中似有怒火燃燒,周身散發着一股淩然。
他家主子生氣起來是最吓人的,趙源此刻哪裏還敢再多說什麽,忙應着招呼人把那兩樣菜給撤了下去。
其實公子會生氣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到底是親娘呢,以前倒沒見這般上心過,如今公子中了狀元,入了翰林院,又深得陛下賞識,夫人倒是想起來對這個兒子好了。這種事,擱在誰心裏也會像根刺一樣紮得疼吧。
趙源小心翼翼地侯在那兒,看主子面無表情的坐過去用膳,他在心底裏嘆息了一聲。他家公子這些年,心裏也着實哭呢。不過幸好,還有伯爺疼着,倒也算一種安慰。
邵恪之用膳時動作優雅,夾菜時也不會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周遭靜悄悄的,倒讓趙源感覺到莫名的沉悶和壓抑。他也是伺候公子這麽多年的了,心裏自然也有猜想,因着方才那兩個菜的事,公子這會兒心情只怕正糟糕着呢。早知道,他起先命人将菜悄悄撤掉便好了,倒也省的惹公子愠惱。
他正兀自想着,房門口突然探出一個小腦袋來,甜甜的聲音随之傳來:“好香啊,我是不是趕上好時候了?”
看清來人趙源如同見到了大救星一般,滿臉的高興:“公子,郡主來了!”安福郡主和他家公子關系不錯,有郡主在,公子心情會好些了吧?哪怕轉移一下注意力也是好的。
門口的漪寧見邵恪之情緒不對,有些不敢造次,小心翼翼問了句:“我能進來嗎?”這人拉着臉的時候還挺吓人的。
邵恪之将眸中的晦暗斂去,神色緩和不少,語氣卻還有些生硬:“郡主怎麽過來了?”
他既然都開口跟自己說話了,那肯定就是準自己進去的意思了。漪寧于是很自覺的走進去了,又在他旁邊的杌子上坐下,這才答道:“奶奶早膳後去包子鋪了,我無聊,所以過來找你玩啊。邵哥哥,你今日應該沐休吧,打算做什麽?”太後壽宴将至,她過幾日就該回宮了,能這麽輕松自如跑來他這兒的機會實在是不多,她得珍惜。
珍惜吃瓊花軟糖糕的機會。
今兒個為了來吃點心,她早膳可是特意留了肚子的。
不過,她看邵恪之今日情緒明顯不太對,她問他今日做什麽,半天也不曾聽到回答,她一時間倒也沒好意思提點心的事兒,只是關切問他:“邵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惹你不開心了?或者,是有人欺負你了?你告訴我,我去給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