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來客
黃昏時分, 碼頭上是來來往往的船只和人群,有的商隊領頭正招呼着手底下的人将船上的貨物一點一點的往岸上搬運,耳邊是嘈雜的吵嚷聲。
狄青和姚闖兩個人在碼頭仔細望着從船上下來的人群, 卻遲遲不曾看到李達一家人下來。
兩人正焦灼着, 突然姚闖聽到有人喚他, 循聲一看,正是李達和李達娘子攙扶着一位年邁的老太太從船上下來。
“可算是出來了!”姚闖說着急急忙忙上前去迎,最先給李大娘問了好,“大娘,我是闖子, 你還記得不?”因為擔心老人聽不見, 他還特意加大了聲音。
李大娘現如今已年過五旬, 頭發花白, 爬滿皺紋的臉上因為久病而顯得蒼白,身子瘦弱單薄,但穿着卻十分幹淨得體,一看便是被李達夫婦二人照顧的很好。
李大娘很是慈善, 瞧見姚闖笑着點頭, 朝他伸出手來,姚闖忙上前扶住她。李大娘拍了拍他的手背:“是闖子啊, 我自然是記得到, 這麽些年不見,闖子越發出息了,我聽達子說你在長安城裏開了家包子鋪, 生意紅火,可是真的?”
說起這個,姚闖不好意思的笑笑:“倒也是我命好,認了個幹娘教我做包子,在熱鬧的東市租賃了一間店鋪,日子總算是比以前好了。”他扭頭看了看四周,又問李達,“怎的不見你家元寶?”
李達笑道:“帶上那小子太過累贅,送去他外公家先住着。我們倆是帶着我娘瞧病的,再跟個孩子也不是個事兒。”
李達的兒子元寶現如今不過才六歲,正是頑皮的時候。聽他這麽說,姚闖倒也沒再問,只是又關切地看向李大娘:“大娘身子弱,咱們先去馬車上吧,一會兒就到家了。趕明兒我帶着你們去看郎中,咱們給您老人家瞧病。”
他說着對着旁邊的狄青招呼,狄青駕了馬車過來。
李達一家人看到那馬車不免咂舌,李達娘子更是十分詫異地望着姚闖:“闖子哥哪兒整的這樣好的一輛馬車,看着跟貴人坐的一樣,莫不是你買來的?”
太後的這輛馬車在這長安城裏已是格外普通的了,但常年居在村子裏的李家人自然覺得奢華高貴,如此感嘆倒也難免。
姚闖笑着解釋:“這馬車是我幹娘家的,這是狄青兄弟,我幹娘家的侄兒。”因太後一直是這麽跟姚闖介紹狄青的,說是自己的遠房侄兒。
李家人将目光落在狄青身上,只覺得此人生的魁梧,又面容剛毅,瞧了讓人心生敬畏,倒也只是依着禮節問聲好,未敢多加親近。
狄青侍衛出身,本就不是個多話的,更不會像尋常人那般和氣謙遜,便也是少說話為妙,以免自己語氣生硬惹人心裏不舒坦,只招呼了衆人上車,兀自駕了馬車前行。
馬車裏很是寬敞,狄青獨自一人在外面駕車,李達夫妻分別坐在李大娘兩側,李達旁邊還坐着個姚闖,盡管如此,裏面仍是格外寬松,并不覺得擁擠。
李達娘子坐在軟綿綿的座兒上,摸着後面的靠墊,眯着眼對姚闖道:“闖子哥,你這是遇上貴人了吧,瞧瞧這馬車,可真氣派。”
姚闖憨厚地笑道:“我幹娘可不就是我的貴人嗎?若沒有她,我們夫妻怕也沒有今日。”說到自己的幹娘,他是打心眼兒裏覺得感動的。當初兒子下海遇難,他們夫妻二人因此心死,落魄至極,本就再沒勇氣活下去。若非遇到幹娘,他們哪有今日這等好日子?
李大娘自坐在馬車上,倒是沒再說話,只聽着兒子兒媳跟姚闖在說着這些年的種種經歷。
她當初為了做針線活兒熬壞了眼,如今一雙眼早已經不中用了,只隐隐約約能看到些影兒,竟是連人臉都瞧不清的,以至于坐在那兒時目光顯得有些呆滞。
姚闖和李達夫婦談了一會兒,瞧見李大娘這般便問:“大娘的眼莫不是還未好?”他記得小時候李大叔從山上滾落下來摔斷了腿,家裏的重擔全壓在李大娘一人身上,一邊要養活家人,一邊還要掙錢給李大叔治腿,大娘沒日沒夜的做針線活兒拿出去賣,最後生生把一雙眼給熬壞了。
李大娘聞此倒是渾然不在意地擺擺手:“我這眼怕也就這樣了,人都老了,不中用了,這眼能不能看見的也沒什麽。”她說着,突然咳嗽幾聲,忙拿帕子捂住嘴,好一會兒方才止住。
李達瞧她這般禁不住心疼:“娘,這長安城裏好大夫多,說不定還能碰上神醫呢,咱們一定能把你的咳疾給治好,還要治好你的眼睛。”
李大娘笑着拍了拍兒子的手:“娘知道你孝順,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凡事也不可強求。”她心裏一直都知道,這兒子雖然不是親生的,但達子當真對她這個繼母不錯。她這一輩子,臨老了有這麽一個兒子兒媳在身側,倒也是知足的。
其實這次答應兒子兒媳來長安治病,她本就沒報什麽希望的。她只是真心想來長安看看,圓了自己未了的心願。
李大娘心事重重的掀開簾子,她雖然看不見,但耳朵卻還算好,聽着聲音也能感受到皇城的繁華,笑着點頭:“這天子腳下就是不一樣,街上的人都比咱們那兒的小縣城多上不知道多少。我聽着人來人往的,還有馬蹄聲呢。”
見大娘似乎很好奇的樣子,姚闖對她介紹:“大娘,咱們現在走的是長樂街,這街道很寬,能同時容得下六輛這樣的馬車并肩齊驅呢。”
李達和李達娘子聽了也是難以置信,忙湊過去往外看,果真看到了寬廣遼闊的街道,不由得目瞪口呆。
李大娘臉上同樣挂着驚訝,随後笑着點了點頭,默了許久才突然問道:“闖子啊,這裏離皇宮遠嗎?”
姚闖回道:“不遠,從這裏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皇宮裏住着陛下,太後,皇後,還有皇子、後妃和公主們,宮外面有層層禁軍把守,咱們尋常人家根本進不去,不過啥時候有空了我帶着大娘遠遠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就算大娘眼睛不好,有時還能聽到禁軍隊伍訓練的聲音呢。”
“哎!”李大娘應着,臉上的笑意濃了濃。
過了一會兒,她面上笑意斂去,眸中閃過一絲複雜,雙唇顫抖着,欲言又止地問了句:“那,那蕭國公府呢?蕭國公府在哪兒呢?”
姚闖愣了愣:“大娘,你還知道大名鼎鼎的蕭國公呢?國公府在銅雀街一帶,聽聞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去了以後,府上的人就被遣散了,整個府邸如今也已然廢棄。”
“那,蕭家這算是沒人了嗎?”李大娘平靜地問着,卻沒人發現她攥着衣服的拳頭在微微顫抖,手心裏不知何時落了汗水。
姚闖回道:“那倒也不是,蕭國公還有個女兒在,如今被當今聖上接入宮中撫養,據說被封為了安福郡主,很得陛下的寵愛呢。”
“郡主被陛下接入皇宮,那想必日子過得也是極好的吧。”李大娘喃喃自語着念叨了一句,把簾子拉下來,倒是沒再說什麽。
安福郡主,安福,好名字呢。
李達娘子終于細心地發現了她娘的異樣,狐疑着問:“娘,你怎麽了,有心事?好端端的你怎麽還問起蕭國公家的事了,莫非你認得?”這些年她娘久病在榻,迷迷糊糊之間總是會說些她聽不懂的話,而念叨最多的便是想去長安。
其實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想,娘一直心心念念的要來長安,莫非這裏有什麽她放心不下的人?
李大娘卻只笑了笑:“倒也沒什麽,只以前聽說書的人講過蕭國公的事跡,說他和當今聖上是拜把子的兄弟,兩人一起得了這天下。只是後來……後來在戰場上死了,英年早逝,實在是讓人嘆惋。”說到最後,她神色明顯暗淡許多,眸中有淚光閃現,給那原本空洞的雙目增添了幾分顏色。
李達和李達娘子互望一眼,目中皆是深深的不解和困惑。快到長安的這兩天,他娘的情緒總是很容易失控,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她提起蕭國公了。夫妻兩人隐隐覺得,他們的娘執意要來長安,怕也是跟這位已經過世的蕭國公有關。
只是,娘怎麽會和戰場上所向睥睨的蕭國公有什麽關聯呢?李達任憑想破了腦袋也是想不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