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回宮

佟迎和玉嬷嬷收拾好了回宮的行囊, 太後原本還打算等着李達一家人過來再走的,孰料宮裏的人已經派了馬車來接,無奈之下只得先行回宮, 只留了玉嬷嬷在此等候狄青, 二人安頓好了李達一家人再行回去複命。

回宮後, 一路上靜悄悄的,并不見有誰前來相迎,只有宮人們遠遠看見了上前來行個禮,漪寧看看四周不免覺得納罕:“今兒個倒是稀奇,不見岑伯父舉行大陣仗來迎您了。”

太後其實也發覺了, 不過卻不在意, 只笑着道:“跟他抱怨過多少回了, 這次倒是長了記性, 如此安安生生回家才是好的,往常一回宮一群人山呼太後千歲的,我也得端着個太後的架子,實在是受不住。”

漪寧想想也是, 笑挽着太後的胳膊去往長樂宮的方向走。

兩人走進長樂宮的大門, 漪寧一眼便瞧見了順熙帝和皇後正率領着後妃和皇子公主們迎過來,她面帶笑意的跑過去, 歡快地叫了一聲:“岑伯父, 岑伯母!”她年紀還小,聲音也稍顯稚嫩,甜脆中帶着些許嬌軟, 一入耳便讓人覺得極為舒服。

順熙帝拉住她,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額頭,嗔怪道:“說好了去接你皇祖母的,一去便不知道回來,倒還讓朕親自派人去接。”

漪寧嘻嘻一笑:“阿寧就知道,岑伯父想知道我和皇祖母住在哪兒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其實我們原也是今兒個便回的,誰想岑伯父居然就派了人去接。”

順熙帝捋了捋胡須,佯裝生氣地道:“聽你這麽說,朕今兒個這事做得還是多此一舉了?”

漪寧忙道:“怎麽會呢,岑伯父派人來接,阿寧高興還來不及,給我們省事了呢。岑伯父可是想阿寧了?阿寧可是很想很想很想您的。”

“就屬你嘴甜。”順熙帝這般說着,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不由得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兒,卻突然皺皺眉頭,“這兩年是怎麽搞得,越來越瘦,臉上的肉嘟嘟也沒了,該多吃些。”

漪寧聞此才不樂意:“瘦了才好呢,阿寧都長這麽大了,難道岑伯父想讓阿寧成個胖嘟嘟的小肥丫?”

“我覺得挺好嘛,胖了肉呼呼的像個球兒,多好看。”他說着還用手比劃成一團球兒的形狀。

“……”漪寧翻翻白眼,她才不信岑伯父的話呢。後宮裏的妃子們,可沒一個是胖子。幾年前太子哥哥稍稍吃胖了些,他還逼着人家天天起早貪黑的習武,硬是讓人又瘦了下來呢。

那邊皇後同太後見了禮,婆媳兩個拉着說了幾句話,陳貴妃和魏淑妃等人也上前見禮。

皇後轉而看向跟順熙帝說笑的漪寧,溫婉笑道:“幾個月不見,阿寧瞧着倒是又長高了。”

皇後的誇獎讓漪寧很受用,跑過去挽着皇後的胳膊:“岑伯母倒是一點沒變,還跟阿寧初入宮時一樣美貌動人呢。”

順熙帝聽了看向皇後,笑着道:“瞧瞧這丫頭,可真真長了一張巧嘴兒。”

漪寧佯裝不解地望着順熙帝:“怎麽就是我的嘴巧了,莫非岑伯父你不這麽認為?岑伯母就是跟以前一樣好看嘛。”

“……”被這丫頭擺了一道,順熙帝此時還能說什麽?他轉而望向旁邊的皇後,目光随之柔和許多,“自然是跟以前一樣美的。”

皇後聞此嗔了順熙帝一眼,雙頰泛着桃紅,笑而不語。

看到他們二人關系好,漪寧也覺得開心,繼續挽着皇後的胳膊:“岑伯母,阿寧最近在宮外都吃很多的。”

“是嗎,怪不得長得快呢。”皇後寵溺地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瞧瞧,再過兩年阿寧都要跟岑伯母一般高了。”

太子岑璋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丫頭,在外面玩兒野了吧?”

太子今年已然十三歲,高了漪寧一頭不止,且身形周正,模樣俊秀,再配着那身墨色繡着金蟒的華麗衣袍,倒顯得氣質高貴。且因為這些年順熙帝的栽培,他眉宇之間已經有了身為一國之君的淩然霸道之氣。

為了表現出威嚴和穩重,他平日在宮裏是很少笑的,繃着一張臉時宮人們便沒有不怕的。不過,如今面對漪寧,倒還是一副溫柔大哥哥的模樣。

看到岑璋,漪寧笑得更歡快了:“怎麽會,阿寧在外面天天都會想太子哥哥的。”

岑璋被她說得心裏泛着甜,擡手在她額頭上彈了一記:“鬼丫頭,也就這張嘴兒會說話了。”

“哎呦!”漪寧伸手捂着被他彈過的額頭,嘟着嘴仿若受了委屈一般。

岑璋見此頓時急了:“怎麽了,是不是弄疼你了?”他剛剛也沒用力啊,這丫頭還真是細皮嫩肉的。

這時,漪寧突然臉上表情一變,沖他做了個鬼臉轉身就跑,邊跑還說笑着:“太子哥哥你好笨啊,每次騙你都能騙到。”

岑璋望着她的身影,無奈搖頭,嘴裏低喃一句:“還真是長不大的小丫頭片子。”

大家說笑幾句後紛紛進了大殿,太後自然少不得對許久不見的孫兒孫女們一番慰問,大家也都準備了禮物相贈。

随後便說起了五日後太後壽誕的事,皇後道:“今年母後的壽宴咱們就在承慶殿裏舉辦,承慶殿裏的設施都已經裝點好了。宮裏的歌舞只怕也膩味了,臣妾還命人在宮外尋了戲班子,據說在江南一帶很是有名。此外還有舞龍舞獅,晚宴後鏡湖邊還有荷花燈盞。母後喜歡熱鬧,今年的宴會便多請些官宦世家的公子姑娘們入宮,孩子們多自然也熱熱鬧鬧的。”

聽皇後把一切都已布置得井井有條,太後聽了自然十分高興:“哀家就知道,這種事交給你根本就沒什麽需要哀家自己操心的。瞧瞧,你這都布置好了,到時候哀家出個人什麽事都全活了。”

皇後笑道:“母後喜歡便好,臣妾原還怕您不喜歡呢。”

“喜歡,哪有不喜歡的,全天的日程都安排下來,熱熱鬧鬧的過一天,這壽宴也算是不錯的了。皇後這些日子怕也費了不少心力,回頭得讓陛下賞你才是。”太後說着看向順熙帝。

娘都發了話,順熙帝自然乖乖順從:“母後說的是,皇後為此事費心,是該好好嘉獎。”

旁邊坐着的後妃們望着那和諧的一家子,各懷心思,面上的笑意卻是不減。

這日晚膳,大家俱是在太後的宮中熱熱鬧鬧的用了。

膳後太後要休息,漪寧也許久不見皇後,便陪着皇後回了椒房殿。

椒房殿內,漪寧的寝殿皇後早已命人打掃幹淨,房內還燃上了她喜歡的鱷梨香,甜香清雅,聞之令人心曠神怡。

方才在長樂宮裏人多,太子沒機會跟漪寧說太多的話,如今跟着皇後來了椒房殿,就少不得拉着漪寧問東問西了:“我發現阿寧跟着皇祖母性子都變得有些野了,一出宮便是幾個月,怕是都将這皇宮給抛諸腦後了。你快跟太子哥哥說說,外面都有些什麽好玩兒的?”

聽他問,漪寧也樂得跟他講着宮外面的事情,一時間兄妹兩個說說笑笑的,倒是極為熱鬧。

皇後在旁邊的坐榻上坐着喝茶,看倆人說的高興,她聽得也是心中舒暢,眸中皆是慈愛。只默默在心中盤算:璋兒十三,再過個兩三年倒是可以成親了。只阿寧卻還是小了些,這丫頭如此年紀還什麽都不懂呢。亦不知,倆人的事以後能不能成。

她還在愣神,門口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朕在外面都能聽見這裏的熱鬧,看來倒是來對了時候。”

皇後迎上前,對他行了禮,漪寧和岑璋也忙起身行禮。

順熙帝拉了皇後過去坐榻前坐下,對着太子和漪寧擺了擺手,語氣和善:“都坐吧,阿寧方才在跟你太子哥哥說什麽?”

漪寧笑道:“不過是講些宮外遇到的趣事兒罷了,岑伯父你以前也在宮外待過的,自然不會覺得稀奇。”

聽她這麽說,順熙帝頓時哈哈大笑幾聲:“這倒是,也就是你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遇到什麽事兒都覺得是稀奇的。”

說到這兒,順熙帝頓了頓,又問:“聽聞你皇祖母把自己買的宅子暫借給叫李達的一家子人住了?若非如此,只怕你和你皇祖母要等到壽誕當日才能想到回來吧?”

漪寧先是一愣,旋即便無奈的笑着跑到皇後身邊坐下,挽着皇後的胳膊,嬌聲道:“岑伯母,你瞧瞧,真是什麽事都逃不過岑伯父那雙火眼金睛,我們在宮外的事他怎麽全都知道啊?”

皇後握着她的手,笑的溫和:“你岑伯父也是怕你們在外面遇到危險,自然少不得讓人保護着。你和你皇祖母一個個的在岑伯父和岑伯母心裏都金貴着呢,在宮外可萬不能出什麽差錯。”

漪寧聽了心裏倒是高興,岑伯父會派人暗中保護,她其實一點也不奇怪的,只甜甜地笑着腦袋歪倒在了皇後的肩上:“阿寧當然知道岑伯父和岑伯母會擔心,所以我和祖母在宮外從來不惹事的。”

“是嗎?”順熙帝白她一眼,“你不惹事,怎麽還翻牆去折花?還被人家的狗吓得差點兒丢了朕賜你的玉佩?”

“……岑伯父,你怎麽什麽都知道?”漪寧睜大了眼睛。

順熙帝沉着臉,很嚴厲的樣子:“自己做那麽危險的事情,如今還怪朕知道得多?”

漪寧默默過去扯了扯他龍袍的一角,撒嬌道:“岑伯父別生氣,我,我這不是沒受傷嗎?阿寧以後再也不翻牆就是了。”

順熙帝本就沒生她的氣,打笑看着長大的,疼她還來不及呢。如今見她乖乖認錯,語氣随之緩和,話卻是嚴厲的:“知錯就好,再有下回,就罰你一年不能出宮。”

一年不出宮?漪寧聞此忙想開口讨價還價一番,對視順熙帝不容置喙的表情卻瞬間蔫兒了,可憐巴巴耷拉着難道:“是,阿寧知道了。”

順熙帝強忍着笑意看向她:“這可是你說的,要言而有信。”

漪寧嘟着粉嫩的唇,雙頰鼓鼓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

順熙帝睇她一眼,又想到些事情,神情倒是認真了許多:“那李達一家人品行如何你們可清楚?這麽把宅子借給人住,會不會太草率了些?你皇祖母買的宅子是在銅雀街,任誰都知那裏是什麽樣的地方,若被有心之人利用,起了攀附之心只怕日後招惹什麽麻煩。”

漪寧楞了一下,随即道:“他們都是尋常百姓,想來不會有什麽大問題吧?”

“那倒也難說,還是小心為妙。”順熙帝沉默須臾這般說道,心中思索,這李家人是否良善,他還是得暗中調查一番才是。

——

銅雀街,姚宅

狄青接了李達一家子人回來時,太後和郡主已然回了宮,只留得玉嬷嬷在等着他。二人一起将李家人給安頓妥當,這才一起回宮向太後複命。

李家人住在這“偌大”的宅子裏,心知是遇上了好心的貴人,一個個小心翼翼的,大多數用具都不敢觸碰,只用自己出門時随身帶着的。

夜裏,李達娘子伺候婆婆洗了腳,扶她睡下,又在她床沿坐了會兒,見婆婆一直在咳,李達娘子說道:“闖子哥已經幫咱們聯絡了好幾個有名望的郎中,趕明兒我和達子一家一家的帶着阿娘去看,長安城裏的大夫醫術高明,您的身子定會大好的。”

李大娘拿帕子咳了許久,看着帕子上印下的斑斑血跡,笑着道:“好不好的不重要,你們的心意娘看到了。娘知道,你們夫妻倆不容易,家裏還有個元寶要養,就不必去花那冤枉錢了。娘雖說答應了你們來長安,卻并不真是為了治病的。”

李達娘子困惑地望着她:“娘不想花錢治病,那您答應我們來長安是為了何事?娘,您是不是有什麽未了的心願?”

李大娘沒回答,只是目光無神地望着前方,停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原是想見一個人的,可如今他不在了,能來這長安城走一遭,娘這心願也算是了了。如今倒是覺得,能安心的去……”

“娘,您說什麽呢?”李達娘子紅着眼眶看着她,又想到她路上說的話,猶豫着問,“娘,您想見得人是誰,蕭國公嗎?您和他到底是什麽關系啊?”

李大娘沒說話,但李達娘子明顯感覺她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便又接着猜測:“我聽達子說過,娘嫁給爹之前原本也是有家有子的,只是後來遭了變故。您被爹帶回村子的那些年一直執着地想找尋失散的兒子,他,他叫什麽名兒?”

李大娘泛白的唇翕動幾下,到底沒發聲兒。

婆婆不說話,李達娘子卻有旁的猜測,猶豫着問:“娘,那個蕭國公……是不是就是您的兒子。”她說話的聲音都跟着發顫起來,實在有些難以置信。

那個赫赫有名的一代戰神,當真會是阿娘的親生兒子嗎?

李大娘眼眶含了淚,雙唇一顫一顫的,卻強忍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翻了個身背過去,話語裏似有哽咽:“倒也沒什麽,時候不早了,你也快去睡吧。”

婆婆的反應太大,李達娘子心中自然有了猜想,卻也不好多問,便起了身:“那娘你早些休息,媳婦就先回了。”

見婆婆背對着自己沒言語,她只好默默出了卧房,又輕手輕腳關上房門。

——

年紀大了,睡眠也跟着少了,李大娘這一晚竟是無眠。

直到第二日,她的神情都似乎不大好,臉上沒什麽笑顏,整個人顯得愈發憔悴。

吃早飯的時候只有李達娘子陪着她,直到飯吃了大半兒,李大娘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問兒媳婦兒:“達子呢,怎麽一大早到現在都沒見到他的人?”

李達娘子正要回話,卻見李達從外面跑着回來了,氣喘籲籲的。忙起身去拿了濕帕子給他擦汗,又低聲詢問:“怎麽樣,可查出來了?”

昨兒個李達娘子當着婆婆的面問蕭國公是不是娘的兒子,當時娘不說話,她就知道八成是了。是以當晚便把這事跟自家男人說了,李達一大早天沒亮便出門去,在銅雀街附近尋找了好幾條大街小巷,總算是尋到了蕭國公府的所在,這才急急忙忙的回來。

李達胡亂擦擦汗,對着媳婦兒點了點頭,上前對着目光無神的母親道:“娘,我找到蕭國公府了,離此地并不算太遠,我還雇了輛架子車,等吃完飯兒子拉着架子車帶你過去。”

李大娘手裏的筷子登時掉在了地上,雙唇翕動着久久未發一語。

——

寬廣的馬路之上,李達将架子車停下來,同他的娘子一左一右攙扶着李大娘下了車,三人并排站立,齊齊仰望着眼前大門緊閉着的蕭國公府。

李達指了指那牌匾:“娘,你看,這就是蕭國公府了。”他并不識字,為了找這府邸也是好一番折騰呢。先是找人問了大概方位,又請了識字的先生寫出“蕭國公府”四個大字來,自己又拿了紙條滿大街的對照尋找。

不過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總算是被他給找到了。

這條街原只住了蕭家一戶,如今因為無人居住的原因,五年下來門前早已長出雜草,甚至那原本恢弘氣派的裝盯着金色圓釘的朱門上都結了層層蛛網,門匾上更是落了灰塵,早不複往日模樣。

李達望着眼前的景象,一點一點給自己的母親描繪着蕭國公府如今的模樣。李大娘認真聽着,腦海中浮現出隐隐約約的影子來。

她由兒子兒媳兩人攙扶着走上門前的臺階,來到其中一根粗壯高大的柱子前,顫抖着伸手來觸摸,蜘蛛網随之攀附在她那結滿了厚厚一層繭的手上,她能清晰感受到那些密密麻麻的網子在自己指間糾纏,一顆心突然堵得有些透不過氣來。

這裏便是蕭國公府,她這輩子總算還有機會過來看看。

只可惜,物是人非,她終究還是來晚了。

李大娘突然背靠着柱子一點點滑落在地上,最後索性一屁股坐下去,腦袋倚在柱子上哭泣起來。

她的哭聲并不大,牙齒咬着下唇努力隐忍着,卻莫名的令人聽了心中震撼,不自覺的黯然神傷。

李達和李達娘子夫妻二人這般在旁看着,一時間心上難受,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話來安慰她。只面面相觑着,心中百感交集。

李大娘不知默默坐在地上哭了多久,最後由李達夫妻二人好一番勸慰,這才攙扶着她回了先前居住的姚宅。

而三人不知的是,他們今日的一言一行,早已由暗衛禀報後,入了順熙帝的耳。

禦書房內

順熙帝正在龍案前批閱奏折,驟然聽到暗衛的禀報,他拿着折子的手微微一滞,擡眸看向那暗衛:“你說李達一家人今日去了蕭國公府?”

暗衛回禀着:“正是,但因為國公府大門落了鎖,三人并未入內,只那位李大娘靠坐在擎天柱上哭了許久,似乎很傷心的模樣。”

“還哭得很傷心……”順熙帝喃喃自語着,将手中折子放下,默了須臾揮退了暗衛,自己卻陷入沉思。

那李家人原本入長安是為了給母親看病的,如今好容易來了皇城,不先想着找郎中診治病情,卻貿然跑到景旗家門前哭又是何道理?

而這個所謂的李大娘,又會是誰?

順熙帝和蕭景旗一同長大,自認景旗熟稔的人他沒有不認識的,可這位李大娘……他怎麽就全然沒有印象呢?

那老婦人究竟是怎樣的身份,才會在景旗家門前哭得那樣傷心呢?她哭得究竟是景旗,還是他的妻子寧姝?

還記得當初在清平縣裏自己的母親被惡霸糾纏,父親和蕭叔父雙雙遇害,母親和蕭叔母帶着他和景旗逃離縣城,卻遭到惡霸帶着手持彎刀的衙役對他們窮追猛趕,最後蕭叔母為了他們能安全逃離,以身阻擋,被人在腹部捅了幾刀,最後倒在了地上。

當初情況緊急,他們甚至來不及上前去看看蕭叔母是否還活着,只得拼命地向前奔逃。

等後來一切都安定下來,他和景旗親自過去尋找時,卻是因為時隔太久,一絲痕跡都未曾再留下。

這麽些年了,一直沒有蕭叔母的下落,大家也都默認她已不再人世。可今日驟然聽到婦人在景旗家門前哭得傷心,卻讓順熙帝不由得再次回想起來。

莫非,當年的蕭叔母……真的沒死?

因着心裏存了心事,以至于順熙帝夜裏還有些輾轉難眠。

皇後從妝奁前起身過來時,卻見他只着了間玄色中衣平躺在榻上,雙手交疊置于腦後,目光複雜,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她在床沿坐下,柔聲問他:“陛下怎麽了?莫不是朝中又出了什麽大事?”

順熙帝嘆了口氣,抓住了皇後皓白柔軟的手:“還是住在母後宮外那處宅子的李家人。”

皇後隐約覺得只怕他已經暗地裏找人監視了,如今又聽他這般說,便問:“可是他們做了什麽惡事?”

“倒也不是。”順熙帝說着往裏面挪了挪,又拍拍自己旁邊的空位。

皇後颔首,也過去平躺下來,但聽他在耳畔道:“他們今天不知為何去了蕭國公府,暗衛說李達那個重病的娘靠着柱子哭得很傷心。”

他默了片刻,擡手環上皇後的腰肢,貼近她幾分,輕聲道:“皇後,朕懷疑阿寧的祖母還活在這世上。”

皇後神情微變,眸中閃過一抹詫異。阿寧的祖母……她記得自打她嫁給陛下便未曾見過此人,只聽說是早些年被人給害了。既然是被害了,真的還可能活着嗎?

順熙帝自顧自地繼續道:“當初蕭叔母為了讓母後帶着朕和景旗逃脫惡霸的追趕,腹部被捅了一刀,當時血流的到處都是,她卻還拼命的抱着那惡霸的大腿,大喊着讓母後帶着我們兄弟倆快走。為了不讓更多的人死去,我和母後只能噙着淚拖着哭喊的景旗離開。遠遠的看見那惡霸又拿刀在蕭叔母身上捅了幾下,最後人就倒在了地上。”

說到這兒,他停頓片刻:“這個畫面曾經是景旗的噩夢,無數個夜晚被夢魇折磨的無法安眠,大汗淋漓地從床上坐起來,嘴裏大喊着阿娘。後來朕和景旗習得一身武藝,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去松原縣将那惡霸千刀萬剮,又将其抛入河裏喂了魚。

其實景旗一直不願相信蕭叔母已經不在人世,早些年還曾四處打探她的下落,可多年下來卻杳無音訊。最後不得不放棄,也信了其母不在人世的說法。”

皇後沉默須臾,思索着道:“今年是順熙十四年,陛下和蕭國公的名諱縱然不一定都知道,但你們一起打天下的事跡卻是廣為流傳,若當真是蕭叔母,她怎麽會十四年都不曾到長安來尋?”

順熙帝喟嘆一聲:“其實這個問題我也一直想不通透,或許,是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吧。景旗自幼便與朕一起長大,他認識的人朕都認識,那李達的母親既然在國公府門前哭得那般傷心,若非蕭叔母,朕實在想不到還會有誰。”

皇後想了想道:“陛下若是懷疑,不如臣妾明日出宮一趟,跟那李達的母親見上一面,可好?”

順熙帝剛想說好,卻又想到一個問題,搖搖頭;“蕭叔母的事早在你我成親之前,你與她未曾謀面,去了也認不出來,反而白跑一趟。或許,得朕親自去看看才好。”

皇後聞此忙道:“陛下萬金之軀,怎能輕易出宮?若那人當真是蕭叔母也便罷了,可若是另有圖謀呢?”

順熙帝看着她:“若真如你所擔心的,那就更不能讓你置身險地了。”

皇後無奈笑笑:“陛下還有朝務要忙,豈能随意出宮?臣妾雖然未曾見過蕭叔母,可與她言談之間至少也能約莫瞧出此人心性,實在不成,臣妾帶她入宮給陛下辨認便是。”說完又怕他不允,便又加了句,“臣妾許久未曾出宮,也實在想出去走走,陛下不如全了臣妾的心願?”

順熙帝思索着點頭:“如此也好,那朕派幾個暗衛保護你的安全。”

“謝陛下。”皇後笑說着倚在他的懷裏,知道他擔心,便又低聲道了句,“臣妾會小心謹慎的。”

“嗯,你做事朕放心。”他這般說着,突然一個翻身覆上來堵了她的櫻唇,一只手開始不安分的去解她的裙衫。

“陛下,”皇後抓住他的手,臉上暈染着霞色,“銀嬷嬷去端安神羹了,只怕一會兒要進來,現在不妥……”

順熙帝卻不管這些,只啃咬着她的耳垂,低聲道:“你精心為母後準備壽宴,朕可是當着母後的面兒說要賞你的,豈能失言?嗯?”他說着,舌尖頂了頂她已經泛了紅的耳垂,輾轉去吻她的頸,摸索着一路向下……

外面的金嬷嬷見裏面沒了動靜,原本是要進去将方才洗漱的用具取出來的,誰知一入內殿便隔着屏風隐約瞧見有衣物從風榻上被抛了下來,隐約還伴随着淺淺莺啼。

她雙頰一紅,到底沒敢再往裏進,又蹑手蹑腳的退了出去。

出門時撞見端了安神羹的銀嬷嬷,她頂着發燙的臉沖她擺擺手:“端回去吧,這會子不需要這個。”

不需要?銀嬷嬷詫異了一瞬,但又見金嬷嬷一張臉紅成那樣,一時間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噗嗤笑出聲來:“我瞧你這樣子,方才莫不是進去了?”

金嬷嬷嗔她一眼,羞得沒說話。

——

翌日,傍晚時分,夕陽仿若浸入了橘色的大染缸,周遭紅彤彤的,連天上的雲兒都被其沾染了一抹霞色。

漪寧從晉江閣裏出來時和穆沅、邵稀三人說說笑笑走着,卻聽到背後有人喊她:“蕭漪寧!”

在這皇宮裏會以這般蠻橫不屑的語氣喚她全名的,除了三公主岑錦玉之外再無旁人。

漪寧聞聲回頭去看,果真見岑錦玉提着裙擺出來,身後還跟了兩個伴讀。

岑錦玉年長漪寧一歲,但漪寧個頭偏高,兩人現如今倒是不相上下。她今日穿了件玫瑰紅的廣袖宮裝襦裙,上面的圖案華麗錦繡,頭上插着的孔雀簪更是煜煜生輝,為本就生得姿容極好的她更添幾分明媚和豔麗,張揚的很,又顯得十分有活力。

“三公主有何指教?”漪寧依着規矩向她先行了禮。岑錦玉是公主,以前年幼不懂事也便罷了,這些年她每每看見她都會先行禮問安。不為別的,只希望讓岑錦玉挑不出她的錯處來,兩人也好相安無事。畢竟,岑錦玉如今在這宮裏最大的樂趣便是尋她麻煩,她卻是懶得與她牽扯太多的。

岑錦玉不屑地撇撇嘴:“我只當你不回來了呢,眼瞧着皇祖母的壽誕過兩日便要到了,你們居然這麽晚了才回宮。肯定是你自己想在宮外野,這才拉着皇祖母不肯回來的!”

岑錦玉說這些話時其實心裏是有些酸的,前兩年皇祖母出宮時不僅帶着蕭漪寧,還會帶着她的。可是外面的生活根本就沒有宮裏那麽好,出宮不能帶多少人伺候,有時候下人忙不過來,皇祖母還要讓她們親力親為,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麽能做下人們才做的事呢?便因為此事跟皇祖母鬧了兩次。

自此往後,皇祖母出宮便不喜歡帶着她了,只帶蕭漪寧一個。

岑錦玉很不喜歡蕭漪寧,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心機了。皇祖母現在不願意帶自己出宮,根本就是她害得嘛。出了宮有時候要自己打水洗漱,甚至還得鋪床疊被,更甚者,興許還要徒步走很久的路。明明都是宮裏面嬌生慣養長大的,這麽辛苦任誰都不能忍受,蕭漪寧為什麽就一副很樂意的樣子?

她肯定是裝出來的,故意裝給皇祖母看的!

這下好了,蕭漪寧成了皇祖母眼裏的乖乖女,而自己卻被皇祖母嫌棄為嬌氣。她可是堂堂公主,嬌氣一點為什麽不可以?母妃還常常說呢,她就自己這麽一個女兒,一定得一輩子都嬌貴着。

她越想越看蕭漪寧不順眼,以至于對她也沒什麽好臉色。

可偏偏現如今皇祖母疼她,父皇疼她,皇後疼她,就連她素來清高孤傲的二姐姐都偏幫着她,以至于想欺負她出氣都不成,真是氣死人了!、

岑錦玉這般想着,心裏實在有些不痛快。

漪寧自然知道她對自己的不喜,淡淡望着她:“皇祖母何時回宮又豈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如你所言,皇祖母當日出宮也是我撺掇的不成?三公主也是念過書的人,毫無根據的妄加揣測旁人,只怕有損公主的身份。”

“你做不得主那便不是你的錯了?”岑錦玉被她噎了一下,面上不免有些紅潤,下意識頂回去,“父皇派你出宮是為了迎回皇祖母,你既然沒有早早把皇祖母接回來,那便是你的失職。”

“所以公主是要越過陛下來教訓我嗎?”漪寧不動聲色地望着她,眸中卻含了幾分淩厲,倒讓岑錦玉頓時沒了底氣。

蕭漪寧你方才那話她聽明白了,父皇都不追究了,她如今公然向蕭漪寧問罪,分明便是不把父皇放在眼裏。她這是借着父皇的名頭反過來朝自己問罪來了!

岑錦玉說不過她,氣得跺了跺腳,什麽話也沒說,兀自轉身走了。

她身後的兩位伴讀見此忙小跑着去追趕。

漪寧轉身欲走,卻在瞥眼間看到了晉江閣門口駐足望着這邊的二公主。

岑錦瑤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目光正落在漪寧所在的方向,面無表情。

十一歲的岑錦瑤已經出落得分外蹁跹秀美,一襲金橘色繡着四合如意紋的蜀繡宮裝襦裙,腰部掐的緊致,展露出極好的腰身。雙肩處搭着米白色藤紋披帛,很是端莊大氣。一對兒白色的珍珠耳珰映襯出她姣好的面容,那張臉承繼了陳貴妃的天姿國色,瓊花之姿,仿若秋水伊人。但因為她素來不愛笑,神情中總透着幾分凜然,又似冰天雪地裏貿然開出的一朵傲骨紅梅。

漪寧愣了一會兒,走上前去,笑着喚了句:“二姐姐!”

岑錦瑤看着漪寧,面上的表情倒是沒多少變化:“你這張嘴倒是變得厲害了。”

知道她在指方才的事,漪寧笑望向她:“不敢在二姐姐跟前班門弄斧。”

岑錦瑤神情微怔,唇角幾不可見地揚了些許,很快又拉下臉來,默不作聲地走了。

前幾年因着她們幾個都長大了,皇後便說依照慣例要給兩位公主和漪寧各選兩個伴讀。不過二公主卻推辭了,說嫌麻煩,以至于現今仍是獨來獨往。

望着她的背影,漪寧突然有些出神。二姐姐再過兩年就能議嫁了,卻不知什麽樣的人物才能夠配得上在她心中最為高貴出塵的二姐姐。

念頭不過一閃而逝,眼見二公主離開,漪寧也和穆妧、邵稀二人向着禦花園走。

漪寧默默低頭走着,猶豫着突然對邵稀道:“我回宮的匆忙,也沒來得及向邵哥哥辭別,現在想來實在失禮,你若回了家,記得幫我向你二哥致歉才是。”

邵稀正兀自吃着荷包裏的點心,聽到這話滿口應下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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