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公主
夜已深了,就連值夜的宮女也偷偷靠在門上昏昏欲睡,可躺在羅衾軟被上的湘萦還是睜着眼,看着自己上方虛無的黑暗。
她在心裏焦灼着,煎熬着。盡管沈寂的話聽起來那麽令人信服,可她回來後到底還是不放心。
突然她聽到了房外匆匆的一陣腳步聲,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踏在她的心裏一般。
她披衣起身,外頭錦屏沖了進來:“娘娘,關住廠督的房子走水了。”她一邊說一邊拿眼睛焦急地看着湘萦。
湘萦卻神色如常,她漫步走出了房門,在外面看着天空一角沖出的濃煙火光,不知在想着什麽。
錦屏見她這樣子,開始心驚了一瞬,害怕她受刺激大了,後來見她的确表現正常才松了一口氣,隐隐有了猜測。
她是廠督府裏的人,到底心還是向着沈寂的。當時消息傳來,她趕去看着火勢,就知情況不妙,裏面的人只怕十死無生。眼下看着自己主子的神态,她又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湘萦回頭看着她笑:“沒事,回去歇着吧。只不過在外頭你知道要怎麽表現?”
錦屏點着頭:“自是知道的。”
湘萦躺回了床上,想東想西,竟是一夜無眠。
第二天,她挂着兩個黑眼圈迎來了衛宣帝。
早些時候她已經聽了錦屏打聽來的消息。失火的地方已經被翻出了一具焦黑的屍體,盡管知道那不會是沈寂,可湘萦還是覺得悚然。
宮中傳言,張衡昨夜偷偷摸摸地去了那裏,只怕與這事脫不了幹系。
湘萦換上了一身素衣,釵飾盡去,形容枯槁的樣子,也不打扮拾掇,跪在大殿裏跪着迎接衛宣帝。
衛宣帝一進來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他眼皮一跳,扶起了她:“你這是做什麽。”
她聲音平穩,像是歷經了大喜大悲:“如皇上所見,我在為沈寂戴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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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宣帝有些頭痛,沒想到湘萦在宮人還在的時候就什麽都往外講。
他揮手讓人退下了,猶豫着說:“朕……也沒想到會弄成這個樣子。張衡朕已經處置了。你也不要鬧了。”
“那敢問皇兄,是把張衡的命拿來祭我夫君了嗎?”
衛宣帝聽了這話很不悅,他懲治了張衡,卻沒有打算要他的命。現在沈寂沒了,不能把張衡也給弄沒了,一下失去兩個他信任的大太監。
湘萦看出了他的猶豫,她凄苦地笑着:“連張衡也不願意殺。”
衛宣帝想安慰她什麽,卻發現不知如何去說,自己從來沒有做過安慰這等事。
倒是湘萦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請皇上允許湘萦到宮外修行佛法……”她又跪了下來,眼淚滾滾落下。
衛宣帝無奈:“你是朕的妹妹,大衛的公主,朕怎麽能讓你去當姑子?”
“可是皇上,湘萦已經和沈寂定了終身,卻連一個懷念他的身份都沒有,讓我在深宮裏這樣下去,不如皇上賜一條白绫。”
衛宣帝默然不語,許久後,他說:“皇妹,你切不要輕生。朕會封你做公主,你自己挑一個稱心的驸馬,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沈寂也沒什麽好的。”
湘萦聽着他的勸誡,并不反駁,現下衛宣帝已松口,她也沒打算和他争論沈寂好不好。
衛宣帝見她稍微軟和了,心下一松,然而這殿裏的氣氛還是充斥着眼淚和控訴。他也不願多呆,微微說了兩句,就離開了。
幾日後,宮裏接回了由梅太妃生下的,由于八字太弱而從小養在廟裏的公主。衛宣帝龍顏大悅,對這位妹妹大為喜愛,封了她作和敏公主,還勞民動衆地建了公主府。
宮中宮外對這位公主都十分好奇,可是見過這位公主的人實在不多。公主府落成後,和敏公主就不在宮裏住了。與此同時,經常謝絕賓客的重華宮更是門庭緊鎖,漸漸地,傳出消息來,裏面的蘭妃得了不治之症,沒過多久就香消玉殒了。
和敏公主府內。
錦屏捧着一沓請帖,邁步進了小院裏。如今她的主子搖身一變成了公主,京中的貴女們存了好奇心和巴結的心思。宴會,賞花會開得多了去了,請帖一張張地遞進公主府來,可這位新出爐的貴女興趣缺缺,去赴宴的寥寥無幾。
她看見湘萦坐在院中的亭子的石桌旁,桌子上擺着一頁信紙,上面筆跡潦草,只是寫了:“一切順利,勿念。”這區區六個字,看起來是在匆忙之中寫就的。
而就是這六個字,連錦屏都看了無數遍。真不知道湘萦每天看着這六個字作什麽,難道能給她看出一個大活人來?
湘萦看着錦屏走近,問道:“又是請帖?你處理了就是。”
錦屏道:“我哪敢自作主張,總要拿來給公主瞧瞧才好。”
湘萦笑了一下,又開始低頭看着字了。
錦屏無奈:“公主,既然廠督說了沒事,您就安心地等他來娶您吧。總是這樣憂思多慮的,做什麽呢?”
湘萦嘆了口氣:“說來娶我,可是這人怎麽就不見了呢?”
她有些擔憂,沈寂,你現在究竟在哪裏呢?
沈寂自然是聽不見她的疑問,也聽不見她的心聲。他在那日逃離皇宮後,竟輾轉遠走到了浙江。
“廠督,來浙江是為了什麽?”陳通不解問道。
“我現在已經不是廠督了,你不用這樣叫我,”沈寂說,“既然不再管着東廠,我安身立命的依靠沒了,自然要另尋一個活路。我在浙江有産業,現在要盡快把這些産業和宮裏的關系斷個幹幹淨淨。”
當然還有,是為了尚公主,順便除了宮中的那個張衡。
他還在宮中的時候就聽說了,在浙江改種桑田會有得鬧了,這事歸張衡管,他可以乘亂達到一些個人目的。
沈寂和陳通閑步走在阡陌之中,見種下不久的稻苗早已被馬蹄踩踏得一片混亂,皺了皺眉:“這些都是官府幹的?”
“是,為了讓種稻谷的農民改成種桑。下一步官府就該派人來買田了,民生艱難啊,這裏還不是最糟糕的地方。前些日子發洪災,淹了幾個縣,現在官府怕是盯上了受災縣,打算賤買農田。”陳通一臉悲天憫人。
沈寂沒想到他的這個屬下還有這樣的慈悲心腸,詫異地多看了他幾眼,說:“我們現在都是白身,多想也于事無補。我要你做的事不會多損了百姓的利益。”
陳通稱是。
沈寂又問:“織造局和官府的暗線都聯系到了?”
“是,今晚織造局的船就會去受災縣,用糧換田。”
沈寂早就打聽到了,官府和織造局的人打算利用這次災情,從受災農民那裏把改種桑苗的田弄到手裏。原本他們是打算用當地富戶的名義悄悄地做成這件事的。而沈寂讓他們最終乖乖挂起了自己的招牌。
“那咱們也去吧,把赈災的糧食抓緊時間裝上船,在後面遠遠地跟着官家的船。”
深夜,月光撒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泛着冷冷的光。沈寂站在船頭上,看着遠方難以分辨的黑暗。
陳通走上前來:“大人,縣裏已經開始鬧了起來。官府那邊也派了兵要趕來。”
沈寂沉聲道:“是時候了,開船吧。”
運載着滿滿糧食的船靠岸了,遠遠地,人群開始騷動起來了。
“官府來捉人了,快跑啊!”有幾道聲音高喊着。
沈寂給陳通使了個眼色,陳通得令高聲道:“鄉親們不要驚慌,這是派發赈災糧的船。”話音剛落,船身左右挂着的旗子展開了,上面“奉旨赈災”四字在燈籠照耀下格外顯眼。
人群瞬間寂靜了下來,有人帶頭道:“皇上聖明啊。”
沈寂暗暗笑了,不知這是自己安在鄉民中的托兒還是真情實意的心聲。
這邊,一場可能的暴動被安撫了,小縣又恢複了平靜,鄉民得了救命的糧食,放了大半的心,也不打算再鬧了。
而那邊,一封八百裏加急的傳書正在送往京裏去。
“反了!”衛宣帝匆匆看了折子,抓起桌上的茶杯,碰地砸在了地上。
宮女太監們都戰戰兢兢。衛宣帝将縮在衆人中間的小林子點了出來:“把張衡給朕提來。”
自從沈寂離開後,衛宣帝就把小林子提了起來,本來大家尋思着,沈寂的差事是要交給張衡的,可是張衡似乎跟沈寂的死扯上了一點幹系,加上前頭辦事也多有出錯,竟是在死對頭沒了後,也讨不了好。
衛宣帝心情煩躁,急件中講到織造局賤買災田,竟然官逼民反,差點鬧出大亂,更可氣的是,織造局就是宮中的牌子,打着皇帝自己的名號來逼反他的子民,他這皇帝還要不要做了?
而織造局的頭頭,可不就是張衡?
就算衛宣帝有意包庇,這次也不得不殺了他來平民憤了。
該殺的要殺,該賞的要賞。
那個打着皇上的名號赈災的商人非但不能殺,還要賞。民間傳得沸沸揚揚,道那名為沈萬的商人是驸馬,是皇親國戚,要不然他怎麽會,怎麽敢這樣做。
這人的膽子的确大,難不成就是為了尚公主,和皇家扯上一點親,因此不憚冒着欺君罔上的殺頭罪名,來為皇家正名?
公主……
衛宣帝沉吟,皇室适婚的公主只有一位,就算是心中不舍,為了社稷穩定,也可以稍作考慮。
湘萦總是悶悶不樂,嫁了人,說不定就會把那個沈寂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