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好友

昭娘在驟雨初歇之時醒來,天空被雨洗淨,懸挂了一輪淡淡的彩虹,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一呼一吸間,她都能夠聞到山間泥土的芬芳。

昭娘揉了揉額頭,沒想到就這麽睡過去了,一看竹床上的人,發現他的臉色從原來的蒼白變成了不正常的淡粉色,昭娘伸手一摸,手心下的額頭發燙。

發燒了。

昭娘暗道一聲糟糕,發燒了可不行,她可沒有藥能給太子退燒。

昭娘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突然,她看到了外頭一顆結着小果子的桃樹。

她小時候,阿爹也上山采藥,她跟大哥就會拎着阿娘做好的飯菜,來給阿爹送午飯,有一次昭娘看到阿爹正拿着個小鋤頭在桃樹底下挖坑,就問阿爹在做什麽。

昭娘還記得阿爹說,他在埋藥酒,春夏交接之際,許多人都适應不了天氣的變化,感冒發熱是常有的事,有些孩子不好吃藥,阿爹便說可以用這藥酒退燒。

昭娘拿着鋤頭,來到桃樹下,費力的挖開濕軟的土壤,很快就看到了酒壺。

昭娘小心翼翼的抱起酒壺,阿爹把她抱在膝上的場景在她腦中閃過,她鼻尖有些發酸,還是盡快抱着酒壺放到小竈上熱了之後,用溫熱的酒水給太子擦拭。

等太子退燒,天邊已經染上一層紅霞了。

昭娘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不覺的在山上呆了一天時間,想到大伯母的性格,昭娘心道一聲不好,給太子蓋上大哥的衣服之後,就緊趕慢趕下了山。

……

還沒進門,果然聽到大伯母的叫罵聲。

昭娘吐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額前的汗水。

“死丫頭,也不知道又跑到哪去野了!也不知道幫幫家裏幹活,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往外頭跑,就她這樣,以後哪家小子敢娶她?”劉春蘭說着說着,便朝地上啐了口痰。

昭娘抿了抿唇,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她住進大伯父家裏的第一個月還好,大伯母礙着大哥剛剛替了大堂哥上戰場,又貼了些銀子在大伯家,對她還算和顏悅色。

可自從昭娘‘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被大伯母發現之後,劉春蘭便開始嫌棄她,說是自個兒家裏迎了個千金大小姐回來。

她動不動就指桑罵槐,過分點的時候,就差指着昭娘的鼻子罵她只會吃白飯了。

昭娘也不想這樣,可她從小就被阿爹阿娘養得‘矜貴’,夫妻倆舍不得她做農活,平日裏也就教她些廚房裏的事,而且沈二郎是郎中,家境還算不錯,也不至于委屈了小女兒,做那些髒活累活。

還是昭娘八歲那年,她阿娘生小弟弟一屍兩命,昭娘才承擔起家中的家務,不過,沈源舍不得從小寵到大的妹妹過苦日子,什麽都搶着幹。

前世,昭娘很委屈,她生的小巧玲珑,做不了粗活重活也怪不得她,卻也知道自己在大伯父家裏哭沒有用,還會惹來謾罵,只好忍着眼淚,跑到山上的小木屋偷偷躲着哭。

現在,她不覺得委屈了,大伯母不喜歡她,就算她把大伯母家裏的活全部做完了,大伯母也不會喜歡她。

而且,她再也不會指望大伯母喜歡,大伯母為了給大堂哥還賭債,能把她賣進青樓,對她是半點親情都沒有,她又何必為了一個把自己當貨物一樣售賣的陌生人生氣?

昭娘不是不知道家裏揭不開鍋,還不起債的痛苦,可劉春蘭也不可能不知道春風樓是什麽地方,一個正經姑娘要是進去了,怎麽活?

以前,昭娘總是默默忍受大伯母的叫罵,心裏雖然委屈,但總覺得伯母要是嘴上罵罵兩句舒坦了,也就不會太過為難她。

她默默忍受着劉春蘭叫罵的同時,心裏渴望着大哥能夠早點建功立業,回來接她。

可她等啊等,只等了三個月,就被大伯母賣入了青樓。

昭娘垂下眼簾,複而擡起,說道:“大伯母,今天是阿爹的忌日,我去看他了。”

女孩不躲不避的盯着自己,澄澈的雙眼,像是被雨水浸潤過的天空,仿佛能看到人心底最肮髒的地方。

劉春蘭心底沒由來的一虛,将要出嘴的話就這麽卡在喉嚨裏,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沈二郎在世的時候,可沒少接濟自己大哥一家人,如今他忌日,他大哥一家全都抛之腦後就算了,還打罵他女兒不會做事,便是不相幹的人聽了,也會覺得這一家人實在太過分。

劉春蘭狠狠的刮了昭娘一眼,拿着掃帚往屋裏去了。

昭娘低下頭,她現在還要依靠大伯母一家生活,能不撕破臉就不撕破臉,可她不會再逆來順受。

這世道總是對女子不公平,男人可以走南闖北,女子卻一輩子都只能困在一片小天地裏,要是沒有家裏的照看着,更是誰都可以上來踩一腳。

她不想被賣,也不能被賣。

恰在這個時候,大堂哥沈游從外頭搖搖晃晃的進來,還沒湊近,昭娘就問到他身上的一身酒味。

是了,她被賣的最直接原因就是沈游欠下的賭債,只要沈游不去賭坊輸銀子,那她就不會被賣。

沈游是劉春蘭唯一的兒子,是他成婚第五個年頭才生下的,自他出生之後,劉春蘭便把他當個寶貝似的護着,家境不富裕也要供他到縣城裏先生那兒讀書。

凡是別家小子有的,定不會少了沈游一份。

除了沈游是個兒子之外,劉春蘭這麽疼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她成婚五年生不出孩子,可沒少被人在背地裏說道,甚至昭娘的奶奶,還指着她的鼻子罵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劉春蘭現在有多潑辣,以前在她婆母面前就有多氣弱。

也是在沈游出生之後的四年間,劉春蘭的肚子就跟開了竅一般,又連生兩個女兒,後來還生了個小兒子,只是三歲的時候,發高熱死了。

再沒有人說劉春蘭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她也因為小兒子的死,越發寵着大兒子,倒是她的兩個女兒,成日裏就被她支使着幹活,小女兒還好,大女兒卻是任勞任怨像得像頭牛似的。

就在昭娘發呆的這麽點時間裏,沈游已經搖搖晃晃的到了她面前。

“喲,這不是三妹妹嗎?怎麽一個人站在外頭,娘還沒把晚飯做好啊?”撲面而來的酒氣擾得昭娘厭煩。

她後退了一步,輕聲道:“大堂哥,你又去喝酒了?大伯母要是知道了,定是要打你的。”

昭娘這麽一說,沈游頓時打了個激靈,想到自個兒老娘拿着掃帚作勢要他的樣子,沈游還真有些憱。

不過,他很快又壯起膽子來,拍了拍胸脯,說道:“放心,今個兒,大堂哥我是跟着同窗一起去給縣太爺家的公子慶生了,大家都喝了些,我哪好意思不喝?”

沈游嘴上說着不好意思,昭娘卻是一點沒從他臉上看出來。

不好意思不喝,意思一下總可以,哪會醉成現在這般模樣?

兩人的對話很快就驚動了屋子裏的劉春蘭,她拿着掃帚出來,見沈游喝的爛醉,氣不打一處來。

“沈游!你又去喝酒?!老娘辛辛苦苦的賺錢供你讀書,你卻拿着銀子去喝酒?!”劉春蘭的大嗓門昭娘懷疑整個村子都聽得見。

沈游喝得迷迷糊糊,可劉春蘭的大嗓門瞬間吓得他酒醒了一半。

“娘!我什麽時候拿着你給的銀子去喝酒了?今個兒是縣太爺公子生辰,我好不容易尋着機會讓人帶我去給縣太爺公子敬了杯酒,混了個臉熟,回來還要被你說道,是覺得我不該去縣太爺公子的生日宴了?”

劉春蘭一聽,将信将疑看着沈游。

縣太爺啊!那是多大的官?他兒子能去參加縣太爺兒子的生辰宴?

“娘,你可別不信我,我真給縣太爺家的公子敬了杯酒。”沈游得意洋洋地說道。

雖然是一桌子人一起敬的,但敬酒了就是敬酒了,哪有分一個人和一群人的道理?

要不是他聰明,認識了個新朋友,哪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那可是縣太爺的府邸!

以前的他哪有這樣的機會,那是想都不敢想。

劉春蘭見沈游不像是在撒謊,頓時把手裏的掃帚一扔,幾步走到沈游面前,拉着他要他給自己詳細說說,就連屋子裏還在做活的沈游的兩個妹妹,都忍不住被他的話吸引,露出向往的神色來。

若是以前,昭娘也少不得被吸引,只是連皇宮的繁華都見過的她,一個縣太爺的府邸對她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

昭娘更多的還是擔心被她丢在山上的太子,雖然他已經退了燒,但是夜晚寒涼,太子又身負重傷,昭娘還是不放心。

昭娘覺得自己明日還該找個借口上山才行。

晚飯過後,昭娘便讷讷的走到劉春蘭面前。

“大伯母,昭娘想了想,不能住在大伯母家什麽都不做,阿爹還在的時候,教過我怎麽辨別一些草藥,明日我就上山采藥,賣給城裏的藥鋪,補貼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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