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愛極

昭娘對這一切都一無所知, 一直到離開沛縣, 那日宗政瑜在昭娘耳畔說的話, 昭娘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宗政瑜說的沒有錯, 她總覺得自己是卑微的, 便是前世生了晔兒, 昭娘也從來沒硬氣過。

在東宮那些身份尊貴的女眷面前,她總是怯生生的低着頭, 在太子妃面前她總是不可遏制的自慚形穢。

這些日子, 在面對宗政瑜的時候, 昭娘總是強迫自己擡着頭迎接他的視線, 一開始尴尬窘迫,到現在,昭娘已經能夠較為平靜的面對了。

宗政瑜也知她心有轉變,心裏稍稍安慰了些。

若昭娘真是鎮北将軍的女兒, 今後她要面對的大場面絕對不少,若是連頭都不敢擡, 她終究會被京城貴女圈子排斥。

那些貴女們瞧着光鮮亮麗, 卻最是重視身份之別,昭娘身為鎮北将軍的女兒自然不差身份, 可要是所作所為與她的身份不合, 最終也逃不開被嘲笑的結局。

就這麽嬌嬌怯怯的一個小人兒, 宗政瑜可不覺得她能夠承受的住那些貴女們明裏暗裏的貶斥,到時候哭紅了鼻子,心疼的又是他。

林景意自從知道了昭娘有極大的可能是自己的妹妹, 就跟只哈巴狗似的在她身邊打轉,平日出門也沒少給她帶新鮮玩意兒回來,偏偏還不敢用自己的身份送,非得說是太子殿下吩咐下來的,可把他憋屈的,恨不得把某位太子殿下叫出去單挑一場。

這明明是他的妹妹,他送些東西反而要藏頭露尾,這都什麽世道嘛?

宗政瑜自然樂的坐享其成,每每享受女孩兒投來的盈盈的目光,他就覺得多折騰折騰林景意沒什麽不好。

誰讓他眼睛瘸,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呆了那麽多天,都沒瞧出些不對勁來,還非得靠那一張臉才覺出不對味。

說好的親妹妹,都是假的。

昭娘可不知道兩個男人私底下的暗流洶湧,她仔細想了想,到底是沒有去管沈游、朱碩、蘇怡之間的事情。

對她來說,在前世她被劉春蘭毫不留情地賣入春風樓,所謂的親緣就已經斷了。

這一世,她也無從知道自己被賣入青樓的背後,究竟有沒有蘇怡的手筆,蘇怡也不可能冒領了她對太子殿下的相救之情,更不可能帶着她的玉佩,去冒認那可能屬于她的身份。

沛縣的這一切,昭娘便把他當成了一陣風,吹過便罷了,這裏将在與她無關系。

至于大哥,昭娘打算過些日子問問太子殿下,此次太子替天子南巡的暗潮洶湧,昭娘一個普通女子都能夠感覺的出來,也不好在這時候拿自己的小事去麻煩太子,惹得他分心。

且,昭娘是能夠感覺的出大哥有從軍之心的,他想在戰場上建功立業,不然當初也不會幫着劉春蘭相勸于他。

她只想讓太子殿下派人到邊關查查,她大哥現在怎麽樣了,她只要能知道大哥的消息便好,至于留不留在軍中,全由大哥自己選擇。

但是這些日子不斷在他身邊轉悠的林景意,昭娘不是感覺不到他散發出來的好意,這好意還帶了點讨好的意思在裏頭,昭娘一開始覺得還挺奇怪。

可有次在花園裏溜達的時候,聽到護衛裏私底下議論林景意是鎮北将軍之子,所有的奇怪都變成了不奇怪。

若前世蘇怡真拿了她的玉佩去冒認她的身份,那……林景意就是她的哥哥……親哥哥。

突然多出來的,有可能是血脈相連的親人讓昭娘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林景意對她的好,便一直沉默着,假裝什麽也不知道,又像個烏龜似的把自己說在害怕的保護殼中。

宗政瑜對此好像有所察覺,卻也沒有揭破,反正血脈是無論如何都割不斷的東西。

昭娘在一個幸福的家庭裏生活了十年,突然有個人冒出來對她說,她不是她父母的親生女兒,她的親人另有其人,這對膽子本來就不大的她來說,着實是個不太好接受的事實。

昭娘一路都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坐了馬車也坐船,跟着宗政瑜一路上往北,一個月之後總算是到了京城。

在幾天前,宗政瑜便到她面前與她攤了牌,直言,她有極大的可能是鎮北将軍的女兒。

宗政瑜一路上已經給了昭娘足夠多的時間接受這個可能,原想着是要等在沈家村查到十年前的蛛絲馬跡,等證據确鑿了,再告訴昭娘。

可派去沈家村查證的人,也只是打聽到沈郎中的确有個女兒,而且十年前曾經因為妻子生大兒子的時候落下了病根,到京城求醫。

倒是,從來沒有聽說沈郎中的女兒是抱來的。

不過,卻有個上了年紀的阿婆,在回憶十年前的事的時候,言語間說道,沈郎中離開沈家村到金城去求醫之前,他的閨女長得并不如一年後回來好看。

小孩子嘛,本就變化大,縱然有人覺得沈昭與之前長得不大像,比起之前來漂亮得過頭了些,但也沒人會去懷疑她不是沈郎中的孩子。

倒是有人聽說了打聽的人懷疑昭娘不是沈郎中的時候,反而嗤之以鼻。

沈郎中那一家人對他家的小丫頭片子可好得很,平日裏嬌寵着壓根兒就不讓她幹重活,要不是自個兒親閨女能疼成這樣嗎?

雖然沈郎中離家到京城求醫的時間完全和昭娘失蹤的時間對得上,但是宗政瑜一向謹慎,沒有從沈家村得到确切實在的消息,倒也不敢蓋棺定論。

他想來想去,最後把目光落到了昭娘的大哥沈源上。

當初沈源和父母一起到京城求醫,若昭娘真不是他的親妹妹,按照當初他八歲大的年紀,就算不知道事情的具體經過,也知道昭娘是不是他親妹妹。

起初,宗政瑜還懷疑是不是沈郎中拐走了昭娘,可在底下人查探和傳回來的消息中,他不覺得沈郎中會是個平白無故把別人孩子據為己有的人,這其中一定發生了什麽?

而目前有可能知道這一經過的只有沈源。

恰巧沈源現在又在鎮北軍中,宗政瑜又派人送了消息去鎮北軍給鎮北将軍,只要沈源還在軍中,鎮北将軍找他絕對不難。

昭娘對于那個可能屬于她的家,心裏到底是還有些膽怯。

林景意瞧出了她的忐忑不安,又見她對自己并不排斥,便跟她提起鎮北将軍府的事。

鎮北将軍府一共兩房人,不過早在老太爺去世之後,兩房便分了府,如今住在鎮北将軍府裏的只有鎮北将軍夫人。

鎮北将軍夫人……

昭娘眼前浮現出一個略微模糊的人影,她記得自己前世好像見過這位将軍夫人,那時的她穿着命婦服,到東宮看望林清怡。

昭娘那時與她見面,只記得是個和藹溫柔的夫人,且總給他一種親近之感。

昭娘以前不知道為什麽人與人之間會莫名的覺得親近,現在知道自己可能的身份,心下便有些複雜。

林景意見她有些落寞的低頭,還以為她不喜歡鎮北将軍府,趕緊說道:“你別怕,将軍府裏的人都十分友好,阿娘很是想你,當初不小心把你弄丢,她這些年來一直都過得十分煎熬,幾次大病都險些去了,還是惦念着沒把你找回來,硬着一口氣撐了過來。”

林景意又想到母親形容消瘦的模樣,眼眶也不由紅了一圈,他說道:“我和殿下之前給阿娘去了信,這會兒她已經知道你回來的的消息,半個月前就能下地了,等你回去,她瞧見了你一定十分開心。”

昭娘第一次見到嬉皮笑臉又玩世不恭的林景意在她面前紅了眼眶,她能夠感覺到他雙眼中飽含着的情誼,只是不知道該怎麽接受,躊躇了一下,從袖中牽出一條絲帕,遞到他面前。

昭娘偏着頭,說道:“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不過……不過若我真是你妹妹,我會待你們好的。”

昭娘幾乎難以想象,一個纏綿病榻好幾次都險些挺不過去的母親,究竟是抱着怎樣的信念,才拖着病體活到現在。

她心中甚至有微微的慶幸,幸虧她足夠堅強,才能等到女兒回來的那一天。

不管是前世的林清怡,還是現在的她。

昭娘想,鎮北将軍夫人一定愛極了她的孩子,否則如今都病弱成這樣了,又怎麽能恢複到幾年之後的模樣。

這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林景意見昭娘不僅沒有露出排斥的意思,還給出了承諾,心中大定,臉上也不由帶出幾分歡喜來,心中的忐忑也往下壓了壓。

這些日子,他怕昭娘不接受他,也不接受鎮北将軍府的一切,吃不飽也睡不香,睡着了也時常從夢中驚醒,生怕自己做的是個夢。

昭娘見林景意只是傻傻的坐在自己面前笑,完全沒有接過她手中的手帕的意思,猶豫了一下,拿着手帕在他眼眶邊抹了抹,替他抹去了那一點酸澀與濕意。

林景意瞧她認真給自己抹眼淚的模樣,像極了一只明明害怕老虎,卻使勁兒往他跟前湊的小兔子。

不過,他可不是老虎,他是大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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