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美人如花隔雲端

在長安城的街上,随便拉一個人問一問這少年天子,其必贊其英明。即便是目不識丁的婦人,也會教育孩子念書時說:“知道嗎?當今陛下可是神童呢,你現在背的書陛下三五歲便能背下來,你還不快念書?”

再在長安城街上,随便拉一個人問一問,這當朝誰是最大的官兒?其必答霍光。即便是街上的勞役車夫,也會回答說:“這肯定是大司馬大将軍吧,上次我路過将軍府,可氣派着呢!”

那這大司馬大将軍比之少年天子,何如?

當然不會有人這樣問話,不過即便沒有人這樣問話,這個答案在很多人心裏都是心照不宣的。

當年武帝臨終托孤,将江山托付給四位顧命大臣,大司馬大将軍霍光、車騎将軍金日磾、丞相田千秋、禦史大夫桑弘羊和左将軍上官桀。而首輔,便是霍光。

坊間總有傳聞,說昭帝劉弗陵身體不好,雖然太醫院總稱陛下康健,但大臣們從劉弗陵日漸蒼白的臉色看是看出端倪:這傳聞不是空穴來風啊!

加之劉弗陵到現在還沒有子嗣,故而這未來的天子是誰,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霍光身上。霍光長大成人有四個女兒,大女兒嫁給了上官桀的兒子上官安,二女兒嫁給了範明友,三女兒嫁給了金日磾的兒子金賞,而他最小的女兒呢?

近日陛下中秋設宴,廣陵王劉胥、昌邑王劉賀都紛紛來長安了,而現在,又有傳聞說昌邑王劉賀在大将軍府上英雄救美人,其中奧妙,多少會有些明白人心照不宣。

故而這次中秋宴上,一向瘋癫荒唐的劉賀,趁着酒醉,端着酒杯走到衆人面前,不忘向陛下行個禮,晃晃悠悠的說着什麽聽說長安城有個美人這之類的話,面朝着的,正是霍氏七小姐霍成君。

這場面……

朝中混跡多年的老臣倒表情管理得當,偏有些少年公子哥,從小認識霍成君,見此情景有意調侃。靳斯年和張彭祖交換了一個眼神,含着笑意向劉賀問道:“昌邑王,不知您說的這位長安美人是誰家姑娘,我可要替我顧妹妹讨個話頭。”

好個靳斯年,霍成君暗暗想着,這一句話竟調侃了這麽人。

霍成君環顧四周,看到顧玉瓒聽聞這句話,漲紅了臉,只低着頭;張彭祖似乎于此已習慣,還是專注于面前的螃蟹,螃蟹有這麽好吃嘛;陛下和皇後倒依然面無表情,相互對視一眼,成君有些煩躁,不再看帝後二人,不過這兩人還真是好自制!

而下面發生的事情卻讓人驚訝,這霍氏七小姐竟直接站起來,搶白說道:“昌邑王,小女子自幼在長安長大,對于您說的這位絕世美人,成君也略有耳聞,不如讓成君幫您介紹。”

全場吃驚,這……

早就聽聞這霍七小姐性子大,可沒想到竟是當衆駁昌邑王面子!

緊接着,便是更令人吃驚的,剛游歷歸來的骠騎将軍二公子金建站出來了。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之中,不慌不忙的站出來走到陛下面前,在渾身酒氣、面露難色的劉賀旁邊,更顯得芝蘭玉樹、謙謙君子。

“陛下長樂未央,臣此次負責這次中秋宴,我剛回長安的晚上,乏困極了,這是忽然聽到歌舞之聲,其聲宛轉悠揚,卻曲盡其妙,堪稱天籁。我騎馬往前走了幾十米,便看到一歌舞坊,一擡頭便看見二樓一舞女在跳舞,雖只瞥見一角,卻已被其驚鴻折服。此次中秋之宴,特地請來這流雲坊的舞女,為陛下助興。”

金建說的雲淡風輕,又有理有據,衆人卻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這金二公子是在嗆昌邑王嗎?

陛下點點頭,應下了。

得到首肯的金建便立馬拍拍手,請出了他請來的姑娘。

賓客們開始還有些疑慮,也有些驚奇,随後便完全将這抛于腦後了——這來的人竟然是流雲坊一座難求的翾飛姑娘!

面前的景象簡直太過美麗也太過震撼了。

早有傳聞說流雲坊的翾飛姑娘一舞傾城,但卻脾性大的很,等閑不肯跳舞,故而即便日日在流雲坊觀賞歌舞,一個月也未必能見得到翾飛姑娘。而且翾飛姑娘跳舞全憑心情,斷不肯為金錢權勢折身,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哥兒們都能從流雲坊排到護城河了。

就說這霍禹公子,夠有財有勢了,卻總是吃翾飛姑娘閉門羹;再說這張彭祖公子,也向來好高雅之物,卻也照樣吃癟;那靳斯年公子,日日守在流雲坊像是要住在那兒了,也沒見過翾飛姑娘跳舞;這昌邑王劉賀,自從來了長安,夜夜去流雲坊見翾飛姑娘,也只聽說他和翾飛姑娘說了幾個時辰的話罷了。

而如今,只見臺上的曼妙女子,面容清秀嬌麗,身着素裙白衫,輕移蓮步,婀娜腰肢,手執雲扇,時而輕擡玉腕低眉顯嬌媚,時而舒展雲袖擡目更風流,其舞姿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令人嘆為觀止。

待到翾飛姑娘舞姿稍斂,推舉一旁,在座賓客才慢慢緩過勁來,相互小聲說道:“聽聞戚夫人楚舞人間罕見,我看這姑娘的舞姿可與之相較。”

“可堪一舞動長安啊,可堪一舞動長安啊。”

靳斯年扭頭對張彭祖說道:“看來我之前去流雲坊的次數還不夠多,這樣的舞姿,若能再看上一回,就算住在流雲坊也值了。”

張彭祖卻揶揄道:“你已經快要住在流雲坊了。”

說完,露出了贊嘆的笑容,暗暗想到,嫮兒到底是嫮兒,果真辦的出,原本今天劉賀這麽一鬧,就算嫮兒不上臺跳舞,陛下也未必架得住霍光和劉賀的面子,勢必婚事是要定下來了。可如今讓她這麽一鬧,倒把她這件事情壓下來了。這不過這樣未免太過冒險,僅憑區區女子的魅力便左右朝堂之決定?真當劉賀純色狼?

張彭祖看了看霍成君,卻發現她正含着笑意,似乎很滿意現在的狀況。這麽有把握嗎?

張彭祖順着霍成君的眼神看去,正好看到了劉賀,卻吃了一驚。

劉賀已經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了,卻十分震驚,鮮有的露出了嚴肅的表情,正直勾勾的盯着翾飛姑娘,這絕不是為剛剛的舞所傾倒所該有的表現,這是……

早先聽霍禹說過,這邑昌王甚是好運,一到長安城便看到了翾飛姑娘的舞姿,這還不算完,兩人竟談天說地數個時辰,原本張彭祖只道是流言,如今看來舞臺上的女子眉目潋滟皆沖着劉賀,而劉賀也直勾勾的盯着翾飛。

這……這算什麽?!

張彭祖沖着霍成君使眼色,想一問究竟,而霍成君卻沒看見,依舊難掩演戲,嘴角都上揚了。

“啪啪啪——”是陛下先帶頭鼓的掌。衆賓一愣,也緊接着鼓掌,紛紛贊嘆,果真翾飛,果真翾飛啊!

翾飛舞完卻不言語,只與衆舞女一同向陛下行禮,頗有些冷清意味。許是不知宮中規矩,只想着趕快出宮,并沒有往她右面那炙熱的眼神看一眼。

而霍成君卻不緊不慢的起身,接着對翾飛姑娘說道:“成君枉在長安城多年,卻不能親眼見過翾飛姑娘之舞,實在遺憾。今日難得中秋晚宴,有遠道而來的……”

而此時,劉賀的臉色已漲紅,又氣又惱,卻對此毫無辦法。

“成君!”是霍顯夫人壓低聲音低斥。

随後霍顯夫人又不慌不忙的起身,向陛下行禮說道,“陛下長樂未央,小女不勝酒力,再在這裏呆下去恐有擾聖安。”

轉頭看了霍成君一眼,輕飄飄的說了一句:“還是下去醒醒酒的好。”

霍成君低眉順眼,頗為乖巧的到母親身邊給陛下行禮。

從劉弗陵的角度,卻只能看到霍成君烏黑的頭發已經發上珠花有些許光澤,隐約之中霍成君的眉眼也看不清楚。

年少的陛下何其聰慧,怎會不知霍成君今晚一鬧所為何,只不過嫮兒當真對他如此不信任,以至于會認為他會給她許這樣一門婚事嗎?她竟聯合金建上演這樣一出戲,這樣讓劉賀難堪也讓父母無措的戲碼。

劉弗陵開口:“既然嫮兒妹妹喝醉了,那便早些回府休息。今夜中秋大家高興,多喝一點也無可厚非,霍夫人也不必苛求嫮兒妹妹。”

這……竟然還為自己求了個情。霍成君猛一擡頭,恰好陷入劉弗陵深如蔚海般的眸子,竟有些晃神。

是霍顯夫人的聲音讓霍成君回過神來:“這個自然,讓成君醒醒酒之後便早些回去休息,謝陛下體諒。”

霍成君便也輕聲回陛下道:“諾。”

随後與玉芷便早早離席。從席間離開後便總算心情放松起來,看見這花園裏精致小亭,也忍不住坐坐歇歇,說是醒酒,其實心裏早就醉到糊塗了。回想起剛剛的一切,竟有些像做了一個大膽的夢一般,不知不覺,竟笑出了聲。

正坐着,卻聽到身後有人鼓掌的聲音,回頭一看,果然是金建。

金建一面鼓掌,一面含笑走來說道:“霍妹妹果真好膽氣!”

成君回頭也笑吟吟的說道:“齡昀哥哥的故事講得也很有意思,下次去茶樓見到說書的秦先生,我可要給他說,要提防一位可能會搶他飯碗的金先生。”

金建一笑,又轉了轉眼珠,說道:“成君,今天中秋街上肯定熱鬧,你帶我去轉轉?”

霍成君:“這個自然,就當做謝禮。”

“我幫你辦了件這樣棘手的事情,你就給我這個當謝禮?”金建挑眉。

霍成君一笑正要說話,玉芷插嘴說道:“小姐今晚夫人不高興,可別再惹禍了。”

霍成君聽完,看了金建一眼,兩人一對眼色,對玉芷說道:“玉芷你只管對阿母說,我去醒醒酒!”

說完,成君便拉上金建快步往宮門方向走去。

這種感覺很久沒有了,好像突然想起小時候,自己練舞總也練不好,被老師罰去倒立,卻從窗戶看到哥哥姐姐蹴鞠,自己心癢的很卻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忽然球從窗戶飛進來,正好滾到霍成君身邊,聽到哥哥姐姐在那邊喊着:“嫮兒,把球踢回來!”

小嫮兒一聽到哥哥姐姐的聲音,便再也按捺不住了,抱着球沖出房間,沖着哥哥姐姐用力踢過去,一邊放肆的大喊——

“走啦齡昀兄,一會便帶你夜游長安,我們先去九珍坊吃飯,我剛剛都沒有吃什麽東西,然後再去逛朱雀大街旁邊的甄葉街,還有尚冠裏的一家酒樓也是好吃的不得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