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忽到窗前疑是君
午後,霍成君便讓玉芷出門打探一下金建的去向,金建雖說是答應了,但到底還是要核實一下才能心安。而自己一邊等着消息,一邊在房中看《孫子兵法》。
長安城的書價很貴,加之很多重要的書籍民間并不流傳,所以即便是富貴人家的子女也未必有機會通讀古書,而霍家的子女卻是例外。
霍光少時貧困,直到十多歲時同父異母的哥哥霍去病來認生父,才被霍去病帶至長安,年少少讀書,來長安後才有機會系統的學習,曾經吃過少讀書的虧,也不願意兒女像他曾經一樣,因而格外注重子女教育。
而霍成君兒時素與劉弗陵交好,劉弗陵未登基之前,與金賞等人玩樂,身邊也總愛帶着個小跟屁蟲嫮兒,待劉弗陵登上皇位,金賞也娶妻成家,只有嫮兒常跟着霍光進宮,與劉弗陵依舊一同在花池玩樂,一同在北宮念書。因而霍成君可以說是長安城中唯一一個見識過皇家藏書的女子了。
待到玉芷回來,已經臨近進宮參加中秋宴會的時辰了。在此之前,霍成君也旁敲側擊向流雲坊萬事通的哥哥求證了,這昌邑王劉賀确實迷戀翾飛姑娘,而向來跳舞只看心情的翾飛姑娘也給劉賀跳過舞。
看來這小紙條上的內容有些可信度,霍成君和玉芷對上了眼神,知道這金建果然沒令自己失望。現在雖然成君沒有萬分把握,卻确實比之前有些底氣了。
霍成君換好了紅色的曲裾,仔細看才發現上面精細的梅花刺繡。明宣正在給霍成君梳頭發,飛仙髻已經差不多梳好,明宣正拿着一個發簪比量着。
“這個珠花太大了,還是帶那個珍珠珠花。”霍成君正說着,指揮明宣。
明宣正要給成君換小一點的珠花,成君忽的又笑了:“剛剛那朵簪花也很好看,明宣你手藝好,你看着怎麽好看怎麽來吧。”
明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玉芷,玉芷只是聳聳肩,淡淡的笑了笑。
半個時辰之後,收拾妥當的霍成君已經随着霍光霍顯進了宮,從大司馬将軍府進宮的路,是她再熟悉不過的了。
霍成君一入宮,便有宮人來傳話,說上官皇後要見霍七小姐。
上官皇後即是上官湄,是霍家大小姐霍德音的女兒,自小的乳名是雲霓,而大家也都叫慣她乳名了。雖說上官皇後比霍成君還要大些,但算起來霍成君倒是上官湄的姑母。兩人年歲相仿,故而從小親近些。
往常霍成君與劉弗陵交好,常常随霍光進宮伴君左右,人人都以為将來入住後宮的是霍七小姐,結果沒想到卻是上官小姐,此後霍成君入宮次數便越來越少了,偶爾入宮也是去和上官皇後姊妹家常而已。此為前事,不再贅談。
哪知還沒走到椒房殿,便又有長禦來說,上官皇後要沐浴更衣了,一會到了晚宴再找機會和霍七小姐說些體己話。
霍成君也有些乏了,看着天色也有些晚了,算算時辰大概也到了宴會開始的時候,便想趕緊去父親母親那邊。她和玉芷便加快了腳步,宮中小路都是錯綜複雜的,成君卻常常随父親入宮,與劉弗陵一同玩樂長大,自然宮中每一曲徑通幽之處,每一複雜回轉之路,成君都是認得的,并且熟絡的很。
成君拉着玉芷選了一條最近的路,轉了兩次又穿過梅園,在繞過假山,這都對。之後,之後應該是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一處小亭。但之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火紅!
成君愣愣的看着眼前,這是一片珊瑚樹林,之前從來沒有過的珊瑚樹林。紅似火蔓延天邊,與晚霞交相輝映,樹林之中隐約看見一雕飾小亭,卻不顯突兀,反而與珊瑚樹林相得益彰,更顯幽致精巧。
“小姐,亭中有人。”玉芷輕聲說道。
“這裏原本該是竹林的,現在改了也好,我本就不喜歡竹林。但現在我們只能從這條小路走,穿過這片珊瑚樹林才行,別的道路繞道都太遠了。”成君說着,便拉着玉芷一同往前走去。
走近了小亭,看到亭中之人依舊背着身子,望着珊瑚樹林。玉芷正不知怎麽辦,想問問小姐是否直接離開,卻看到小姐朝那人行了一禮,朗聲說道:“霍氏女參見陛下,願陛下長樂未央。”
是陛下!
玉芷也趕快照着小姐的樣子,行了一禮。
玉芷一直跟着成君身邊,自然從前見過陛下,但眼前的男人穿着尋常玄衣,身邊也沒有長禦,加之又只是背影,玉芷自然會認不出,只是心中暗自慶幸,幸好小姐與陛下熟絡,否則自己遇見陛下不行禮徑直離開,不知犯了多大的錯。
一邊想着,卻看到陛下已經轉過身來,玉芷倒吸了一口氣,早就聽聞陛下這些年身體不好,但沒想到陛下如今臉色已蒼白如紙,早已沒有了曾經的神采。
玉芷聽說幾年前陛下剛當皇帝不久,還是個意氣風發的英俊少年,那時候每次小姐入宮都陪小姐蹴鞠,兩人說話念書高興地不得了。在之後陛下便娶了上官小姐為皇後,這時候小姐便不常與陛下一同玩樂了。後來上官氏出事那年自己進了府,小姐只和陛下見了幾回面,倒是小姐每個月入宮見見上官皇後,與上官皇後說說話解解悶。
而現在陛下,雖依舊眉目清秀,目光炯炯,卻難掩病容 ,和幾年前的陛下判若兩人。
劉弗陵轉過身來,看見了是霍成君,也露出驚喜之色:“嫮兒,好久不見,剛剛我還在想是不是你已經跟你阿翁阿母進宮了,沒想到轉頭就能碰到你。”
霍成君一笑,也說道:“剛剛成君打算找上官皇後說幾句話,看着宴會快開始了,便往回走了。”
“成君?”劉弗陵若有所思,“是啊,轉眼間明年你就要及笄了,聽聞你去年起好了名字。成君,很好的名字。”
霍成君一愣,到底沒說什麽,只是欠了欠身:“謝陛下。”
一時之間,倒有些尴尬。劉弗陵幹笑了笑:“多年未見,你我竟生疏到這種程度。”
霍成君依舊低着頭,輕聲說道:“怎是多年沒見,成君常與父親進宮赴宴,只是陛下日理萬機,成君一小女子不值陛下在意。”
劉弗陵一愣,卻是無言,只好少說幾句,匆匆離去。
見劉弗陵走遠,玉芷才對霍成君說道:“小姐,咱們也該走了,一會夫人該着急了。”
叫了幾聲,霍成君才回過神來,笑了笑說道:“是啊,是啊,是到時候了。”
玉芷看了霍成君一眼,輕嘆一口氣說道:“小姐,你這又是何苦呢?往日你與陛下那般交好,現在又何必如此呢。”
霍成君也只是默不作聲的快步走着,沒過多久便走出了珊瑚樹林,她有轉過頭來回頭看了一眼這火燒般的顏色,不久便繼續往前走了。
再沒回頭一眼。
話說此次陛下于中秋之夜大宴群臣,幾乎場中所有大臣都在,再加上一些封地的王臣諸如昌邑王劉賀、廣陵王也都到場了。
霍成君正在無聊站着,還想着剛剛與弗陵哥哥見面的場景,他好像瘦了,好像比去年見面時候又高了一些,自己也該長高了一些吧,他知道自己明年就及笄了,那他能想到自己明年就要嫁人了嗎?是啊,明年就要嫁人了,那自己未來的夫君會是怎樣的?會想弗陵哥哥對自己一樣好嗎?會想金賞哥哥對清和姐姐一樣好嗎?……
霍成君掃了一眼賓客,突然看到了正在色眯眯的看着倒酒宮人的劉賀,他正趁着宮人倒酒的功夫抓了一下宮人的白嫩的手。
霍成君翻了一個白眼,不到明年,若是今晚事情不照自己預料的發生的話,恐怕不過今晚就知道自己要嫁給的人是誰了。
正當霍成君有些難過又有些緊張的時候,後面突然有人輕拍了一下:“嫮兒你在這兒!”
霍成君看了看身後的張彭祖,無所謂的說:“是啊,還能在哪兒。”
張彭祖順着霍成君的眼神看了看劉賀,眯起眼睛笑了:“哈哈,嫮兒你是在盯着自己未來的夫君嗎?”
霍成君一瞪眼:“死彭祖,你瞎說什麽呢!”
張彭祖笑的更歡了:“誰不知道昌邑王劉賀英雄救美不幸落水,是不是很關心他有沒有事啊?放心,昨天我正巧在流雲坊見過他,他正和翾飛姑娘談天呢,他沒有染上風寒,別擔心啊。”
“你!”霍成君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說話小點聲。”
看見霍成君被氣的講不出話來,最後只能讓他說話小點聲,可把張彭祖笑壞了,忙說道:“不會吧,嫮兒,你今兒個是怎麽了,是氣他昨晚去了流雲坊還是……?”
霍成君氣的更加滿臉漲紅,只一個勁打他,邊說:“你再敢說!你再敢說!死彭祖!”
張彭祖一面躲避着一面笑着說道:“啊哈哈,嫮兒我跟你說笑話呢,你不會當真了吧?”
霍成君停止打鬧,輕哼一聲:“我這可不是當真,是本來就是事實。今晚,只要我一跳舞,劉賀一稱贊,就正中我阿翁阿母的下懷,兩邊一請一推,陛下就會把我許配給劉賀了。”
張彭祖笑道:“這好辦,你就故意跳砸,這樣即便是兩邊商量好了,沒個話頭,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何況跳錯舞步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麽難事兒啊。”
霍成君一瞪眼:“馊主意!你還說!”
張彭祖不以為然,安慰道:“好了好了嫮兒,你看陛下和你那麽要好,怎麽可能讓你嫁給你不喜歡的人呢?你想多了,不可能的。”
霍成君自嘲的笑了笑:“希望如此吧。”
霍成君一擡頭,看到劉弗陵正在給上官雲霓剝螃蟹,兩人錦衣華服,都是青春年少,真是登對。
頓時有些苦澀彌漫,霍成君酸溜溜的問了問張彭祖:“彭祖,今年的螃蟹好吃嗎?”
張彭祖有些莫名其妙:“前些日子我和靳斯年吃過一回,味道還不錯。”
轉身霍成君不再和張彭祖嬉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剛一入座,就聽到一個放蕩的聲音響起。
只見劉賀一手拿着酒杯,一手從座位身上起身,慢慢走出座位,渾身沾滿酒氣,走路搖搖晃晃對着陛下說道:“陛下長樂未央,如此美妙的中秋…之夜,只有幾個宮人歌舞怎麽盡興。聽…聽聞長安城有個大美人,舞姿美妙,而且就在現場,不如…不如就讓這個美人出來跳支舞怎麽樣?”
此時已近半夜,有些年老大臣已經醉酒先退了,剩下大抵都是年輕的官員和一些公子哥,聽聞這話,底下的人立馬騷動起來。也有好開玩笑的公子揶揄插嘴,好不熱鬧。
劉弗陵皺眉略一沉吟,随後又朗聲說道:“不知昌邑王說的是何許人也?”
劉賀哈哈一笑,轉頭看向霍成君,輕輕說道:“我說的這個大美人就……”
忽然霍成君站起了身子,打斷了劉賀的話,說道:“昌邑王,小女子自幼在長安長大,對于您說的這位絕世美人,成君也略有耳聞。”
霍光一擡頭,看着正在講話的霍成君,表情有些難以捉摸。霍顯卻皺着眉頭有些驚慌有些氣惱。
張彭祖終于從螃蟹中擡起頭來,饒有興致的看着面前發生的事。
劉賀酒醒了一大半,一臉茫然。
而只有一個人,笑着看着眼前發生的事情,也漸漸明白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同樣離了座位,不慌不忙的走到劉賀身邊,向陛下行一禮,微微一笑。
他是車騎将軍的二公子,金齡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