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微微一笑(一)
這是一家非常具有中國風的餐廳,園林式的設計,一進門就是假山流水,漏窗與隔扇巧妙地将每一處座位隔開,半開放式的布局既給顧客保留了一定的個人空間,又能隔着漏窗觀賞外面的風景。
餐廳得服務人員注意到坐在靠窗位置的一位男士非常非常的帥,而且十分有味道。
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背部挺得筆直,就像朔朔寒風裏筆直的白楊,短而削薄的短發,修眉烏目,修長手指間夾着細長的香煙,就坐在那裏安安靜靜的,一言不發,偏冷的神色使他看起來氣場強大。
他靜靜坐了許久,一位美麗“凍人”的女士姍姍來遲,面上有些赧然:“你是宋原?”
宋原擡起眼。
美女伸出手:“我叫喬詩雨,你叫我夏天就可以。”她穿得非常單薄,在這隆冬時節,一件深紅色的七分袖毛呢大衣,黑色鉛筆褲,露着腳踝,腳踩着足有十公分高的高跟鞋。
宋原雙腿交疊,略微點了下頭:“你好。”
喬詩雨坐下來道:“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堵車害我遲到了。”
宋原看了眼腕表,神色淡淡的:“沒關系,只是遲到了半個小時而已。”
喬詩雨臉上有些挂不住,僵笑道:“為了表達對你的尊重,我出門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才遲到的,你不會介意吧?”
宋原沒答,擡了擡手,指間香煙袅袅:“不介意我抽煙吧?”
喬詩雨點點頭說:“你抽煙的模樣男人味十足。”
喬詩雨一邊看着菜單,一邊偷觑宋原,坦白說,聽介紹人說宋原的職業是法醫時,她心裏還是很抵觸的。天天與屍體為伍,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栗。不過介紹人又說了他年紀輕輕就已經是省廳法醫科的科長,能力出衆,完全可以脫離省廳自己單幹,開個司法鑒定機構或是到名牌大學任教,一樣是薪水不菲。
喬詩雨還是不太願意,她的目标是富二代。但礙于情面還是來了,遲到也是故意的。不過在看到宋原帥氣的外表後,最後的一絲不情願也消失了。憑第一眼,她給10分。
等待上菜的空檔中,喬詩雨按壓住竊喜,率先開了口:“宋先生是本市人嗎?”
宋原言簡意赅:“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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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詩雨悄悄劃掉一分,“宋先生自己一個人在本市發展嗎?”
宋原點頭:“可以這麽說。”
“我聽介紹人說你在本市有房?”
宋原撣了撣煙灰:“那是我父母的房子,他們住在單位的宿舍裏。”
所有說只有一套房子了?将來結婚還得跟公婆擠在一起?
喬詩雨在心底又劃掉一分,“宋先生近期有打算在本市買房嗎?”
宋原很實在:“就算是本是最偏僻的郊區,房價也要6000左右,我一個月工資只能買不到一平米”
一個月工資四五千?喬詩雨臉色微變,這種級別的工資在南臨這樣的二線城市裏連自己都養不起,拿什麽娶老婆?她心裏有些鄙視,喬詩雨又問:“聽說宋先生是一名法醫,你對自己的職業有沒有什麽規劃?”
宋原說:“沒什麽規劃,我就只是個小法醫。”
連職業也沒有規劃。喬詩雨不過她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是潛力股,他還年輕,未來還有無限可能。看在他帥的份上,她忍了。喬詩雨又道:“我說話一向直來直去,宋先生不要介意。我能問一下宋先生有過幾段戀情嗎?”
宋原半張臉隐沒在缭繞的煙霧裏,他說:“讀研時談過一個,談了兩年多。”
喬詩雨對這一點還算滿意,這麽帥的男人卻只談過一個女朋友,從某方面來說應該是專情的,就算不專情,但也絕不濫情。再漲一分好了,她又問:“既然談了兩年多,那感情應該很深了。為什麽會分手?”
宋原沉默了會兒,撚滅煙頭,說:“喬小姐一向都問得這麽詳細嗎?”
喬詩雨道:“一個人處理感情的方式有時候可以反應這個人的性格和人品,我只是想多了解宋先生的為人而已。如果我的問題讓你覺得冒昧的話,你可以選擇不回答。”
宋原想了一下,道:“我工作太忙,一年多半時間在出差,沒太多時間陪她。情侶之間常過的節日比如節七夕聖誕,還有戀愛周年紀念日什麽的,我很少陪在她身邊,甚至想不起來這些節日。工作上會遇到一些高度*散發惡臭的屍體,解剖時難免會沾到身上手上,別說她受不了,就連我自己也受不了,手上的氣味不消散是無法進食的。”
說這話時喬詩雨正夾了塊牛肉,聞言默默地放了下去,有種作嘔的感覺。她面上沒動聲色,拿出手機看了一眼,“今天就到這裏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宋原靠近實木背椅裏,輕輕點了下頭。
喬詩雨踩着高跟鞋娉婷而去。
宋原倒不急着走,因為最近的工作連軸轉,他已經好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正好這家餐廳環境優美,使人心情舒暢。他靠在紅木背椅裏閉目養神。
第二天宋原臨時勘驗了一起僞交通事故的現場,回到辦公室已是中午,屁股還沒做熱呢,這時,女民警李然抱着一份文件走進來說:“有個傷害案件要重新複核一下,你先看一下資料吧。”
宋原撚熄煙,接過資料看了幾眼,又合上,“只是一起簡單的傷害案件,不着急吧,讓我歇會。”他往背椅上一靠,閉目養神起來。
李然說:“案件是簡單,可是當事人不簡單。”
宋原漫不經心的語氣:“哦?有後臺。”
李然說:“不是這個。而是這起案件的當事人之一陸微微是公安大學偵查系的研究生。”
宋原倏地睜開眼,頓了片刻說:“研究生怎麽了?”
李然說:“你聽我慢慢跟你說呀,這起案件的兩位當事人,一個叫張亞南,一個叫陸微微,兩人都是容城人,據張亞南所說陸微微和她男朋友院明州一直關系**,張亞南原先一直忍着,直到有一次,她暼見院明州從陸微微家裏走出來,不僅洗了澡,還換了衣服。張亞南忍無可忍找上門和陸微微對質,争執間,兩人動起手來,陸微微用家裏的水果刀刺傷了張亞南。可法醫鑒定結果是張亞南為了誣陷陸微微而自殘。張亞南對鑒定結果不滿,而不巧的是陸微微今年考入了我們省公安廳,正處于培訓階段,趕在着當口,張亞南借題發揮說我們公安局偏袒自己人,不僅在網上發帖造謠,而且還上訪到省廳來,上面對這件案子挺重視的,希望你能盡快給出鑒定意見。”
宋原說:“也難怪張亞南要說我們公安局偏袒自己人了,你明明不清楚案件言語間不也偏袒陸微微嗎?”
李然:“啊,有嗎?”後知後覺回過味來,還真是有啊。
宋原重新打開文件閱讀起來:“明天就可以安排鑒定。”
宋原和李然一大早來到法醫鑒定中心,張亞南和陸微微早就來了,張亞南因為涉嫌誣告陷害罪目前處于被拘留狀态,由民警押着前來複核傷情。
陸微微靠在走廊上,比照片上還要清秀許多,面容白皙,烏眉秀目,一身藍色運動服,紮着馬尾,簡單清爽。
跟陸微微比起來,張亞南長得略微壯一些,單從外表來看,陸微微只有被碾壓的份,可人家是公安大學偵查系的研究生,學校期間有各式各樣的體能訓練,再怎麽不濟也比尋常人強許多。
陸微微見到穿着走過來的李然,從容迎了上去:“你好,我是陸微微。”
坐在椅子上的張亞南不屑地撇了撇嘴。
李然和陸微微握了手,心裏有些贊賞,不愧是公安大學的研究生,神色舉止間一點也不見慌亂。
陸微微又瞟向穿着白大褂一臉淡漠的宋原,語氣十分驚訝:“是他要給我們做檢查?”
李然點頭:“沒錯。這是我們省廳法醫科的主檢法醫師宋原。你有什麽疑問嗎?”
陸微微咳了一聲:“沒有。只是上次給我們做檢查的是位女法醫。”
李然解釋道:“根據相關法律規定,男性醫師或法醫師檢查婦女身體時,必須有一位女性工作人員在場。我會全程陪同的。”
陸微微點了點頭:“那就好。”
“如果沒有什麽疑問的話就跟着我進來吧。”
李然率先進了檢驗室。
張亞南傷重。先做檢查的是張亞南。她的左臂上分布着七條刀痕,創口方向一致,其中最長的一條超過了10cm,看起來觸目驚心,右臂的損傷則簡單得多,只有兩條,右手腕處還伴随着輕微的皮下出血。
宋原認真地量着每一道傷口的長度,觀察着每一道傷口的形态,一邊說,李然配合地在一邊記錄着。
張亞南提醒道:“宋法醫,你看我背部還有傷,是陸微微推我導致我磕到了桌角。還有我右手腕的淤青,是陸微微用手鉗制住了我,舉着水果刀就往我身上刺。”
宋原把她衣服撩起來看了看,“她推你的時候,你離桌子有多遠?”
張亞南說:“當時十分混亂,我記不清了。”
宋原又問:“她是用那只手鉗制住你的?”
“當然是用左手,她右手拿着水果刀呢。”張亞南悄悄翻了個白眼,對這個問題有些不屑。
宋原眼裏透出幾分深意,又簡單問了幾句,摘下手套說:“檢查完了。你可以先走了。”
張亞南一邊低頭整理衣服一邊問:“那宋法醫的鑒定結果是什麽?”
宋原道:“鑒定結果三個工作日內會出來,到時候會通知你。”
張亞南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想了想又問:“那跟原鑒定結果一致嗎?”
說白了,還是繞着彎問結果。
宋原重申道:“我說了,鑒定結果會在三個工作日內出來。”
“那好吧。”張亞南有些不甘,跳下時迅速地在宋原的口袋裏塞了一張名片。他低頭一看,揚眉。
張亞南眨眨眼說:“宋法醫,我才是受害者,可容城市分局的法醫說我這傷是自己造的,我怎麽可能這麽殘忍地對待自己,宋法醫一定會還我一個清白的對不對?”
“如果你真是無辜的,我當然會還你清白。”宋原掏出那張名片,随意一瞟,只見上面寫着xx集團董事長張元山,他面無表情道,“你名片剛才掉我口袋裏了。”
李然剛才被宋原擋住了視線,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隐約覺得奇怪。這會聽宋原一說霍然明白了,臉色一肅道:“張女士,我鄭重地提醒你,你現在的行為已經幹擾到了我們法醫的工作。”
張亞南臉色難看,可就是不肯走,一直纏着宋原旁敲側擊地打探。
宋原把雙手往兜裏一揣:“跟我過來吧。”
張亞南喜出望外:“去哪?”
宋原:“去做精神病鑒定,我懷疑你有精神方面的疾病。”
“你才有精神病!”張亞南破口大罵,匆匆丢下一句,“你會後悔的。”
張亞南離開後,李然問:“張亞南剛才給你塞的是什麽名片。”
宋原複述了一遍。
李然訝然:“原來還有這麽硬的後臺。不過她的資料上沒寫啊。”
宋原扯唇:“她是在忽悠人。張元山只有兒子沒有女兒。”
李然失笑,轉而又問:“你鑒定這種級別的傷還需要三個工作日?”
宋原笑道:“三個工作日只是正規流程而已。”
李然又問:“張亞南的傷是自己造的嗎?”
宋原一頓。
李然疑惑:“怎麽?不好判斷?不會吧?”
“不是不好判斷。而是……”宋原不知為何笑了一下,“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天真的以為自己的所作所為□□無縫,其實在旁人眼裏看來簡直是漏洞百出。張亞南上訪的舉動簡直是侮辱整個法醫隊伍的智商。”
李然對法醫學一竅不通,聽他這麽說,訝然道:“有那麽明顯?”
宋原點點頭:“其實我在看原始檔案的時候就已經确定了。
第一,她手臂上的傷口方向都是一致的,左臂上是左高右低,右臂上是左低右高,傷口偶爾有交叉。你想,如果是別人所傷,她在清醒狀态下肯定要掙紮,傷口方向怎麽可能那麽一致?
第二,陸微微是左撇子,她為什麽要放棄自己慣用的左利手,反而用右手持刀呢?這不符合常理。
第三,人由于怕痛、矛盾得複雜心裏,身上往往伴有試刀痕。張亞南身上有明顯的試刀痕;
第四,我檢查了下事發當天張亞南所穿的衣物,衣服上沒有破損,別人刺她還會把衣服給她撩起來嗎?
第五,根據我國《人體輕傷鑒定标準》,肢體皮膚及皮下組織單個創口長度達10厘米就可以構成輕傷,張亞南手臂上最長的傷口是,剛剛達到輕傷的标準,根據我國《刑法》規定,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輕傷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她報複的目的很明顯,把自己弄成輕傷,好毀了陸微微的前途。”
李然聽得連連點頭:“你怎麽知道陸微微是左撇子?”
宋原正彎腰洗手,聞言一頓,語氣淡淡的:“你給我的檔案裏有寫。”
李然說:“我怎麽不記得?難道我漏看了?”
“那把水果刀上的指紋都是陸微微的左手指紋,這自然可以推斷出她是左撇子。”宋原低頭戴上手套,“好了,讓陸微微進來吧。”
陸微微是帶着笑走進來的,她順手關上門,“我看張亞南似乎很生氣,是對鑒定結果不滿意嗎?”
宋原看她一眼:“你好歹是警校畢業的,你覺得問這種問題合适嗎?”
陸微微當然知道不合适。她在上坐下來,她穿得很厚,運動服是加厚加綿的,她裏面還套着一層線衣。宋原檢查不方便,于是說:“把衣服脫下來。”
陸微微一點也不扭捏,把衣服一件件脫下來,她脫得很慢,仿佛一點也不着急,最後只剩一件貼身的黑色吊帶,她手指勾住吊帶下擺,忽又停了下來,瞅着宋原,眼裏有戲谑的意味:“還用脫嗎?”
宋原臉色不變,問:“你背部和胸腹部有傷嗎?”
“沒有。”
“那就不用脫。”
“好吧。”陸微微放下衣服。
李然狐疑地看着她,她是耳朵不靈了嗎,怎麽聽出一絲勉強的意味?
宋原撩起她垂在胸前的馬尾,開始給她檢查,陸微微很配合地偏過頭好方便他檢查。
她的傷不重,而且事隔一周,傷口幾乎看不見,宋原拿着放大鏡仔細檢查着每一處傷口,不可避免地瞟到她胸口若隐若現的溝壑,他目光淡定地飄過,發現她兩條手臂、面部,和頸部有一些輕微的指甲抓痕,從損傷大致可以推斷出張亞南是直沖着她的臉去抓的,因為有一個抵擋的過程,所以手臂上會有抓傷,攻擊面部的過程中很容易攻擊到頸部。張亞南的嫉妒心可見一斑。
陸微微保持着歪頭的姿勢,因為角度問題,她斜睨着宋原,眼裏潋滟着笑意:“看出來了沒有,張亞南的攻擊目标就是我的臉,我才是受害人。她是賊喊捉賊。不過話說回來,做賊的都容易心虛,張亞南不但不心虛,陰謀被拆穿,還理直氣壯地上訴到省廳。宋法醫執業有五六年了吧,見沒見過這樣奇葩的犯罪分子?”
宋原沒有說話,專心地檢查着,就算是很細微的傷口都不會放過。
陸微微繼續道:“宋法醫,我的傷構成輕傷了沒?”
宋原頭也沒擡,說:“不要說話,會影響我檢查。”
兩人離得近,他的氣息拂在她脖頸。陸微微縮了縮脖子:“呵,好癢。”
宋原:“……”
李然:“……”
宋原拿着放大鏡繼續觀察,她皮膚很白,毛孔很細,即使放在放大鏡下看着依然細膩,耳朵上有耳洞,但卻什麽也沒帶,耳洞周圍有些泛紅,耳鬓有些碎發,宋原忽然意識到自己不知在胡亂看些什麽,他靜了一瞬,片刻後又恢複鎮定,說:“衣服可以穿上了。”
陸微微眨眼:“哦?這就檢查完了?這麽快?你不會在敷衍我吧?剛才給張亞南做檢查時間怎麽那麽長?”
宋原:“因為我打算給她做精神病鑒定,你也要做嗎?”
陸微微說:“做。”
李然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今天做檢查的兩個女人怎麽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宋原收了放大鏡,摘下手套,拿着鑒定書走出了檢驗室。
宋原坐在走廊的連排椅上抽煙。陸微微走過去:“宋法醫,鑒定結果什麽時候出來,我可以打你電話詢問嗎?”她拿出手機,“方便把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不方便。”宋原撚熄煙道,“一切按正規流程走。”
陸微微說:“好吧。那我不以案件當事人的身份要你的電話號碼,在不久的将來我們會成為同事,我以同事的身份要你的電話號碼行嗎?”
宋原說:“鑒定結果還沒出來,你怎麽那麽确定你會成為省廳的一份子?”
陸微微不假思索說:“當然是因為我相信宋法醫的職業道德和職業能力。”
宋原說:“那就等真成了同事再說。”
陸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