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拙劣之技(二)
周楊一整個上午都處于游魂狀态,吃飯時,陸微微問起來,周楊才如實說了,“剛才我老爹來電話說我老媽出了車禍,雖然他說不嚴重,但我還是不放心。”
陸微微心想,一般發生這種事,嚴重也得說不嚴重啊,否則兒子在趕回的路上着急再發生點意外怎麽辦。她委婉地說:“那你還是請個假回家看看吧。”
周楊搖頭:“我爹說不用我回去,等案子破了再說吧。”說完捂住臉,“萬一十天半個月都破不了,回家老媽非得罵死我。”
“哪用得了十天半月,三天就夠了,不能再多。”宋原的口氣十分的篤定。
周楊吃驚:“這麽快可以破案?”
宋原抽了面紙擦了下手,雲淡風輕地說:“現場勘察加上解剖屍體,指向性已經很明顯了。多餘的我就不說了。一會兒你回去好好想想。”
周楊垂頭喪氣地哦了一聲。
宋原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吃完飯,陸微微利用在賓館休息的空檔,将自己收到的信息在筆記本上條縷分明地羅列下來,逐個推敲分析,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做了個總結報告表。
在去專案組的路上,宋原和陸微微的眼神有短暫的交彙,他那眼神像是在詢問她推敲得怎麽樣。陸微微投以一記“放心吧,交給我”信心滿滿的眼神。
宋原雙腿交疊,往座椅上一靠,完全放松的姿态。
十分鐘後,三人抵達了專案組。略過簡單的寒暄,宋原直接切入主題:“開始吧。”
主辦偵查員先做了簡單的彙報:“男主人張泉生30歲,是個包工頭,收入還不錯。耿素珍26歲,長得年輕漂亮,還是村裏的一枝花呢,四年前嫁給張泉生後就當起了家庭主婦。據調查,張泉生經常拖欠克扣工人的工資,但是他跟當地的一些地痞都有交情,大家都不敢惹他,此人社會關系比較複雜。耿素珍的社會關系就簡單多了,她在婚前曾和同村的張大堯有過一段長達三年的戀情,這個張大堯老實巴交的一個人,除了長得英俊點,沒什麽大本事。他不願意和耿素珍分手,幾次糾纏,耿素珍便讓張泉生找人把他打了一頓這才消停。”
陸微微聽到這裏已經基本可以推斷出兇手了。只聽偵查員又說:“死者家裏沒有被翻動的跡象,也沒有財物丢失,這就排除了謀財;女死者也沒有被性~侵的跡象。初步判斷是仇殺,死者仇家不少,若真的是仇殺,那就複雜了。不過我聽說這件案子和秋縣的滅門案很像,宋處長曾參與過秋縣的案子,這兩樁案子之間會不會有什麽關聯?”
陸微微在宋原的眼神示意下輕聲開了口:我認為本案和秋縣一案沒有關聯。根據我們工作組對現場的勘察已經屍體的解剖工作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兇手和死者一家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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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兇手和女死者有**關系。
第三,兇手和秋縣案中的見證人關系匪淺,或者有親戚關系。
第四,兇手離開時因慌亂,腳印未擦除,痕跡檢驗專家已經推斷出了他的身高,在175以上,體态偏瘦。”
所謂的見證人就是在刑事案件的現場勘查必須邀請兩名與案件無關,為人公正的公民作為見證人,公安司法人員不得不充當見證人。因為見證人不是公安內部的,并沒有強烈的保密意識。
刑警大隊的江隊長瞪眼:“這吊人胃口吊得。怎麽得出來的結論,好歹說說過程啊。”
陸微微是急于抓住兇手,才簡單明了地說出四個排查條件,聞言愣了一下,補充說:“是這樣的。
第一,根據屍檢結果,男死者和女死者的死亡時間隔了半個小時,也就是說,兇手在殺死張泉生後和耿素珍有一個對峙的過程,在這長達半個小時裏,兇手一點也不擔心西邊卧室有人來支援,這說明他知道西卧室沒有人住,兇手殺完人後又走到西卧室留下血跡只是為了模仿秋縣的那個案子。這個模仿太生硬刻板了。
第二,兇手和耿素珍對峙的過程中抓破了耿素珍的胸部,顯而易見這裏邊有性的意味。耿素珍的額頭上發現一處死後傷,這是兇手在她死後用菜刀的刀柄打擊所致,男死者和小孩身上卻沒有死後傷,我推測兇手是沖耿素珍來的,而且兩人有**關系。
第三,本案和秋縣一案非常的像,照理說,我們警察在處理案件時第一時間就是封鎖現場,後期保密工作也做得很好,圍觀群衆知道案件的大致情況不稀奇,但若連細節都知道,那肯定是參與過秋縣一案的現場勘驗了。我們內部人不會洩露機密,但案件中我們邀請的見證人,誰也不敢保證他們不會對外洩露。”
陸微微停了下繼續說:“能對秋縣案的現場這麽熟悉的又沒有強烈的保密意識的除了見證人外還能有誰?所以本案的兇手和秋縣案的見證人應該關系匪淺。”
在場的民警們表情不一,雖然陸微微說得條理清晰,頭頭是道,但她畢竟算得上新人,她的推斷關系到整個案件偵查方向,如果推斷錯誤,那麽刑警們的偵查行動就會付之東流。于是,衆人的目光一致地看向宋原。
宋原面色冷峻:“陸微微的觀點就代表我的觀點,你們剛才提到的張大堯很有作案嫌疑,重點調查他吧。”
這時,一位年輕的民警說:“兇手身高175以上,和死者一家熟識,和耿素珍有感情糾葛,在秋縣有親戚……張大堯完全符合這四點啊,他姑父就是秋縣河溝村的村幹部,叫李立元。”他說到這裏稍微頓了一下,“不過我有個疑問,我和張大堯認識,甚至算得上熟悉,他是很老實的一個人,話雖然不多,但是很重感情,我覺得他沒膽量殺人也沒那麽殘忍。”
陸微微接口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沉默寡言的人喜歡将事情放在心裏,時間長了又找不到發洩口就容易走極端。他先是被耿素珍抛棄,又被張泉生找人暴打,心裏的怨恨已經累積到了一個高度,铤而走險殺人也不是不可能。”
說話的當口,宋原已經給秋縣那邊打電話确認了兩位見證人的姓名,确實是有一個叫李立元的。宋原挂了電話,微微一笑說:“不用猶豫了,直接抓人吧。”
在場的民警都有些懵,案子就這麽破了?快得他們一點心裏準備都沒有,齊齊怔了兩秒鐘,刑偵大隊江隊長一拍桌子:“還愣什麽,還不快去抓人。”然後呼啦啦地起身抓人去了。
确實,有的案件啊,在經過現場勘察和解剖屍體後基本就可以鎖定犯罪嫌疑人的特征了,偵查人員只要按圖索骥就行了。相反,有的案件,現場和屍體上留下的痕跡并不多,那就要靠後期偵查人員的努力了。
一屋子人全部散去。江隊長誇贊道:“分析得真是精彩。”觑了宋原一眼,“宋處長帶的好徒弟啊。”
宋原瞥了微微一眼,眼裏聚起笑意:“哪裏,我是搞刑事技術的,她是搞刑事偵查的,科系不同,分工不同。”
孫隊長哈哈一笑:“太謙虛了。”
只剩下兩人的時候。陸微微對宋原說:“我剛才分析得怎麽樣?”一副求表揚求誇獎的姿态,不是學生對老師的那種,而是戀人之間的那種,還有一股隐隐的小得意在裏面。
宋原嘴角微微翹起來,卻打擊她說:“得意什麽?只能說本案的兇手手段太拙劣,畫虎不成反類犬。”
陸微微:“……”
會散後,周楊就請了假,火急火燎地回老家了。宋原和陸微微走進縣局的監控室,監控畫面上顯示着:壓抑沉悶的審訊室內,張大堯被拷在椅子上,濃眉大眼,長得是不錯,可那麽大個子,縮在椅子裏,整個人看起來頹廢不堪。
民警只問了兩句,張大堯的心裏防線便徹底崩潰,抱着頭嗚嗚痛哭起來。二十六歲的大男人哭得像個孩子一樣,“三年的感情說分就分,沒有一絲留戀,還讓她老公找人打我,她是我見過得最狠心的女人!我根本控制不住想殺人的念頭。後來無意中聽我姑父說秋縣有個滅門案一直沒破,我就想着模仿作案,沒想到還是被你們識破了。識破就識破吧,反正活着也沒什麽意思。”
男人深深地低下了頭。
陸微微唏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天下那麽多女人,幹嘛非得吊死在一顆樹上,這下毀了兩個家庭,兩敗俱傷的結局。”
宋原語氣輕淡:“如果感情能控制得住,世界上哪來那麽多情殺案。”
“是啊。”陸微微忍不住道,“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有着超強的力,連感情都可以收放自如。”
宋原沒什麽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剛剛還一副傲嬌地求表揚的姿态,轉眼又開始含沙射影了?他不想和她起無謂的争執,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宋原率先走在前頭,淡道:“走吧,回賓館休息,明天還要去秋縣。”
陸微微心情低落地跟在他身後,連一句解釋都沒有。果然,只能談公事,涉及到私事他連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縣局。夜空繁星如水,成川縣經濟雖然不發達,但空氣質量還是蠻好的。不像容城,冬天裏有三分之二的時間被霧霾籠罩着。陸微微的心情也被霧霾籠罩着,她低着頭,走得很慢很慢,宋原察覺到了,停了下來轉頭看着她,街角的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長,因為燈光朦胧的關系,褪去了白日的冰冷,他整個人的氣場溫暖而強大。
陸微微忽然想明白了,何必糾結于宋原的冷淡漠,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她精神一振,小跑兩步追上宋原,笑着說:“周楊走了,你把房退了吧。像上次一樣……陪我睡?”
夜晚的氣氛使她的話平添了一絲**。宋原被她撩撥地胸口微微發熱。陸微微又多此一舉地舉手保證,“我的動機絕對是純潔的,只是不敢自己一個人睡。你懂的哦?”
宋原笑了,她的脾氣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當時說分手會不會也因為意氣用事,只要他稍微挽留一下,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他失神片刻說:“那你這個心理障礙要是一直克服不了怎麽辦?”又笑,“沒有比你更膽小的警察了。”
陸微微有些不服氣,抿唇道:“總得給我一個适應的過程吧?”
宋原點頭:“可以,那就從今晚開始。”
陸微微頓了一下,撩了撩耳邊的碎發,用玩笑的語氣說:“你矜持什麽呀,又不是沒一起睡過。”
宋原怔了兩秒鐘,牽起嘴角道,“你也就是嘴上不矜持而已。”
陸微微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