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

說,但這些漂亮話通常說完算數,不能量化,更不能執行,唯一的作用,就是撫慰一下說話人那尚且殘存的良心。于是乎,仁義道德多爛然顯著于高文大冊之間,而小民終疾苦蹙然于窮檐敗壁之下。于是乎,民為重,沉于地,千人踩,萬人踏。君為輕,高在天,變成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

對于這些漂亮話,老百姓一開始或許還相信,但慢慢就死了心,在大部分時間裏,他們将欲望壓抑到了最低,壓抑到了只剩下生存欲。《尚書·康诰》曰:“若保赤子,唯民其康乂。”在這裏,周公将百姓們比喻為嬰兒,想想也有道理,嬰兒只要吃飽喝足,就會乖乖睡覺,不來和大人們鬧了,更不會提多餘的要求,說什麽我要發財,我要泡妞,我要開名車,我要飲花酒。然而,老百姓們畢竟不是嬰兒,而且就算是嬰兒,嬰兒肚子餓了,也免不了要大哭大鬧,叫大人們不得安生!

【No.6 反賊賊多】

王莽自稱帝以來,有大膨脹,以自己為磅礴而揮灑的存在,每自捉其發,提置于萬丈高空,冷眼向洋,張口吃風。今年原本是他做皇帝的第十二個年頭,也是新朝的第一個本命年,誰知道卻風聲雨聲,聲聲無情,家事國事,事事揪心,王莽于是覺出了孤獨和悲壯,覺出了空曠和瘙癢,在他悲觀的眼裏,上天抛棄了他,百姓背叛了他,而這更讓他心中平添了一股殉道者的凄涼。

王莽是自信的,他知道自己的分量,他也堅信真理只掌握在他一個人手上。五百年乃有聖人出,上一個聖人是孔子,五百餘年過去了,如今的聖人則輪到了他王莽。誰都可以失敗,但他王莽絕對不能失敗,一旦他失敗,不僅是他個人的損失,更是百姓的損失,天下的損失,後世的損失。因為引到滅亡,那門是寬的,路是大的,進去的人也多,引到天國,那門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王莽要帶領他的民衆,穿越這小路和窄門,抵達遠古的黃金時代,抵達儒家夢想的天國,而他一旦失敗,後來者必然引他為戒,以為此道不通,再也不肯前進,從而改入歧途,走向那通往滅亡的大路寬門。

流民盜賊之泛濫,反而越發加強了王莽的信心,正所謂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流民盜賊越多,越說明他王莽就是聖人。然而王莽又不信邪,他偏要打破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的怪圈。當今之世,非但民擇君,君亦擇民,在他這場偉大的變革之中,每位帝國子民都理應為有幸置身其中而備感光榮,而你們這些流民根本不明白我的苦心,非要拖後腿,非要不上進,那你們便不配做帝國的子民,叛徒,全是叛徒!

王莽決定宣戰,治理國家,不是請客吃飯,更不能有婦人之仁,正如樹枝必須修剪,然後才能茁壯,稗子必須連根鏟除,禾苗才能健康,森林必須隔三差五來場小火,然後才能避免大火,道法自然,大亂才能大治。王莽愛民如子,但他連親子都忍心殺,何況是養子?他将因真理之名,因愛之名,來一場大掃除、大肅清,殺光這些叛逆的流民,絕不能讓他們阻擋帝國前進的車輪。流民雖多,但天下還有近七千萬百姓,死上幾百萬又算得了什麽?殺完流民之後,剩下的自然便是良民,而這些才是新朝真正需要的百姓,是為合我心意的新民。

王莽于是頒布诏書,下令對流民全面圍剿,必欲鏟除而後淨,州郡官吏但凡有為流民開脫者,有抓捕反賊不力者,立即下獄治罪,決不手軟姑息。

王莽的诏書,聽上去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然而尚未吓到流民,卻已先讓州郡的官吏們陷入恐慌。他們被逼上了絕路,對付境內的流民,除了圍剿之外,再無別的選擇,不能再安撫,不能再懷柔。靠什麽圍剿呢?嘴巴說說可不行,必須要動用軍隊。然而,州郡又不能擅自發兵,除非有朝廷特賜的虎符。

問題是,王莽只給了州郡诏書,卻從未給州郡虎符。于是就出現了一個類似于第二十二條軍規的悖論:朝廷命令州郡必須動用軍隊,然而按照朝廷的規定,州郡又無權動用軍隊。

在這樣的悖論之下,州郡官吏只能裝聾作啞,對流民放任自流,不戰不和不守,不降不死不走。

王莽或許并未意識到這一悖論,但他顯然意識到單單依靠州郡的力量恐怕不夠。流民雖然遍地開花,但尤以兩個地方的形勢最為嚴峻——荊州的綠林軍和青徐二州的樊崇軍。王莽決定動用中央大軍,在這兩條戰線上同時開戰。只要解決了這兩處武裝,其餘些許散兵游勇,自然不在話下。

【No.7 流民生存報告】

在王莽調動中央大軍攻打之前,我們先來關注一下綠林軍和樊崇軍的生存狀況。

先說荊州的綠林軍。綠林軍的形成是這樣的:四年之前,荊州大饑荒,難民流落野澤之中,挖掘野菜凫茈為食,野菜凫茈有限,而新的難民又不斷加入,于是争搶食物的沖突接連不斷,新市人王匡、王鳳每每居中調停,深得衆人之心,被推舉為首領,麾下聚集有千餘人。不久,又有亡命之徒王常、馬武、成丹、朱鲔、張卬等人各率部下前來投奔,規模擴張至近八千人,于是以綠林山為根據地,號稱綠林好漢,靠擄掠附近的小鄉小聚為生。

綠林軍在綠林山盤踞四年有餘,大體風平浪靜,官府也沒覺得他們能成什麽氣候,基本上放任自流。直到王莽下诏全面圍剿流民,荊州牧扁祁這才打起精神,征募兩萬奔命兵,一路浩浩蕩蕩,直殺綠林山而來。

扁祁手握兩萬精兵,雖然有些恨少,但考慮到這次圍剿的是八千烏合之衆,而且其中男女摻雜,老幼兼有,能上陣作戰者,不過兩三千人左右,自己肯帶來兩萬人馬,已經是非常賞臉。兵力對比十比一,兩三千賊兵,勉強只夠殺來熱身,這哪裏是作戰,簡直就是一場公費旅行。扁祁得意之餘,甚至已經提前在馬車中打起了腹稿,一俟戰事結束,便要作一篇《綠林山剿匪記》,勒石銘功,流傳後世。

綠林軍聞知官兵來襲,七大首領(王匡、王鳳、王常、成丹、馬武、朱鲔、張卬)心思各異,有主戰者,有主逃者。最終王匡一言止紛:逃也死,戰也死,同死,不如死戰!

綠林軍的組織頗為奇特,它有如一間股份公司,七位首領各擁親随部卒,因此都是股東。這種情況有其好處,兵習其将,将習其兵,盡管人數不多,戰鬥力卻十分強悍。但是另一方面,股東太多,難免意見紛纭,容易出現分歧,誰也不肯服誰。同患難時,已是明争暗鬥;共富貴時,則争鬥必然更加激烈。

雖然決定作戰,但是如何戰法?是利用地利防禦,還是出敵不意、主動迎擊?就此出現了更大的分歧,最終達成妥協——分兵。一部分兵力主動出擊,一部分兵力則留在綠林山,護衛大本營。

王匡、王常、馬武率千餘人下山,一路狂奔,在雲杜将官兵堵個正着。官兵正一路搜括擄掠,好不快活,都盼着路再長一點,秋風再多打一點,怎想到賊膽包天,居然敢主動送上門來。官兵猝不及防之下,又聞喊聲四起,不知敵有多少,已是未戰先怯。王匡率衆前後沖鋒,官兵慘敗。扁祁見陣形大亂,再也無法指揮,只得率殘部往北狼狽而逃。

綠林軍清點戰場,殺敵數千人,盡獲武器辎重。可憐官兵一路辛苦搜括,結果卻白白為綠林軍做了嫁衣。綠林軍大勝之後,便準備帶着輝煌的戰果,回山慶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王常卻力駁衆議,堅持繼續追擊。王匡、馬武不許,王常大怒,自率部曲窮追而去。

扁祁已逃出十多裏之外,正慶幸老命得保,卻再遭王常遮擊,殘部顧不上保護主帥,潰散而逃。扁祁乘坐馬車,本為顯擺威風,此時卻成了逃跑的障礙。綠林軍用鐵鈎鈎住馬車,馬車頓時不得動彈。馬車上本來載有三人——車夫,扁祁,骖乘(相當于保镖)。車夫早已跳車而逃,骖乘卻一心護主,左擋右刺。骖乘武功雖高,也架不住亂劍捅死老師傅,綠林軍數十劍齊發,頓時将骖乘戳了個稀爛。

扁祁見自己淪落為光杆司令,不由面如土色,心知今日便是死期。王常舉劍砍向扁祁,扁祁長嘆一聲,閉目等死。王常卻又停住劍,再砍再停,再停再砍。劍風乍響時,扁祁為之心碎;劍風乍止時,扁祁為之憔悴。

王常還劍入鞘,命扁祁睜開眼來,對其大吼道:“給條活路行不行?”

扁祁心中一愣,暗想該求饒的應該是我才對,你小子怎麽搶我的臺詞?轉眼卻又明白過來,自己怎麽說也是朝廷命官、封疆大吏,這些流民并不敢和朝廷公然作對,因此也不敢貿然殘殺自己。

扁祁想通之後,擦汗不疊,拱手道:“諸公不忘朝廷,某心深感,必上書天子,使諸公早歸故裏。”

見王常不殺扁祁,随從們不答應了。王常道:“我自有理會。”伸手取出一箭,折去箭頭,拉弓而射,正中扁祁胸膛。王常對扁祁道:“我射你無罪。”

扁祁豎起大拇指,賠笑道:“射得好,射得好。”

王常如此羞辱扁祁,也算對随從們有了一個交代,于是送扁祁上路。扁祁打馬而逃,頭也不敢稍回。随從問王常,為何不索性殺了狗官?王常見都是親随,也便掏出心裏話來,道:“天下事尚不可知,誰知道綠林山究竟能撐多久!無論如何,留條後路總是好的。”

正所謂不打不知道,一打吓一跳,經過此番大勝,綠林軍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這麽能打,于是膽氣大壯,野心也随之膨脹,再也看不上沒什麽油水可撈的小鄉小聚,轉而攻擊比較大一些的城市,譬如竟陵,又轉擊雲杜、安陸,大量搶掠婦女(原因不詳),還入綠林山中,數月之間,規模迅速壯大到五萬多人。

再說青徐二州的樊崇軍。樊崇軍同樣誕生于四年之前,最早由樊崇創立于山東莒縣,隊伍僅有一百餘人,一年之後,青、徐二州大饑,流民蜂起,都久仰樊崇勇猛之名,紛紛前來依附,很快規模便達到一萬多人。接着,逄安、徐宣、謝祿、楊音等人也率衆前來投奔,合兵一處,共計十多萬人。和綠林軍相比,樊崇軍的組織更加松散,管理更加混亂,既無文書,也無旌旗,更加談不上什麽建制,命令也都是口口相傳,軍中只有兩條最簡單的法令:“殺人者死,傷人者償創(賠醫藥費)。”彼此之間,則以“巨人”相稱呼,類似于今天互相稱呼同志。

盡管樊崇軍實力遠在綠林軍之上,但其境遇卻不如綠林軍來得滋潤。綠林軍攤上了扁祁這麽個軟柿子,而樊崇軍的對手卻是北海太守田況,出了名的硬骨頭。

樊崇軍聚衆不久,身為北海太守的田況便擅作主張,募集北海境內十八歲以上的男丁,共得四萬餘人,打開武庫,分發兵器,積極備戰抵禦。樊崇軍流竄于青徐大地,所向披靡,唯獨不敢闖入北海郡界,他們也知道田況不好惹,自覺繞道而行。

田況守疆護土,保得一方太平,但他卻并不以此為滿足。田況有能力,更有野心,他已經覺察到,天下将亂,不是小亂,而是大亂。大丈夫建功立業的時候到了,他将抓住這次機會,匡扶新室,中興社稷,從而名垂青史、永傳不朽。正是在這樣的野心驅使之下,田況才敢賭上自己的仕途,乃至全家性命,不顧朝廷禁令,開帝國之先河,擅自召集民兵,組建自己的部隊。

當青徐大地被樊崇軍糟踐得千瘡百孔,只有北海郡得保完璧,這自然引起了王莽的注意,并給王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田況也把握時機,以退為進,上書為擅自發兵請罪,并請朝廷恩準自己戴罪立功,出界擊賊。王莽樂得順水推舟,于是準奏。

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窩,扁祁便是最好的例證。反觀田況,則治軍有方,嚴申紀律,賞罰分明,并與衆人刻石為約,以示公信。田況所招募的士卒,皆是良家子弟,田況對他們訓話之時,不唱衛國的高調,只說保家的重要。士卒們土生土長在這片大地,見家鄉遭樊崇軍殘害,早已是滿心憤恨,略一動員,便個個熱血沸騰。

士卒既已歸心,指揮起來則如臂使手,如手使指,無不如意。田況率衆越境讨賊,四萬士卒如出籠猛獸,奮勇争先,所向皆破。王莽聞報大喜,任命田況代領青、徐二州州牧。田況由此仕途三級跳,一躍成為青、徐二州的最高長官,統籌部署,再無掣肘。在田況的強大攻勢之下,樊崇軍一敗再敗,一逃再逃。

總之,在地皇二年歲末,南方的綠林軍士氣正旺,而北方的樊崇軍則開始出現崩潰的跡象。與此同時,也有兩份加急奏章擺在了王莽的案上,一份來自青、徐二州州牧田況,一份來自荊州牧扁祁。田況說,陛下,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扁祁說,陛下,我一個人搞不定!

王莽早已下了調動中央軍圍剿流民的決心,而這一決心,并不會因為這兩份奏章而改變。此時的王莽,對于天下局勢依然樂觀,因此并不打算派遣中央軍主力,只是作了如下部署:命景尚、王黨領兵兩萬,前往青、徐二州,聯合田況圍剿樊崇軍;命嚴尤、陳茂前往荊州,征剿綠林軍。

景尚和王黨二人,皆年輕氣盛,一個官居太師羲仲,另一個官居更始将軍護軍,正處于仕途的上升期,突然得到這麽一個升官發財的良機,自然大喜過望,美滋滋地領命而去。至于嚴尤和陳茂二人,對這一任命卻大不樂意。此時的嚴尤,大司馬一職早已被撤,時任納言大将軍,陳茂同樣擔任過大司馬,而且是嚴尤的前任,時任秩宗大将軍。兩人都是四朝老臣,資歷深厚,又都做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司馬,在朝中擁有相當的話語權,兩人面見王莽,嚴尤一開口就直言不諱,陛下命我二人前往荊州剿賊,然而兵呢?王莽很淡定,道:“君二人各領吏士百餘人,到部募士就可以。”嚴尤和陳茂聽到這一回答,面面相觑,既不給兵,又不給糧,一切都要等到了荊州,再臨時征集糧草,招募士卒,這是哪門子的指揮?嚴尤無言苦笑起來,他知道,這是王莽在特意給他穿小鞋呢。

王莽一直有一個夢想,他不僅要統治中國,更要蕩平四夷,尤其是北方的匈奴,這是秦皇漢武都未曾達成的偉業,而他将要完成這一偉業,從而超越秦皇漢武,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皇帝。因此,王莽稱帝的第二年,便大舉興兵,征募天下囚徒、丁男、甲卒三十萬人,陳兵邊疆,又傾天下之財力,轉輸衣裘、兵器、糧食,每一郡攤派達百萬之數,聚集于北方,意在讨伐匈奴。對于王莽用兵匈奴,嚴尤是最堅決的反對者,一再勸谏,而嚴尤的反對,又無不有理有據,讓王莽根本無法辯駁①,一怒之下,幹脆罷了嚴尤的大司馬。匈奴很欠揍的,人家就想揍匈奴。然而,王莽一意孤行的結果并不美妙,北方屯兵迄今已有十年,毫無進展,一場大仗未打,一點戰績也無,反倒是每年都要揮霍掉全國三分之一乃至半數的GDP,內地郡縣深受攤派之苦,府庫枯竭,民棄城郭,原本人煙熾盛、牛馬遍野的北方邊郡,也為之消耗虛空,野有暴骨。征伐匈奴因此變成了一個無底洞,然而王莽卻已經騎虎難下,弄出這麽大動靜,也喊打喊殺了十來年,倘若突然撤回邊兵,豈不是讓天下人看他的笑話,叫他的面子往哪裏擱?叫帝國的面子往哪裏擱?

讨伐匈奴落空,王莽非但不埋怨自己的錯誤,反而記恨嚴尤的正确,此次命嚴尤淨身入荊州剿賊,不無借機洩憤之意。嚴尤雖然明知王莽有公報私仇之嫌,卻也無可奈何,皇命不可違,穿小鞋就穿小鞋吧,撐撐也就大了,于是和陳茂領旨謝恩。

王莽部署停當,自覺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不禁長舒了一口氣,這一年他過得實在辛苦。一念及此,王莽忽然悲從中來,豈止這一年,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過得很辛苦,他盡管貴為天子,卻已經太久太久沒有感覺到快樂。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何苦來哉!想想還是黃帝成仙快活,抛卻俗世紛擾,棄天下如敝屣,登仙上天宮,永作逍遙游。見王莽有了成仙之想,女道士昭君趁機獻成仙之道:“黃帝禦了一百二十個美女,這才成為神仙。”王莽聞言大喜,于是遍遣谒者,分行天下,博采美女,納入後宮,日夜臨幸。

既然談到我的強項,破例多說兩句。此時的王莽,已是年近七旬的老翁。所謂七十而大衰,食非肉不飽,寝非人不暖,采補女色固是一道。傳說黃帝得房中之術于玄女,多禦婦人,采陰補陽,效果明顯,白發複黑,齒落複生,益壽延年。其事靠不靠譜,姑且存而不論,可堪論者,男歡女愛,開朱門,進玉柱,本為至樂之事,然而為求仙之故,由道士在旁現場指導,一切行動聽指揮,保持節奏,注意口令,如此一來,則又何樂之有?七旬老翁,垂垂将朽,精力慘淡,性致寥寥,每近女色,必先服催情之藥,名為交歡,實則不得已而硬撐,其苦又何堪言哉!更有悲涼而不忍言者,房中術講究握固不瀉、還精補腦,也就是說,彎弓搭箭,怎樣都行,欲求一射,卻萬萬不能。一射,則前功棄矣,萬事休矣。因此,眼前分明已是釵脫鬓亂,玉體橫陳,卻反而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當交接之時,有如兩軍之對壘,又有如仇雠之算計,一場辛苦,所為何來?仰天拊缶而呼烏烏,萬惡的王莽,暴殄天物!打住,堅決打住,免致神鴉社鼓、鬼狐夜哭。

地皇二年,天下大事大致如上。

『①嚴尤谏王莽伐匈奴,其言大有可觀,後世允為定論,以為無可加益。今将嚴尤之論附記于下,感興趣者不妨一讀。

……嚴尤谏曰:“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三家周、秦、漢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也。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猃狁內侵,至于泾陽;命将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為中策。漢武帝選将練兵,約赍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辄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馀年,中國罷耗,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為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裏,轉輸之行,起于負海;疆境既完,中國內竭,以喪社稷,是為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馑,西北邊尤甚。發三十萬衆,具三百日糧,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裏,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弊,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用糧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赍食,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多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物故且盡,馀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甚風,多赍釜鍑、薪炭,重不可勝,食糧飲水,以歷四時,師有疾疫之憂,是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力不能,此四難也。辎重自随,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遁逃,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辎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随,虜要遮前後,危殆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伏憂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且以創艾胡虜。”莽不聽尤言,轉兵谷如故,天下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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