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朱一龍不敢相信出現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完好無損的馬文虔。
馬道人依舊咧着他那嘴破爛的黃牙,笑眯眯地沖他說,“朱司令,瞧你臉色不太好,是吓到了嗎?”
他心中倍感疑惑,皺着眉頭說,“馬道長,你既然在這兒剛才為什麽不出來?小白他還以為你出了什麽意外……道生呢?”
“誰知道那小子去了什麽地方,咱又不是他的監護人,還得管天管地管他去哪兒不成?”
馬文虔的口氣一如既往的戲谑,朱一龍隐約覺出一絲古怪,但他并沒有多想,而是将那銅鈴遞過去說,“道長,小白讓你盡快去紫雲峰與他師父彙合,這東西是你落下的。”
“你先拿着吧。”馬文虔摸着胡子笑道,“這銅鈴能驅鬼,小白菜還在上邊刻了血符,這番心意你可千萬不要拒絕了。”
朱一龍揪着眉頭,縮回了手,冷冷注視着他說,“馬道長,你到底想做什麽?”
“我說朱司令啊,你還記不記得一個多月前我免費給你算得那一卦?”
他怔楞片刻,忽然回憶起來,什麽“命中之劫,因他而生,伴他而滅”……彼時只當作這道士的胡言亂語。
馬文虔臉上帶着神秘莫測的笑容,“朱司令是否一直很想知道,你的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
他驀地一震,警惕十足地繃緊了全身,沉聲質問道,“你怎麽知道的?難道是我母親跟你說了什麽?”
“不用緊張,朱司令,你忘了老道會算卦麽?”馬文虔搓着他那髒兮兮的手指說,“老道掐指一算,料定今日将是你的大兇之日,老道會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
“去哪兒?”他心中挂念母親的安危,已對眼前這道士提不起一絲一毫的信任。
“去一個能解答你疑惑的地方。”
“不行。”朱一龍冷言拒絕道,“這兒太過危險,我得去照料母親。”
他說完想走,卻被馬文虔一把擒住了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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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司令放心,你母親這會兒正在會一位故人,她一定不想你去打擾。”
“故人?什麽故人?”
馬文虔搖頭嘆氣道,“朱司令還真是心急,就不能聽老道一言,先同我走這一趟嗎?又或者,我要說的事兒其實關系着小白菜的生死安危,不知道你現在能不能聽得進去?”
他攥緊了手中的銅鈴,盡量冷靜下來。
“好,我就聽聽你到底想要說點什麽。”
——
鎮上仍舊晦暗無光,濕重的鬼氣自地底而生,萦繞于街頭巷尾。坐落在鎮中央的朱宅一片死寂,似一頭張開血盆大口的龐然巨獸,等候着獵物落入其中。
師父闖入朱宅時,恰好與朱一龍二人錯過。他們前腳剛走,他後腳便至。面對空曠無人的宅院,師父的神色愈發凝重。
他仿佛認得清這錯綜複雜的每一條走廊,健步如飛,徑直往佛堂而去。
推開沉重的朱漆木門,在喃喃的低頌聲中,朱老夫人回轉過頭,如雲似水般的雙眸幽幽凝視着他。
——就像正等着他的到來。
師父輕咳了兩聲,胸中氣海翻湧,之前用火熾局困住陰兵消耗了太多力氣,他已疲憊不支。
朱老夫人扔下佛珠,疾步向前,卻在他面前站住了腳步。
深深地望着他說,“你回來了……”
師父看向她的目光中則多了一層複雜。
他點點頭,只說了兩個字。
“嫂嫂。”
——
朱一龍跟着馬文虔并未走遠,大地于腳下震顫着,似乎将有什麽東西從地底脫殼而出。鎮上的人們全都疏散去了西面的祠堂,陰森的路上唯有人們匆忙逃離時所留下來的幾盞燈籠,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亮着盈盈的幽光,更似鬼火。
他們向鎮中心的河渠走去,刺鼻的腥味愈發變得濃重,在缭繞不散的迷霧中仿佛置身死城。
那河渠寬十米,深五米,綿延不知幾百丈。河岸兩旁林立的青石磚屋連甍接棟,空空蕩蕩。由于天色過暗,河面呈現出一種不祥的黑色,朱一龍不得不捂着鼻子,才能勉強隔絕那股引人發暈的濃重腥味。
馬文虔立在岸旁,遙遙望着遠方的天幕說,“師兄果然有非凡的能耐,哪怕陣法已破,他也能将陰兵困住,真不愧是我茅山一派的掌門人。”
那股腥味沖得他頭腦生眩,暗色的河流死水一般平靜無波,卻不知從哪兒傳來這麽重的血腥之氣。
“然而師兄不知道的是,斫龍重煞局的本意并非要傷害鎮上的活人,而是将黃泉之水引至人間,以萬鬼之血做成真正的煞局。”
馬文虔回過頭,微微躬身,引領他上前。“朱司令,不妨靠近一點?”
朱一龍疑惑不解地往前兩步,到了河邊,猛地發現這河渠之水只是因着光線太暗被他看作了黑色,實則漫漫無邊盡是暗紅,渾噩濁濤皆是人血。
他心口狂跳,體內血海翻湧,那腥味擾亂了他胸中的清明,一時不支半跪在了地上。
馬文虔伸手将他扶了起來,目光諱莫如深,“這就是黃泉之水,是用煉獄中無數亡魂煉出的屍水,是和你體內流淌着的同樣的鬼血。”
“鬼血?”
他使勁甩了甩頭,蕩開了那一層混沌,忽然心中又仿佛響起了那樣一句似曾相識的話——
“吾血亦是汝血。”
從未有過的清晰,如臨在耳。
朱一龍猛地站了起來,一把掐住了馬文虔的咽喉,将他扔在了一旁的牆上,雙眸閃過兩縷黑煙,深惡痛絕地道:“什麽是鬼血,跟我有什麽關系,說!”
馬文虔臉上漲得通紅,重重地咳喘了兩聲,啞着嗓子回應道,“朱氏一脈……皆是鬼王血脈……而你,便是從古至今第一個,有魂魄的鬼王……”
他松了手,腦海中嗡嗡作響……魂魄?緊緊攥住自己的胸口,他的心髒跳得彷如擂鼓一般……他是人,是活生生的人……
“鬼王與茅山一派關系匪淺,自千年以前便糾纏不清。而你的父親、你的兄弟,他們并非意外身亡,一切都源于千年前的一次詛咒……”
“什麽樣的詛咒?”他問。
馬文虔從臉上扯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那口歪七扭八的黃牙裏透出瘆人的寒意。
“鬼王血脈必當死于非命,這是我們的祖師爺以天眼為代價刻下的詛咒。”
——
佛堂內,一男一女間并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而只有針鋒相對的憤怒。
“嫂嫂,你為什麽要做這樣的事情?!”師父将那翡翠手镯扔到了朱老夫人的面前,語氣沉重地說,“究竟是誰教你用這手镯破我的陣法,現在說還來得及,你趕緊告訴我!”
“來不及了!”
朱老夫人大喊了一聲,目眦欲裂地道,“我知道早就來不及了,你救不了我的兒子,你也救不了你自己!!”
“你到底想做什麽!”他質問,“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不要輕舉妄動,凡事有我在,不會讓少淵有事的!”
“那是因為你在騙我!!”朱老夫人嘶聲力竭地喊道,“你根本就不想殺他!從四年前開始你就沒有想過要救我的兒子!!”
師父沉默了,他的眼中只剩下蒼老和疲憊,向前一步溫柔而執着地勸說,“嫂嫂,我們不能用這樣的方法,他是無辜的……一定還會有其它辦法……”
“哪還有什麽辦法?”朱老夫人慘笑道,“連你也快不行了,我說的對嗎?接下來就是我的兒子……他明明有機會解開所有的詛咒,為什麽你不幫他?”
——詛咒。
這兩個字似刀刃一般狠狠切割着師父的心髒,讓他無法不回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
在二十六年前,他們本以為迎來了救星,終于可以解開萦繞朱家千餘年來的噩夢。
結果沒想到,那個孩子的誕生才是噩夢真正的始端。
那時他才多大?十三、還是十四?他只記得那晚雨聲很大,屋外電閃雷鳴不斷,他年輕的嫂嫂秦氏誕下了一個男孩,剛出生時明明只是一團血肉,徹頭徹尾的死胎。他感到了和哥哥、嫂嫂同樣的悲痛,直到那孩子忽然間有了心跳,然後慢慢地有了人形,開始嚎啕哭泣……
也是那時候他的師父來到了朱家,他是茅山一派正統傳人,手握自祖師爺傳下來的兩本奇書,有降妖除魔、預知天命的奇才。老道人算到了那孩子的出生,是千載難逢的鬼王之軀,而他的出生也意味着千年前的輪回将再次啓動,天眼化身也将于不久之後降臨于世。
彼時他還只是個懵懂少年,他的哥哥和嫂嫂卻知道這個孩子将成為解開一切冤孽的源頭。但是老道人不能冒着風險令鬼王降世,秉承祖師爺的教誨要将那孩子扼殺于襁褓之中。然而血脈的力量過于強大,老道人下不了手,只能在那孩子身上留下封印,抑制他的覺醒,讓他如所有受到詛咒的朱氏血脈一樣,在真正的覺醒到來前迎接注定的死亡……
老道人內心尚有愧疚,又見他難得天賦異禀、本性純善,便将他帶走,拜師于茅山修道,以期望将來能夠尋到真正解除詛咒的辦法。
然而無可避免的是,他的哥哥死了,師父也駕鶴西游。他再次找到了秦氏和那個伶仃的孩子,終于在嫂嫂的苦苦哀求下,意識到想要解除詛咒僅有一條路可走……
那就是殺死那個給他們刻下詛咒的人——祖師爺轉世後的化身,一個同樣擁有天眼的人……
竟然,在四年前,他們真的找到了那個人。
——
朱一龍頭疼不止,仿佛體內有種力量欲将振聾發聩噴薄而出,但是他的軀體無法承受這樣的痛苦,以至于他委頓在地,咬牙強撐,耳邊仍然能聽到馬文虔的絮語。
“鬼王是自混沌而生的邪惡,本應無魂無魄、無根無源……千年前的一次動亂,導致九泉之下被封印的鬼王尋得機會潛至人間,他試圖造出一個真正擁有魂魄的鬼王……”
馬文虔冷眼旁觀着他的痛苦,繼續說:“他成功了一半,擁有他血脈的孩子的确降世了,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鬼王,并非所有凡人的軀體都能容納鬼王的力量。他們之中也許有人能展現出非人的能力,但還遠不及那鬼王的萬分之一……也許還要百年、千年,只要他的血脈仍然存在,或許早晚一天能延續出他想要的結果……”
“但祖師爺不會允許他的存在。他以三重封印将鬼王打落地底,但那孩子不見了,祖師爺已油盡燈枯,最終只能以天眼為代價阻止新的鬼王降世……”
馬文虔的語氣中透着一種恨之入骨的冷。
“若無法斬草除根,勢必要趕盡殺絕。”
這就是他的父親想讓他報的仇。一次詛咒,只因為他們體內流淌的血液不同于常人,便要遭逢災禍,千年以來無人可以善終。祖師爺或許是為天下人着想,或許只是為了報一己私仇,卻拖累了整整一族的人……他們均是肉體凡胎,也想要和家人平平安安地過完一世,卻因血脈中的詛咒而将面臨本不屬于他們的死亡,父親如此、少宜亦是如此……沒有人甘心成為他人的陪葬品,更何況也許連祖師爺都未曾料到,鬼王血脈如此強韌,持續千年不息,直到真正的鬼王誕生……
馬文虔低頭對他嘆息,“按理來說,我應該放任你不顧,師父曾經在你出生時結下封印,待你尚未覺醒之前就會如你的父親一樣慘遭橫死……由此血脈斷絕,此事将了……”
朱一龍強撐着站了起來,既然事事如他所說,自己是什麽黃泉之下的惡鬼,那為什麽不幹脆讓他一死了之。
“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想解開你身上的詛咒。”
“為什麽?”
“因為他已經等不及了……”
馬文虔望着遠方,他有很多的話并未打算告訴他,也許從沒打算過要告訴任何人。他忽然想起在他還小的時候,那座藏在深山中的道觀,每當卯時天亮,師父會撞響那口沉重的老鐘,是修早課的時候了……他愛偷懶,不肯專心修法,每次都躲在一個地方,懶懶得睡一回大覺。但是不管他藏在哪兒,師兄都能找到他,溫煦如朝陽般沖他微笑說,“文虔,你又想逃課了……”
那是堪稱久遠的回憶,卻成為了他無法忘懷的印象。
他還記得那個時候他不服輸,覺得那家夥不過比他厲害那麽一點點,憑什麽就要喊他作師兄。
于是他總是會撓着亂糟糟的頭發,不屑一顧地瞪回去說:
“朱重昀,你還有完沒完了?”
——
朱重昀面對秦氏的眼淚想起了往事,他大哥死的時候那孩子還小,睜着一雙大大的黑眼珠子,懵懂而天真地望着他,連聲“叔叔”也不會叫。他藏在母親的背後似乎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漂亮乖巧得像個小女孩。
那是他的侄子,是朱家的血脈,是師父說過千餘年來唯一有可能成為鬼王的孩子。
但是他幹淨得就像所有平凡的人類。
朱重昀知道詛咒一日不解,早晚他會死,這孩子也會死,甚至還有更多他熟悉和不熟悉的人成為這條屍路上的磚石。
沒有人知道有魂魄的鬼王會是什麽模樣,也許他并不會帶來生靈塗炭,也許他擁有了人的經歷、人的意識能夠克制嗜殺的欲望。然而祖師爺連一丁點的可能性都不願留給他們,那為什麽當初不直接殺了那個孩子,而是要給了他們生的希望,再殘忍的剝奪……
朱重昀跟随師父修道,無意間得知了關于鬼王血脈的一切,也知道随着新的鬼王誕生,天眼必将重新降世。只要殺了他,詛咒解除,他能活,少淵也能活……
秦氏無比疼愛自己的兒子,四年前他們找到了天眼化身,秦氏一意孤行将那少年以“男妻”的身份娶進朱家,無非是想将他捏在手裏,等到時機成熟,用他的命換自己孩子的生。
然而事與願違,那少年逃跑了,秦氏不肯放過這機會,求他追回那少年。他當時是怎麽想的?也許在最初他的私心和秦氏一樣,要将這什麽都不懂的男孩當作祭品,以換取這千年來唯一解除詛咒的機會。
但是那少年握住他的手,沖他朗朗得笑着說:“師父。”
四年了,朱重昀看着他長大,看着他頑皮看着他鬧,在心底,他早把白宇當作了自己的孩子。
他絕不可能傷害他。
秦氏見他神色糾結,心知肚明朱重昀早就不再站在她這一邊。幸好她三年前便早有打算,也得虧了高人的襄助,她這三年來費盡心思暗中調人修補河渠,就是為了建成這斫龍重煞局,讓她的兒子能夠提前打破封印,殺了那個人!
“到底是誰教會你的?!”朱重昀不再與她客氣,“你不可能知道斫龍重煞局的事,茅山術志本來在我師父手裏,到底是誰搶走了它?!”
秦氏冷冷地盯着他,“那個人就在你的身邊,你竟然完全沒有發現嗎?”
朱重昀愣了一下,立馬否決道,“不可能!文虔不可能做這樣的事情,你別胡說!”
秦氏恨道,“重昀,我當你是家人,以為你會救我的兒子,結果你竟然還比不過一個外人!我不再需要你了,我自己能動手!”
“我不會允許你這麽做,小宇他是無辜的,他是我的徒弟!!”
朱重昀轉身要走,秦氏沒有阻攔他,然而剛到門口他卻覺出了事情當中的一絲不對勁。
“如果是文虔,他不可能不知道……師父當年只不過是拖緩他的覺醒,而要想鬼王之血複蘇,必須解開三重真正的封印……”
秦氏絞着細白的手指,朱紅的丹寇豔麗如血,然而在那手指尖尖處卻結着一層暗黑的污垢,他竟然一直沒能發現……
斫龍重煞局只是将他引開的騙局……馬文虔,他的師弟,明明天賦異禀卻總是裝出一副不思上進的模樣……他設了那麽久的局,必然已厘清了當中的一切細枝末節……
“嫂嫂……”
朱重昀緩緩地向她靠近,輕輕握住她的手腕,然而那纖細的骨節呈現出死人般的冰涼……
自秦氏的胸前裂開了一道縫隙,殷紅的鮮血似她指尖的朱蔻慢慢浸透了白裳。
她那柔軟的胸口豁開了一個大洞,卻不見那顆本應跳動的心髒……
秦氏幽幽地微笑,臉色蒼白如紙。
“我一直有一個願望,只希望我的兒子能夠平安無事的活下去……”
朱重昀愕然地看向她,秦氏死了,在他面前的不過是一具故人的屍骸。
願望與代價……他猛地醒悟道,“你對道生說了什麽?!”
秦氏的肉身在極速地腐壞,她的魂魄化為黑煙正在消散。
朱重昀沒有時間去追悼和痛苦,他必須立刻趕往紫雲峰,他擔心秦氏許下了無法逆轉的惡願!
但是佛堂緊閉的大門紋絲不動,漆紅木門上繞着數道金光,勢要将他鎖死在這裏!
——陷阱!
朱重昀提氣念咒試圖解開結界,然而方才對抗陰兵已讓他近乎透支,口中吐出一蓬血霧,力竭傾倒在地。
其實這數月間他早已感到生命力的流失,像枯竭的泉源再也無法支撐他走下去。
他血脈中的詛咒正在應驗。
但這不是他應該倒下去的時候。
朱重昀提不起法力,便咬牙用蠻力掰動那扇封死的大門,即便十指被結界金光絞至血肉模糊,他也不曾停下一刻,只因他心中早也無所畏懼。
——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我想你也不例外。”
馬文虔蹲下身子,沖頭痛不止的朱一龍說,“犧牲一個人的性命換來另一人的生存的确是不道德,但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朱一龍狠狠地瞪向他,“我不會……”
“但是你的母親會這樣做。”馬文虔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泛着暗色血漬的木匣子,輕聲說,“這就是最後一道封印,怨人血、離人淚、還有……她自願為你付出,你又何必再苦苦抵抗……”
“不……”他不斷地搖頭往後退縮,那匣子上的血跡熟悉得令他心慌。
馬文虔說:“盡管我知道這只是一次徒勞的嘗試……要想真正地解開詛咒,必須是由你親手斬斷這一切……不是他死,就是你亡。”
“誰……你到底指得是誰?”
馬文虔并沒有回答。
然而他心裏早已有了答案,不管他是否願意相信……命中之劫,伴他而生,因他而滅……那答案早已塵埃落定。
朱一龍猛地擡手揮掉了對方手裏的木匣,一字一句堅定地道,“我絕不會妥協!”
木匣滾到了地上,蓋子震開,是一顆鮮紅跳動的心髒。
[ 愛人心。]
馬文虔搖響了銅鈴,幽幽地說,“時辰已到。”
他的世界陡然暗了下去,意識沉入了無盡的漆黑。
——
朱秦氏說:“為了救我的兒子,只好犧牲他……”
馬文虔說:“為了救我的師兄,只能殺了他……”
那他呢?
誰能救他?
熊熊烈火似從地獄而生,照亮了黑邃無邊的天幕,映在他光華燦爛的眼中,猶如盛開的紅蓮。
白宇守在火熾局旁,擡頭眺望,遠處綻開了一道金黃的日光,像是将要突破層層阻礙,滌清這世間的渾濁冤孽。
陰陽互生互克,日月終始相循,萬物周而複始。
溫暖的風輕撫面頰,他感到了一絲欣慰,這漫長的夜晚終将結束,一切都可以回複到往常平靜的模樣。
他想盡快見到師父,還有師弟和師叔,不知道他們這一晚後是否安然無恙。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是,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
白宇的思維忽然停滞了一瞬,一種難以言喻的疼痛從他的胸口蔓延至全身,他于恍惚間低下頭,卻見到一把利刃自他的胸膛而出,噴薄的血雨瞬間占滿了他的視線。
那是……師父的桃木劍……
他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卻見張道生站在他的身後,那雙非人的眼睛直直凝視着他。
“道生……”
白宇不明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但是順着傷口湧出的鮮血正逐漸帶他走向黑暗。
張道生背轉過身,毫不遲疑地離開了他。
白宇跪倒在地上,胸口疼痛難當。
他已漸漸地喘不上氣,眼前是朦胧的血霧,但他還不想死……
——誰能救他?
“我能救你。”
自他體內響起了一個凜然森嚴的聲音。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