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尾聲
白宇從夢裏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紅彤彤的大床上,帷幔是紅的,床單也是紅的,就連他腦袋旁的枕頭也是刺眼的紅……哦,除了那灘水漬,好像是他剛才睡着了不小心流的口水……
他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腦海裏上一秒的記憶還是自己穿過冥冥界的入口……他趕緊摸了摸全身,魂火不見了!
緊張之餘,奇怪的是,他為什麽穿了一身喜服?
白宇忙不疊地從床上跳下來找了面鏡子,鏡裏面的他竟是十六歲的模樣,而身上這件紅嫁衣和屋裏的擺設都異常地熟悉……
“少爺呢?!少爺好像不見了!”
屋外傳來騷動,白宇呆了半晌,趕緊沖向了房門,往外一踹,那些個家丁都瞠目結舌地望着他。
“白白白少爺……?”
白宇眨了眨眼,家丁們慌忙趕着他回去說,“白少爺您在屋裏等着,這大喜的日子還沒掀蓋頭呢,您怎麽能自己出來?您別擔心,少爺一定只是去哪兒閑逛了,他肯定不會逃婚的!”
我靠!
白宇在心裏罵了句髒話,也顧不上再換身衣服了,推開衆人徑直往外奔了出去!
“白少爺!您回來——”家丁們亂作一團,“這、這兩個人都跑了,可怎麽辦啊?!”
白宇才不去理會他們要怎麽辦呢,他咬牙切齒地追上了大路,眼尖地發現了藏在深巷裏的轎車還有那個正往上偷偷摸摸搬行李的家夥!
“朱一龍,你給我站住!”
他大吼了一聲,登時把那人吓得一個哆嗦,表情無奈地轉過頭來,卻見一個紅衣的少年飛也似的撲進了他的懷裏,兩只手牢牢地抓緊了他,瘦小的身軀顫抖着說,“哥哥……你回來了……”
朱一龍先是感到驚訝,後來又有些茫然,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說,“你是……小白?”
白宇朝他昂起了頭,這會兒他個頭只到對方的肩膀,難免顯得有些弱勢,但罵起人來卻一點也不含糊,“王八蛋,你不記得我了?!”
朱一龍尴尬地笑了笑,“我當然記得你,頭先不是你跟我拜堂的嘛,但是小朋友……不對,小白,我們之前都不認識,你不覺得這成親也未免太兒戲了嗎?”
白宇氣不打一處來,瞪了他半晌,總算發現那縷不見了的藍火正在他肩頭隐隐燃燒着。
看來要讓他想起自己,還不是一時半會兒的功夫。
他轉念一想,拉着對方的衣角說,“你不要我了嗎?”
朱一龍愣住了,他打眼瞧這少年就覺得比想象中還要可愛,這會兒低着頭眼裏泛着委屈的淚珠更是惹人憐愛,他不知該說什麽,一時哽在了原地。
白宇忍住自己心裏想作嘔的欲望,忸怩地攥着他衣角可憐巴巴地說,“我都已經跟你拜過堂了,你要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不要嫌棄我。”
“我怎麽可能嫌棄你——”
“那你帶上我好嗎,哥哥?”
那句“哥哥”實在把他整顆心都叫軟了,朱一龍望着他白皙泛粉的稚嫩臉頰,心裏懊惱着自己怎麽能對一個男孩有非分之想。但白宇不依不饒地抱着他,把一臉的淚水鼻涕直往他身上蹭,最後又仰起頭眨着亮晶晶的眼珠子說,“我跟定你了,哥哥!”
“那……後面還有位置,你就擠擠坐吧。”
他眼見那少年像只靈巧的小紅兔,歡天喜地地跳上了車後座,無奈地擡頭望着天道,“這都是些什麽事兒啊……”
白宇從車窗裏探出了頭,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說,“哥哥,我們出發吧。”
“好……”
他這位剛成親的小太太,笑起來也未免太迷人了。
白宇發覺冥冥界跟他想象中不太是那麽一回事,根本算不上什麽世外桃源,該有的塵世苦惱一點沒少,連人都是大同小異,五味俱全。
朱一龍依舊去了廣州,從士官做起,慢慢地晉升了上來,而他被勒令着去學校讀書,每天不是孔子孟子就是思維算數。比起來,似乎當年跟着師父修道還要來得輕松一些……
說到師父,他們在第二年的時候回了趟老家,朱一龍總算做出了點成績,算得上是衣錦還鄉順便向母親請罪,要不是他師父在旁邊跟着美言了兩句,朱老夫人估計能把他的腿都打折了。
白宇黏着朱重昀的那股勁兒讓朱一龍沒少吃酸醋,不知為何,他那平時跳脫活潑的小白一遇見叔父就跟變了個小媳婦似的,禮貌有加地端茶倒水,還甜甜地喊着叔叔。
幸好在老家沒呆多久,叔父的好友就登門拜訪了,說是要邀請叔父一同游歷去。朱一龍向來不怎麽喜歡吊兒郎當的馬文虔,全因這位相貌醜陋的好伯父從小就愛裝鬼吓他,可沒把他給吓出點毛病來。
這趟馬文虔一來就得到了朱一龍的熱烈歡迎,搞得他反而戰戰兢兢的。
白宇依依不舍地目送朱重昀二人走遠,身後朱老夫人正同兒子聊着家長裏短,唉聲嘆氣道,“你那個表妹啊真的是個惹禍精,你姑姑跟我說了好多次,讓她跟着你去廣州歷練一下,學學為人處世的道理,但我又怕她來了會打攪你們的生活……”
朱一龍還沒回話呢,白宇就笑着轉過頭來說,“不打攪!就讓莉莉過來吧!”
朱老夫人愣了兩秒,“你怎麽知道她叫莉莉?”
白宇指着身旁的男人說,“龍哥告訴我的啊。”
朱一龍在腦海裏苦思冥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告訴他了……
閻秋莉撒着歡跑來廣州沒多久,白宇就發現了冥冥界裏的張道生。
那小子居然真的混成了個神棍,每天搖着一面捉鬼除妖的旗子,實則幹的是坑蒙拐騙的活碌。
你說騙誰不好,偏偏騙到了閻大小姐的頭上。當閻秋莉哭得稀裏嘩啦來找白宇給她報仇的時候,他會心一笑,立馬想了出整治人的好辦法。
張道生被小鬼追得無路可逃,就差沒跪地求饒喊爸爸的時候,白宇從天而降,一字法訣就搭救了危難中的小神棍。
“哥!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親哥!”
張道生抱着他大腿感恩戴德,說是要拜他為師,以後老老實實不再做騙人的勾當。
白宇一臉正經地咳嗽了兩聲說,“當師父就不必了,不過我看你筋骨奇特是個難得一遇的人才,咱們茅山一派也是時候有個傳人了,我就勉勉強強收編你好了。”
“老大!小弟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張道生正氣凜然、指天發誓。
白宇笑着揉了揉他的腦袋,“別想着要為我死,聽起來多不吉利,這樣吧,雖然我不能做你的師父,但你可以叫我師兄。”
張道生點點頭,朕重地喊了一聲,“師兄!”
有了師弟之後,白宇的作派更加散漫了起來,有事沒事指揮一下師弟,何其美哉。
朱一龍對他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家裏多了個人也熱鬧許多。他知道白宇不喜歡讀書只愛鑽研那些古靈精怪的東西,說了兩次後也懶得再講,他最近為了晉升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時不時要去赴些煩人的宴會,一應家務都交給了林嫂打理。
“穿得這麽好看,又要去見哪位小姐啊?”白宇閑閑地磕着瓜子,對那位鏡子前着裝的準司令說着風涼話。
朱一龍無奈地笑,奪了他手上剝好的瓜子,順便親了口他發旋說,“真有這麽好看?”
白宇直着腰瞪着他,不知道是在惱自己的瓜子還是氣那雙漂亮的眼睛,柔波潋滟的似乎随時能浸出水來。
“只是應酬罷了,我不會去見什麽小姐的。”朱一龍捏了捏他氣鼓鼓的臉蛋,“你知道的,小白,我只喜歡你。”
白宇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屑地說,“那你又不肯睡我。”
朱一龍無語至極,“你還小……”
“小什麽小!”他算起來可活了有他兩倍多的時間了,白宇把他推了出去說,“趕緊走吧,別在我面前花枝招展地晃悠!”
眼尾下垂,又露出了一副可憐模樣。白宇眼不見為淨,“砰”一聲把門給合上。
沒多久門又響了。
不耐煩地吼,“幹嘛,你想通了要跟我睡覺啦?!”
“師兄……”張道生唯唯諾諾地在門外說,“有、有妖氣……”
白宇最慶幸的一點大概是到了冥冥界自己還擁有那麽點法術,雖然天眼的力量似乎已消失了,但僅憑他自身的那點道行對付尋常的孤魂野鬼還不成問題——總得給自己找點事做,否則真要變成書呆子了。
張道生說在茶樓裏聞到了不尋常的妖氣,輕易不敢出手,于是馬不停蹄地叫來了師兄。
白宇錯愕地望着茶樓裏的人,使勁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沒有看錯。
——這可比一百個妖怪還要來得驚悚。
他竟然見到了裴文德,活生生的,短發西裝,舉止談吐和周圍人沒什麽兩樣。
眉若寒劍,眸似晨星,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裴大人,我說真的,你老是陪着他也沒什麽意思,主人該醒的時候就會醒了。”
裴文德身邊坐着一名妙齡少女,杏仁似的大眼裏勾着一股子渾然天成的魅意。
“我只是懶得動而已,沒你說得那麽哀怨。”裴文德用筷子夾了糕點扔到她碗裏說,“這不是陪你來了嗎?”
“裴大人對我可真好!”少女幸福地捧着臉頰說,“要不然咱們在人間多呆一段時間,你每次陪着他一睡就是上百年,我可無聊了。”
裴文德搖了搖頭,催促她道,“趕緊吃完,我要回去了。”
少女悶悶不樂道,“主人可真壞……自己醒不過來還要讓你陪着他……”
“你懂什麽。”裴文德淺淺地笑道,“他是怕我寂寞……”
白宇遠遠地望着他們,并沒有打算上前驚擾。
他在裴文德的身邊沒有見到那個陰險狡詐的鬼王,或許在冥冥界裏他們有了不一樣的際遇,但能夠讓裴文德打從心底微笑的也只有那麽一個人而已。
張道生拽着他的胳膊說,“師兄,我說的妖氣就是那個女的!”
白宇施法一看,那少女背後露出了一條毛絨的白尾,這只狐妖沒個千年也有五百的道行了。
“別管了,我們鬥不過的,不如想想買點什麽小吃回去?”
“啊?”張道生目瞪口呆地仰望他。
白宇提着他的後領說,“走了走了,去問問掌櫃的還有沒有龍哥愛吃的鳳爪。”
“可是他們——”
“不用擔心。”
白宇笑着敲了下他的腦袋說,“他是我的朋友。”
等到他已完全熟悉了新世界,忽然不再那麽急切地渴望着朱一龍能夠恢複記憶了。
那個世界裏的故事像一道凝固的傷疤,埋藏在他的心底,不會流血,但偶爾想起來時仍舊隐隐作痛。
但他清楚的一點是,不管在哪個世界,不管有沒有記憶,他身邊永遠有這麽一個人關懷他、保護他、陪伴他。
在朱一龍肩上那抹藍火獨一無二,不會熄滅,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中,他也能一眼看見屬于他的魂魄。
三月的天乍暖還寒,日頭落下了,冷風飕飕地起了。
白宇把窗戶關上,避免熱氣流出,床褥還暖着,他一個人窩在裏邊睡意來得很快。
房門被人一陣亂叩,他乏得不行,翻來滾去一周後頂着副臭脾氣下床開門。
誰敢在睡覺的時候惹他,保管沒有好果子吃!
一個醉漢撞進了他的懷裏,白宇聞着他身上的酒氣,脾氣更沖了,但環着他腰部的手卻舍不得松開。
“你被誰灌成這副德行,連門都找不到了!”
朱一龍靠着他,腦袋埋進他的肩窩,似乎再沒力氣擡頭。
“龍哥,龍哥你醒醒!我抱不動你!”
白宇被他壓得快要窒息,忽然腳下一輕,他被人抱了起來,對上了一雙清澈的眼眸。
“那讓我抱着你好不好,小白。”
他恍惚間從對方的眼底看見了過去,那是糅合了快樂與痛苦的長卷。
“龍哥?”
朱一龍擡起頭,輕輕碰了下他的嘴唇,又往上親了親他的眼睛。
“小白,是我。”
白宇的眼淚控制不住,燙在臉上,但他內心是歡喜的。
“龍哥——哥哥,你想起來了!”
朱一龍緊緊地擁着他,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重要的寶物,“我全都想起來了,小白,所有的過去,我全都找回來了!”
白宇用力擦了擦眼淚,捧着他的臉頰說,“我還以為、以為你再也想不起我了!”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夢裏面你帶着我去遍了大江南北,然後就來到了這裏。”朱一龍親吻着他的手心說,“還好,夢醒了,你還在我身邊。”
白宇破涕為笑道,“要不是我在那晚追上了你,你又要扔下我跑路了!”
朱一龍眯着眼沖他笑道,“那我是不是又要再等你四年,才能撞上我的好太太?”
“誰等的誰,要我掰着手指給你數嗎?!”白宇使勁捏了把光滑的臉蛋,再也不吃他這套裝瘋賣傻的招數。
“哎,很痛的。”朱一龍揉着自己的臉,忽然趁他不備,攔腰一把将他撈了起來。
白宇拽着他的衣領,睫毛上下舞動了一陣說,“你想幹嘛,我還小呢。”
“我不幹嘛。”那人悶笑了一聲,貼着他的額頭說,“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一直都在,從未離開過。”
白宇望着他的眼,找到了冥冥中他的歸屬。
“我喜歡你,哥哥。”
“我也是。”
——
“說起來,你到底是怎麽想起來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醉得稀裏糊塗,突然之間就想起來了。”
“啊……我倒是把這給忘了。”
“忘了什麽?”
白宇高聲笑着說,“什麽都沒有。”
道法自然,毋需強求。
人生不就是兜兜轉轉,醉醒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