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笑一笑

高三開學那天中午,選科和數學的分班表被貼在了公告欄上。

江予路過的時候,看見裏裏外外圍了好幾圈,一中不過八個班,這會兒大概半個年級的人都擠在這了。他懶得湊熱鬧,于是先回了教室,準備等人少了再去看一眼有沒有發生變化。

他不急,可不代表某些人也不急。

吃了午飯,他擦了桌子,準備趴着睡一會兒,眼睛還沒閉上幾分鐘,賀霖就風風火火地從後門進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地拽了他的手,一路拖到了公告欄旁。

“快快快,看看數學分班去。”

江予起床氣一直都不小,這會兒被強硬打斷來之不易的補覺時間,正想罵人,但在看見賀霖一臉期待的那一瞬,什麽氣都能消了。

他任人擺布地跟着賀霖回了那人擠人的地方,空氣仿佛都稀薄了些許,人群的嗡嗡噪聲吵得他頭都有些疼。

也幸虧人多,他隐在人群中的手拽了拽賀霖的衣角,又碰了下他的手,也不會有人發現。賀霖回頭看他,貼心地道:“你就在旁邊待着吧,我去看。”

江予剛想說一聲不用看了,他大概能知道,可賀霖已雷厲風行地鑽進了人群。

說“鑽”委實有些不妥。賀霖淨身高185,穿了球鞋還要高上幾分,宛如鶴立雞群。身邊有些女生擠在人群裏站都站不穩了還不忘看一眼他,結果越走越遠離公告欄。

賀霖仗着身高優勢,以及引以為豪的1.5視力,不用擠到太裏面就已經看清了表上的字,随即便又跨了出來,朝江予喊道:“我們數學一個班!就在一班上!”

“你輕點,”江予失笑,“你看了你自己物理幾班嗎?”

如醍醐灌頂,賀霖這才想起來還有門選科的教室沒看,他二進二出,才總算是完成了任務。

江予不喜歡這種挨肩擦膀的環境,在賀霖再次出人群時就已經擡步往回走了。賀霖快走兩步跟上他,與他并肩:“我在一班上,順便幫你也看了,化學在我們班上,正好對調。”

江予點了點頭。

賀霖說:“你就坐我位子好了,到時候我也坐你位子,反正都是最後一排,也方便。”

等下午上課時候,江予到了五班,看到賀霖的桌面,才知道他說的方便是什麽意思。

書桌右邊三分之一的區域七七八八堆滿了一座模拟卷和輔導書的小山,桌肚裏不說淩亂,但江予簡單翻了下,也是各科卷子混搭着堆在一起,真不知道這人想找需要的東西時要花多久時間。

江予擡手按了按太陽穴,拿出手機,給賀霖發了條消息:“你可真好意思。”

賀霖還跟他裝傻充愣,發了個“?”。

江予沒再理他,對着這座山發了幾秒愣。賀霖是左撇子,所以即使這座山堆了再多東西也不影響他寫字,或玩手機。可右撇子的江予就不行了,他最終無可奈何地把它們移了個位,給自己辟了個能寫字的空間。

一中沒有晚自習,不過高三學生在放學後加了節補課,比平常晚些下課。等回到了家,已經過了晚飯時間,俞寧茵提前給江予發了消息,說爺爺奶奶已經休息了,讓他直接回三樓,晚飯給他裝飯盒裏。

經過一樓外時,江予往裏望了眼,老人家躺下得早,唯一可能還亮着燈的主卧在另一面,所以此時只能見着一片黑。

他徑直與賀霖上了樓。

倒是賀霖,自從一鼓作氣跑到二壘後,總喜歡纏着江予讨要一個晚安吻。

這會兒也是,到了二樓,賀霖拽了下他的書包背帶,他就懂了。随即往前湊了湊,印了個吻,再道句輕柔的“晚安”。

等江予真正到家,俞寧茵因為提前與他聯系好,已經熱好了飯。他回家放了書包,洗個手,便一人坐到餐桌前吃着遲來的晚飯。

俞寧茵在一旁吧臺上泡着咖啡,問他:“高三生活怎麽樣?”

他答:“和以前差不大多。”

胡亂扒拉了幾口飯菜,他又說:“以後就直接把飯放樓下吧。”

俞寧茵端着咖啡坐到他身旁:“不是都說了,你回來這個點你爺爺奶奶都休息了。”

“他們上床還沒睡呢,我就進去和他們打個招呼。飯肯定能在他們睡前吃完。”

他語氣是雲淡風輕,卻帶着些不由分說的意味。

俞寧茵笑了:“怎麽了這是?這麽突然粘你爺爺奶奶。”

江予卻對這問題未置一詞。

當時進入高三,雖然住在同一棟樓裏,但由于他幾乎早出晚歸,連晚飯都是因為顧及到不想影響爺爺奶奶休息,所以帶回了三樓自己家吃,于是與爺爺奶奶見面的機會少之又少,一周以來不過周末的兩天。

見一次,便少一次。

所以這次,雖然麻煩了些,但每次與爺爺見一面,即使只是說一句“我回來了”,都好過最後的悔不當初。

俞寧茵随了他:“你要在一樓吃的話就給你放一樓吧,吃完自己把碗洗了。”

江予點點頭,道了聲“知道了”。

從次日開始,江予便按着與俞寧茵說的,回家後先去了一樓,與爺爺奶奶打聲招呼,再獨自吃了晚飯。

離開前,他再次進了卧室,說句“晚安”,只是又加上了一句看似多餘的叮囑。

“爺爺,最近走路小心一些,碰到些石子路臺階什麽的,小心別摔了。”

江爺爺不以為然,覺得自己被看低了,還佯裝兇他:“你真當你爺爺老眼昏花,連個路都走不了了啊。”

江奶奶在一旁拍了他一掌:“小予關心你,你別不識好歹。”

轉而又向江予柔聲說:“這麽晚了,還要複習功課吧,快上樓去吧,別弄得很晚睡。”

江予應了聲,這才回到三樓。

導致江爺爺去世的具體原因,父母也沒與江予細說。他只知,當時江爺爺正是在高三開學後不久,因為摔了一跤進了醫院。雖然一時恢複,可之後病情惡化,在ICU沒撐過幾天就走了。

所以此時,他所能做的,也不過是一句叮囑,畢竟條件不允許他二十四小時都綁在爺爺左右。

即使多做克制,神色上的擔憂依舊掩蓋不住。賀霖總是與他同進同出的,有時甚至一天下來,他與父母說的話加起來都沒有賀霖對他傾倒的唠叨多,被發現也是不可避免。

既然數學是在一班上,江予自然是懶得挪位子,賀霖順勢坐在了他旁邊。

這天要講去年的區一模卷,賀霖翻了半天,還是沒能從雜亂無章的包裏找到他要的卷子,于是主動舉了手,向老師報告:“老師,卷子沒帶。”

那數學老師本就教五班,估計也清楚賀霖的習性,擺了擺手就說:“和旁邊人看一下,下次不許忘了。”

賀霖“诶”了一聲應下,屁股也沒挪,貼着椅子就被搬到江予旁邊。江予瞥他一眼,将卷子往旁移動了些許。

賀霖卻從他桌上翻了張草稿紙,大筆一揮寫了三個字:怎麽了?

沒頭沒尾的問句,江予在旁邊打了個問號。

賀霖寫到:看你一天魂不守舍的。

江予握着筆,拇指停留在筆尾,一下一下地按,咔嗒咔嗒聲不停,平時能擾得人心煩意亂的噪音卻在此時承擔了轉移注意的任務。

已經九月中了。時間太過久遠,他記不清爺爺去醫院的具體日期了,只依稀記得是一個周二的放學後,因為那天放學後的加課是上的數學,他與賀霖一起出的教室,比平常早了幾分鐘。

如今日子一天天地接近,他心中的不安也成倍堆疊,如同被束縛在鐵軌上,眼睜睜看着那列車接近,掙紮着,恐懼着。想逃離,卻無法逃。

他沒在紙上寫下一筆一畫,只是眉頭因為焦慮蹙得更緊。

數學老師正在講解着填空最後一題難題,是道關于正弦函數的題目,他往黑板上畫了函數圖像。賀霖看了眼,也照葫蘆畫瓢在草稿紙上畫了張圖。

江予以為他轉而認真聽課去了,就從空白本上撕了張白紙,給他記筆記,他接過後卻将紙墊到了那張草稿紙下,從江予的筆盒裏找了只紅筆出來。随後,沿着圖像的兩個最大值處和其中的最小值處各描了一段弧度出來。

江予不解,在旁又打了一個問號。

數學老師又背過身寫着板書,賀霖見縫插針,伸了兩根食指,按在他的嘴角,各自向上一提。

笑一笑。

他對他做着唇語。

似是要以身作則,他扯着唇角,露了齒,雙眼幾乎眯成兩條縫。得虧他長得好,不然配上這麽一副傻到極致的表情,真是得成災難。

光是想想,江予就情不自禁地樂呵。沒了手指的支撐,那唇角竟也依舊挂在高處。

視線轉移至紙上,紅線交疊于黑墨,看不清晰,他卻霎時明白了——

三條曲線,拼湊成了一個并不端正的表情,正在沖他微笑。

傻不拉幾的,于他卻如同冰地中的一抹陽光。

一如繪出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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