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靠近
京華中學的教職員室，馮偉吉正在收拾着東西，準備下班。忽然，他收到通知，校長等一下要召開臨時會議。
他坐在座位上，拿起手機，發了一條短息給待在家裏的李湘，告訴她不能回家吃飯。
她會不會又随便吃點零食就算啊？
相處半個月以來，馮偉吉發現她不愛做飯，有時候很懶惰，随便就是一頓，讓人實在放心不下。想着想着，又再發了一條信息，叮囑她，要好好去餐廳解決晚餐。
手機過沒多久就震動起來，一看，果然是對方的回複。
我知道啦，放心。工作辛苦了，回家過馬路的時候，小心。
嘴角的弧度不知覺上揚，馮偉吉暗忖，李湘還真愛瞎操心啊。
上個禮拜，在周末放假時，兩人一起去商場買東西，他貪圖方便沖紅燈。結果，她看見了就訓個不停。
手指飛快地在手機裏打下了信息，然後發出去。
收好手機。
忽然，思緒一轉。
如果自己娶了老婆的話，彼此之間，大概也是這種對話吧？
回到家的時候，大約八點多，李湘早已上班去了。馮偉吉打開冰箱，看看有什麽食材，可是卻沒有心情做菜。
最近，她都要淩晨才回家，恐怕做了也不能吃。
拿起鑰匙，馮偉吉跑去樓下的茶餐廳，随便點了東西填飽肚子。
洗完澡，批改作業的時候，他心不在焉，進度很慢。
只是，沒有一起吃晚飯而已。
為什麽他會因為對方不在，而感到寂寞呢？
理了理心頭的思緒，站起來去洗衣服。以前，他一遇到心煩或者有困難的時候，都靠做家務來舒緩壓力。
因為，有些潔癖。每個星期日他都會大掃除，弄得李湘還取笑他。
老師你啊，真是一個家政夫，不但喜歡做家務，還喜歡做菜。
将衣服放進洗衣機裏，馮偉吉想起那次的話。
突然，視線一頓，停留在一件衣料很薄，差不多透視的緊身連身裙上。
說實話，他實在很不喜歡李湘穿這種衣服。
有必要，每次上班都穿得這麽花枝招展嗎？
可是，他又不是對方什麽人，沒有身份規定對方穿什麽吧？
而且，如果貿然說出自己的意見，惹到對方生氣的話怎麽辦？
馮偉吉按下洗衣機的按鍵，機器立刻動了起來，響起發動操作的聲音。不停地轉呀轉呀，衣服在裏面糾結了一團。
他的心思，也糾結了。
半夜躺在床上，馮偉吉被大廳裏傳來的聲音吵醒了。
似乎是開門的聲音，然後聽到磕磕碰碰地腳步聲，而且還聽到像是椅子倒下的聲音。
他努力爬起床來，揉着惺忪的睡眼，拿起因為睡覺脫下放在床頭的手表。
青色的熒光表面上顯示，現在是淩晨四點二十二分。
大廳裏又傳來巨大物件的倒下聲。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弄出這麽大的動靜，吵醒鄰居，給人投訴了怎麽辦？
披了件毛衣外套，匆匆忙忙走出大廳，一片漆黑。馮偉吉快步走去按下燈的按鈕，明亮的光下之下，李湘跌倒在地上。
「李湘你沒有事吧？」怎麽會這麽不小心？
臉上一片嫣紅的女子，眯起眼睛盯着他看。幾秒後，皺眉揮開馮偉吉扶住她的手。聲音很苦惱地說，喝不下了，喝不下啦。不要再灌她！
喝不下？灌她？
「到底喝了多少啊？李湘，你清醒一下。」
輕拍打着她嬌嫩的臉頰。可是，人倒是沒有叫醒，反倒讓她帶着哭腔的語氣。
「我不舒服，超級不舒服！」
不舒服？打痛了？
馮偉吉停下拍打的手，正在疑惑。怎料，李湘臉色一變，說很想吐。
「想吐？我帶你去廁所，站起來！」
連忙用力地将人拉起來，往廁所的方向帶去。跌跌碰碰地走到一半，李湘就忍不住将肚子裏的東西全數吐出來，然後呼呼大睡了起來。
馮偉吉抱着躺在懷裏的女子，很苦惱地看着一地的髒污。
還有，他的睡衣！
将人抱到沙發上，挽起手袖，在廚房拿出拖把和水桶，将髒污處理。然後，換好幹淨睡衣的馮偉吉一臉惆悵地看着正在熟睡女子。
她的衣服也弄髒了，難道不換下，就這樣帶回睡房睡覺？
不可以吧！
連床單和被子也會弄髒啊！
任由她睡在沙發上？夜露深涼，沙發又正好對着窗戶！就算關掉窗子，睡在沙發也不舒服啊！
許久，馮偉吉在大廳裏走來走去。勉強想到了一個可以解決眼前問題的方法。
他拿起上班使用的領帶，蒙住自己的眼睛，手忙腳亂地替李湘換下睡衣。
因為，中途把人弄醒了，她又掙紮了一番。
弄好後，馮偉吉才發現自己幫對方穿的睡衣弄反了。
算了，總比穿那件臭熏熏的衣服好多了。
他小心翼翼地在不弄醒對方的情況之下，将人抱回睡房去，蓋好被子。因為李湘好像挺怕熱的，踢開了被子兩次，弄得他不敢離去。
直到，對方終于安靜地睡下，他才靜悄悄地關上房門。這時，窗外照射而來一絲明媚的陽光。
唉！折騰了一個半夜，不知不覺就到了天亮了！
馮偉吉放棄再去睡回籠覺的念頭，走去廚房準備早餐。
煮面的時候，不小心被沸騰的水燙到了。沖了沖冷水，灼熱的疼痛才緩和了一點。
看着紅腫起來的手，馮偉吉有些發愣。
如果她問起，該怎樣解釋她的衣服是自己替她換下來的呢？
解決了一道難題，又有另一道難題等着他。
可是，最後李湘一句話什麽也沒有問，安安靜靜地吃早餐。
抵不住心裏的疑惑，馮偉吉試探了一兩句，才知道對方喝得太多，半點記憶也沒有。
「我還真厲害，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替自己換衣服。」
李湘一邊津津有味地吃面條，一邊嘀咕。
她竟然誤會了！
馮偉吉尴尬地笑了笑。
就讓這個「美麗」的誤會，繼續保持下去吧。
最近夜總會越開越多，朝露的媽媽桑為了保持生意興隆，每個月都舉辦不同主題的角色扮演。
今個月的主題是「純情學生妹之夜」。
李湘從更衣室裏走出來，在鏡子上看着一身水手服的自己，臉色帶着扭曲的苦笑。
天啊！這能叫做校服啊嗎？
「裙子超短啊。」
她很難為情地拉了幾下，都有好幾年沒有穿校服了，看着都別扭。
「能遮住內褲就不錯啦！」
葉藕兒穿着迷你百褶裙也從更衣室裏走出來，對着鏡子轉了一圈。接着，再将衣領的領口拉低一點。
李湘補了補臉上的妝，聽見好友問道：「怎麽突然在意起裙子的長度啊？怕你的老師接受不了？」
「他又看不見。」
李湘随口回答，接着輕嘆一口氣，補充道: 「不過，他好像不太喜歡我穿來上班的衣服。」
雖然，他沒有直接說出口。但是每次看見她上班時候的打扮，都會皺起眉頭。
當然，李湘也有考慮過帶着衣服走去公廁換，但是洗衣服的時候也會麻煩啊！沒有看見她穿，卻看見她洗，說不通吧？
去洗衣店洗？太貴了！
全買新，換另其他種類衣服？
這樣很浪費錢，而且在夜總會上班也穿不着。
幾經掙紮，李湘認命地按照原本的打扮呈現在那個人的面前。反正，他又不是第一次見，在地鐵假裝巧遇的時候就已經看過了。
可是，一看到老師皺眉的模樣，她就覺得自己太高估對方的免疫力了。
在心裏又嘆了一口氣，李湘對着鏡子做了一個鬼臉。
保持良好的笑容！
保持良好的笑容！
客人來這裏都是尋開心，不喜歡愁眉苦臉的小姐的！
看見李湘陰晴不定的臉色，葉藕兒有點擔憂地問道：「你和那個人相處還合得來嗎？」
「挺好的。」
如果，沒有發生那兩件意外的話……
李湘想起這個兩個月以來的相處，唯一不滿就是上個月自己喝醉酒，讓老師幫忙換睡衣。以及，自己什麽都沒有穿，只圍着毛巾被老師看到了。
其實，那次她早上起床的時候，晚上的記憶斷斷續續地恢複了。
吃早餐，面對老師時很局促。
當老師詢問時，她就說喝醉了什麽也不記得。
這樣說，對兩個人都好。要不，接下來，她會不知道怎樣和老師相處的。
在那一次「意外」後，她就叮囑自己一定要格外小心，不要再在老師面前顯出醜态。
怎料，兩個星期前，她又出了狀況。
洗完澡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忘記拿衣服去浴室。除了叫人拿給她，要不就是要自己走出去拿了。
她不可能叫老師拿衣服給自己！
所以，僅僅用一條白色的大毛巾圍住身軀。
趁着老師正在廚房做飯，輕手輕腳地走出來，企圖溜回自己的房間。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還是，讓老師碰見了。
一想到，老師當時吃驚的表情，李湘簡直覺得自己都沒有臉見對方了。
「藕兒，你拜托認識的客人，看一看哪裏有房子出租。」李湘下定決心，她一定要快點搬走，不可以再給老師添麻煩了。
「幹嘛搬走？」
葉藕兒不明，可以接近自己喜歡的人，又有免費的屋子住了。為什麽要找新的房子？
這時，媽媽桑在休息室的門口前拉大嗓子，說有客人點名李湘。
「知道了。我這就去！」
李湘回應道，回頭對着葉藕兒露出一絲苦笑，說：「晚點再跟你解釋。」
昨晚，李湘跟客人狂歡了十幾個小時。她拖着疲倦的身軀用鑰匙打開門，準備一躺床就睡覺。怎料，回到家就看見馮偉吉臉色凝重地坐在大廳的椅子上。
咦？老師在家？
不用上班嗎？不經意瞥見日歷上的日子。
原來今天是星期六啊！
「吃點東西，休息一下再睡吧。」看着李湘走去房間，馮偉吉不禁說道。
她的工作真辛苦啊！竟然早上十一點才回家！
「我不餓。」
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李湘還是乖乖地坐下。馮偉吉看着她眼睛之下的黑眼圈，心疼湧上心頭。用近乎命令的口吻，叫她喝了一點白粥。
原本，有話問她。
可是看她李湘一臉疲累的模樣，還是叫她先去睡覺。
這一睡，李湘就睡到下午四點多。神清氣爽地起床，一出房間便看見馮偉吉取下身上的圍裙，放下正在制造的料理。
「過來這裏坐下，我有話問你。」他走到沙發坐下，叫她也坐過去。
異常嚴肅的臉，讓李湘感到不好的預感。
「你是不是有事情隐瞞我？」
心裏重重一跳，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動。
李湘感到晴天霹靂，難道老師始終還是發現了她的秘密了？
面對她的沉默不語，馮偉吉臉色沉重地看着她，也不做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牆上的時鐘滴答滴答地走動。
壓抑的氣氛，讓人喘不過來氣來。
許久，一聲「對不起」從李湘的口中溢出，苦澀又沙啞。
對不起，老師。
對不起，我是一個壞女人。
馮偉吉站起來，來回踱步幾下，輕嘆了一口氣，低聲道：「我不是在責怪你，這也是你自己選擇的。」
沒有錯！
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自甘堕落！
李湘忍住眼淚的淚水，站起來，冷靜地說：「讓老師你和我這種女人住在一起，很不舒服吧！」
「放心，我會搬出去的。」
手腕被馮偉吉捉住，聽到對方低沉渾厚地聲音說道：「李湘，我現在又不是逼你搬出去。只是吸煙而已，有這麽嚴重嗎？」
吸煙？
不是在說她是夜總會小姐的事情嗎？
看到李湘困惑的表情，以為她在疑惑自己從哪裏得知她會吸煙。
馮偉吉解釋道：「我在廁所發現了煙灰。」
這個家只住了他們兩個人。
他又不吸煙，除了李湘，還有誰？
李湘一臉錯愕看着馮偉吉，眼裏的一顆淚水滾落，嘴巴微微張開。馮偉吉猶豫了許久，還是拿起面紙替她拭淚。
「你不要再躲在廁所裏吸煙了。想吸煙的時候，就在大廳吧。」
馮偉吉笑了笑，眼裏包含着一絲無奈。
真是的，被發現這個秘密了。有必要，吓到哭泣嗎？不過……
「不要吸太多煙，對身體不好啊！」
雖然，老師說她可以在大廳吸煙。
可是一想到會被對方看見，她就覺得不自在。
李湘坐在客廳裏，想抽煙又不敢抽。
今天是她的生日，朝露規定當天生日的小姐可以放一天假日。從小她就認為這個日子是母難日，從不慶祝。
尤其，最近幾年，一到這個日子，她就特別想念已經去世的母親。
心情感到憂悶。
李湘走到陽臺上熟練地拿起打火機點燃了手裏夾着的煙。
一縷縷煙霧，徐徐上升，朦胧了她的眼睛。
看着夜色慢慢降臨，天空變成暗暗的。
心情也有些灰暗，手邊的煙灰缸的煙頭也越堆越高。
「天氣寒冷，幹嘛站在這裏吹風？」
一件衣服被在她的肩上，關心的語氣與初次重逢的時候一模一樣，讓人難受到鼻子發酸。
垂下視線，李湘聽到耳邊傳來一聲嘆息，夾着責備的口吻。
「不是叫你不要吸太多煙嗎？」
李湘擡眼，笑了笑，帶着無可奈何的語氣回答：「突然煙瘾就犯了。」
有些事情，她控制不了。
忽然襲上心頭。
「快回去大廳。」
馮偉吉看着她有些發紫的唇部，再看到短裙之下兩條白花花的玉腿，一陣怒意。
這麽冷，還穿成這樣？
「我還想在這裏再待一下。」
「我陪你。」
馮偉吉将她的沉默當作答應。
兩人一直不語，只有空氣之中彌漫濃厚的煙味。
「也給我一根煙吧。」
李湘有一刻懷疑自己幻聽了，呆愣了幾秒，将最後剩下的一根煙遞給了對方，還幫對方點燃了那根煙。
看着她熟練的動作以及精致妖豔的妝容，馮偉吉再次感到很難将眼前的人和學生時代的李湘重疊起來。
吸了一下手裏的煙，一下子就被搶到了。
「老師，你沒有事吧？」
李湘擔憂地詢問道，還拍了拍他的背部。
馮偉吉苦笑，将那根煙頭放在煙灰缸裏，用着笨拙的動作弄熄。
「看來，我不适合吸煙啊。」
當然啦，不用試也知道。
吸煙不适合老師。
而她，也不适合老師。
即使知道不适合，但是因為老師關心的舉動而感到窩心，卻時常都有。
這天，李湘匆匆忙忙換下衣服，準備出門，卻在玄關被馮偉吉叫住了。
「李湘，你一定要穿這麽高的高跟鞋上班嗎？」
李湘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很高嗎？不過……
「除了高跟鞋，我沒有其他鞋子。」剩下的都是拖鞋。而球鞋，平底鞋什麽的，她一對也沒有啊。
何況，她工作需要，都習慣穿這種鞋子了。
馮偉吉從鞋櫃裏拿出拖鞋，叫她換下。李湘一口拒絕，她怎樣也不能穿着拖鞋上班吧？
「今天早上我去樓下的商場買菜，看到了一張通告。」
通告？李湘一臉疑惑。
馮偉吉一臉心知肚明，某人今天一直待在家裏，當然不知道。
「五點到八點，進行電梯的例行檢查與維修。」意思是電梯會暫停使用。
馮偉吉苦笑。
「你該不會要穿着這種高跟鞋，從這裏走到樓下吧。」
這裏是三十六層啊！不怕腳斷的話，的确可以試試。
李湘很苦惱，卻還是露出猶豫之色。馮偉吉便二話不說，蹲下強行逼她換下拖鞋。
雪白的腳部被對方握住，一陣熱度湧上臉頰，連反抗也忘了。
李湘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對方替她換下鞋子。
拿着高跟鞋站起來的馮偉吉，輕聲笑道：「我陪你一起走樓梯吧。到了地下，你再換下來。」
還有這種辦法啊。李湘恍然大悟。
沉默地打開防火門，兩人靜靜地并肩同行。偶爾說上一兩句話，讓人感到簡單又溫馨。
很想将這一刻的寧靜的溫馨化作永恒。
讓時間停頓在這一刻，這一秒，這一瞬間。
可是，李湘感到心裏也很矛盾。兩人住在一起生活，遲早都要分開。明明知道的，明明很明白的……
理智上，她想讓這段關系畫上完結。
情感上，她渴望永遠不要畫上那個句號。
相對李湘的煩惱，馮偉吉卻感到自己越來越适應和對方一起共同的生活。
生活上的一些小事，都會讓他拐個彎想到對方。
「馮老師，你真不夠運氣，竟然被派到全校最差的班別當班主任。」從會議室走出來，同行的孫老師拍了拍馮偉吉的肩旁，有點惋惜地說。
馮偉吉笑了笑，并沒有作正面的響應。
對方口裏指的是隔壁班的張老師因為産假而沒能上課。校長剛才臨時通知他暫代一下。
最差勁的班別，還沒有開學就傳出打架的消息！
這樣的的班別，似曾相識……
那一年，他剛就職中文導師，也是被分派到這樣的班別。
中二E班，由問題學生以及成績不理想的學生組成。當初，他是新上任的老師，一來就接受這種棘手的班別，真怕自己應付不了。
可是人手不足之下，他也沒有借口拒絕。
閱讀手頭上的資料，這個班別有吸煙喝酒的學生，有沉迷賭博的學生，也有喜歡裝腔作勢，滿口粗言低俗的學生。
更甚至，連外表看起來很柔弱的小女生，也會打架？
馮偉吉盯着照片上的資料，看出神了。因為單憑外表看來，這個叫李湘的女孩子好像很安靜，很陰沉。不太像不良學生！
還沒踏進那個班別的門口，就傳來吵鬧的聲音。馮偉吉皺眉，拿着點名簿，筆直地走進教課。
果然，全部的人都幾乎對他視若無睹。講臺之下，桌子東倒西歪，學生打打鬧鬧。
不要說像上課，倒像菜市場！
故意咳嗽幾聲，卻還是沒有人理會他！
正在苦惱的時候，眼睛不經意瞥見一位女生拿着課本，姿勢端正地坐在座位上，很認真地看着講臺。
短頭發，帶着無框眼鏡。
她不就是那位叫做李湘的學生嗎？
接着，更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全班的學生都沒有在聽課，倒是李湘在全神貫注地聽着他講課，還做筆記。
馮偉吉一下子好奇心被引起來了，為什麽這個看起來土裏土氣的學生會是打架的常客呢？
從那之後，他就對這個女孩子特別留意。留意到她上課很認真，留意到她很孤僻，沒有什麽朋友。留意到她皮膚上常常有各種各樣的傷口，但是一問到怎樣弄成的，回答都是打架。
可是，她實在不像會得罪人的孩子啊！
馮偉吉心生疑問，直到有一次，他親自去她家做突擊拜訪，才發現這不是打架得來傷。
而是她父親造成。
「你為什麽不報警？」
馮偉吉在學生輔導室對着低着頭的女生責問道。
許久，還以為她不回答的時候，卻聽到這樣的一句話。
「媽媽不能沒有了爸爸。」
李湘擡眼，看着他。那幽深的眼瞳就像古井的水，深沉又冷冽。
再經幾番追問和關心之下，馮偉吉得知對方的爸爸是賭徒。賭贏了，就大吃大喝。賭輸了，就打人！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應該要尋求幫助！」叫社工幫忙介入戒賭，或者報警什麽的。要不這樣的家暴，永遠不會停止。
李湘垂下眼眸，抿緊唇。
「媽媽怕爸爸，我……也怕。」
唉！苦澀湧上喉嚨。
這女孩，怎能不讓人心疼？
馮偉吉輕嘆一口氣，低聲安慰：「放心，老師會幫你的。」
經過幾次社工的介入幫助，情況的确有改善。可是李湘雖然很專心聽課，但是成績卻沒有什麽進步，常常在合格的邊緣徘徊。
和她聊了幾次天，才知道她是在中一的時候新移民到香港，連繁體字也還沒有掌握好。
難怪批改作文的時候，也常常看到簡體字。
雖然，這間中學規定中三的時候可以使用簡體字。而香港的公開考試也可以使用，不過現在還在中二，而且不學會繁體字，也不懂看書本啊！
馮偉吉決定抽出私人的時間替她補課。
放學的時候，留下她做補充練習。
兩人一直亦師亦友，直到她升上中三分班的時候，收到新的分班通知。李湘興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展開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老師。我分到精英班了。」
從那之後，他似乎和這個女生有剪不斷的牽絆，一直當她的班主任到中五畢業。
那幾年的時間，讓他看清楚一些事情。
李湘的眼神有變化，看他的眼神變了。
剛開始，他還以為自己多心。可是，每次家政課所制造的食物都拿來給他嘗試，就讓他感到怪異。
也許，這只是處于青春期的小女生對師長的一些分不清的迷戀吧？
何況，李湘還是一名缺乏父愛的女生。
敬慕他，人之常情。
他一直這樣告訴自己，李湘很快就會忘記這種感覺的。
直到畢業典禮那天，香樟樹下，李湘出現在他的眼前……
即使，她說出了那種話。
出來社會後，遇到更多的選擇，她也會看清楚這種錯誤的「迷戀」的。
馮偉吉很理智地告訴自己，他不會将對學生的關心，變成那種感情的。
教師是一種神聖的工作。
他尊重自己的工作，也尊重自己的學生。
……
「最差勁的班別啊。真讓人懷念。」馮偉吉輕笑，看着湛藍的天空。
這樣的天氣，一如那一年晴朗。
馮偉吉回到家後，在玄關看到一雙陌生的女式鞋子。他一邊脫下皮鞋，一邊揚起聲音：「我回來了。」
跟李湘相處的這段日期以來，他已經養成回家打招呼的習慣了。
客廳裏似乎傳來細碎又急忙的腳步聲，出來迎接他的是一張熟悉的臉孔。
「歡迎回來。」
馮偉妮一臉燦爛地看着自家的老哥。
她走過去摟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說道：「老哥，我上次叫你陪陪人家。你卻将人拐回家啦？」
想不到她家的老哥，竟然會跟人未婚同居呢！
看來，她很快就會有大嫂啦！
「李湘發生了一些事情，暫時住在這裏而已。」
馮偉吉很冷靜地解釋道，将被對方摟着的胳膊抽出來。這個時候，李湘正巧也走出來了，帶笑迎接他。
「你今晚想吃什麽？」
馮偉吉将公文包遞給對方，挽起袖子詢問。李湘回答，不需要煮飯。馮偉妮買了許多壽司來這裏。然後，她才将公文包放到書房去。
馮偉妮觀察這他們相處的舉動，一臉喜悅。
這位未來的大嫂，年輕又貌美，去哪裏找啊！她很滿意，不過……
「湘湘，她不會煮飯啊？」
李湘剛巧從書房裏走出來，一聽，臉上浮起不好意思的神色。
「抱歉，我幫不上忙。」
她雖然也有想過嘗試去做飯，可是上一次差點将廚房燒掉後，老師就囑咐她不準再踏入廚房半步。
「你星期日也有幫忙大掃除啊！」什麽叫做幫不上忙啊！馮偉吉連忙說道。
哎呀！老哥竟然迫不及待替湘湘解圍啊！
馮偉妮暗喜，嘴上毫不在意地說：「不會煮飯，就不會。也不用去學！這種粗重功夫，留給老哥就可以啦！湘湘皮細肉嫩的，幹嘛跑去廚房當黃臉婆啊！」
馮偉吉笑了笑，沒有反駁妹妹的話。他叫她們一起坐下來吃壽司，卻聽到正在吃東西的妹妹，嘴巴也不停地湊近他的耳邊說：「想不到湘湘會穿這麽火辣的衣服啊！」
她盯着坐在對面的李湘，對方穿着露胸露背的緊身裙，美好的身材一覽無餘。
如果，天天穿成這樣，她家的老哥豈不是很有眼福啦！
馮偉吉敲了敲子妹妹的腦袋，冷聲道：「你怎麽這麽多話？吃東西，閉嘴。」
他瞥了眼李湘，幸好對方好像沒有聽到！
「老哥，你幹嘛敲得這麽大力？」敲壞了怎麽辦？
「誰叫你動辄就口沒遮攔！」
馮偉妮抱着腦袋哀怨，「早知道你這對我，就不理會你。我自己和阿和回大陸過年，任由你在香港自生自滅！」
「你要回大陸過年？」想起來，新年快到了！
馮偉妮被老哥一問，想起自己的目的，笑道：「本來，我想問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回大陸，現在我決定不用啦！」
阿和是她的男朋友，今年打算一起回大陸過年，順便見見對方的父母。
本來，怕哥哥自己一個在香港過年很悶，才打算帶他一起回去。
現在看來，不需要啦！
馮偉吉雖然也想見見阿和的父母，可是獨留李湘一個人在香港也不是辦法，所以也沒有出聲。李湘似乎看穿他的想法，叫他不用在意，她可以在這段時間住在朋友的家裏。
馮偉妮想了想，如果在朋友的家裏住着住着，然後不回來怎麽辦？
她不就沒有了這位大嫂了！
她用胳膊撞了撞老哥的胸膛。
「我最近老毛病犯了，腰酸背痛，坐不了長途車。還是，留在香港過年吧！」
太厲害了！老哥說起謊言，不打草稿啊！
馮偉妮默默稱贊道，悄悄盯着李湘的反應。
李湘一眼就看穿老師的謊言，可是也不想拆穿。畢竟，這樣代表她有機會和老師一起過年了！
馮偉吉微笑，夾起海帶壽司放進嘴裏，品嘗着食物的味道。
「我們找點時間去辦年貨吧！」
李湘點點頭，回答：「好啊！」
她不知道期待一起過年的，不僅是她一個人。可惜，這份期待并沒有成真。
因為，紙還是包不住火，她的秘密還是暴露了。
那天星期日馮偉吉送完李湘上班後，不久就收到對方的信息。說出事了，現在待在警察局裏。最初，他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吓了一大跳。後來，聽到李湘說是她的朋友出事，不是她，才放下心來。
駕駛着車子，馮偉吉想起對方的話。
因為，身上沒有足夠的現金，所以才要拜托他拿錢去！
他先去附近的提款機取錢，然後才前往警察局将保釋金拿出來贖人！可是，中途車子有些故障，停泊在路上，耽誤了一些時間後，叫人來拖車。眼看警察局只差一條街就到了，馮偉吉暗自決定步行而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剛進門口就會聽到了這樣的對話。
「藕兒，我說過多少次，叫你不要和有婦之夫纏上啊！你就是不聽！」
坐在椅子上的李湘将消□□水往身旁頭發淩亂的女人的臉上擦。
「你輕點，好痛！好痛！」
「活該！」
「我又不知道那個老女人會找上門來，還敢大打出手！」
葉藕兒吸了一口煙，不屑地說:「下次見到她，我一定不會放過她！」
李湘一個用力，對方立刻哀叫連連。
「還有下次？凡是這種客人，你也不應該去招惹啊！」
「我又不像你，做我們這行啊！如果挑客人，少賺很多啊！要不是你挑客人，早就還清債款啦！」
「你還有心思嘲笑我啊，臉蛋不是我們的飯碗嘛！現在弄成這樣，也不知道幾時才恢複！也會少賺很多啊。你啊……」
皮青臉腫的葉藕兒視線猛地停頓在李湘背後的人身上，打了一個眼色給李湘。李湘才好奇地回過頭來。一看，臉色立刻蒼白無色。
高挑的身軀站立在警察局的走廊上，臉上帶着陰霾，深沉難解的眼眸透過無框眼鏡緊緊地盯着她。
許久，他緩緩地發出沙啞的嗓音。
「剛才說得是不是真的？」
